腊月初九,天高风清,腊梅怒放。清晨时分,天空开始飘雪,一切似都平淡如常。
一大早,卫泓玉就发现心情特别的好。推开窗子,雪花飘飘而落,纷纷扬扬,天地间银装素裹,好像一幅梦幻的景致,伴着清脆悦耳的莺莺啼鸣,令人精神一振。
他今日的兴致极高,自回西京后,就开始频繁扯动牢牢握在手里的暗线,上下贯通,于昨日,终于将有望承继太子之位的大皇兄卫浩然拉落下马。
多日前,一封来自户部小小催事的奏折如漏网之鱼般放在了御书房案头。上称户部粮钱不足,冀州赈灾之粮被人克扣,灾民动荡,伤人无数。另,还有人私下以糟米兑换将士粮草,以致军中有兵士中毒身亡。只此两件有关粮米之事,暗指当中有世家大族狼口贪墨,中饱私囊,奏折上更是列举了一连串令人胆战心惊的数字。
大周皇帝大为震怒,迅急以惊人的动作和人力彻查和抽调,最终,结论被呈上来:冀州赈灾之事,一直由马皇后娘家内侄马德全主管。粮部军部的调粮一事,是粮部总事马仁焕执掌,而京中无人不知,马仁焕与马皇后系谪亲的堂姐弟关系。两件事同指向马皇后,在朝中明面上甚得皇帝大为器重的马家顿时风声鹤唳,奔走活动,却因为是皇上亲自督办,无果。
此一事件的结果,马家各执掌权力的宗亲势力被皇帝剥夺,紧跟此事的,是马皇后被迁怒,卫浩然噤声。当然,受累最深的自然是马皇后的长子、当朝众皇子之中最得势的大皇子卫浩然。
想到这里,卫泓玉笑了,这正是他所盼。
太子之位,至今谁都不知。父皇为了消除内部争夺帝位的斗争,剥弱这种斗争的激烈程度,避免手足的血腥残杀,推崇实行的是秘密立储制度,不到他驾崩那一刻,决不会公然宣之。但是在有皇后干涉和卫浩然极力出色的表现下,卫浩然的耀眼已挡住其他皇子的光辉,全然吸引住父皇的眼珠,已令得不少皇子暗恨在心。而此事被陡然翻现于众,各位皇子无不私下欢腾。
而收益最大的便是他这个一直低调行事、时而又显出非凡才能颇受赏识的二皇子。
有了好心情,他的衣着也跟着明亮起来。今日他穿了一身暖色调的锦袍,腰间斜斜系着一根同色衣带,面玉白玉,眼含春水,翩翩贵介,端的是玉树临风。此时此刻,他惬意的坐在暖亭里吃茶,一炉焚香幽幽的点燃,香味怡人。眼前金阁楼宇,银色苍茫,园中的寒梅沐浴在纯色的雪光下,清艳无俦。
偷得浮生半日闲,他已经很久没有这般轻松自如了。
微闭双目,此时脑海里浮现最写意的事,莫过于那个手脚利落为他宽衣解带、直言他要嘘嘘的假小子,想到那些场景,他唇角不自觉的勾起一抹轻笑。
忽然,一个急快的身影奔入和泰宫,霎时间打碎了这份难得的宁静。
御神卫张莫带着几个属下急匆匆跑到亭子里,对着正闭目养神的卫泓玉禀报道:“二殿下,外面有人来报,您一直关注的人已经进入西京,接下来该怎么办?”
微风轻拂,吹起卫泓玉翻飞的衣角,男子陡然睁开眼,张莫只觉他一双桃花眼在雪光中熠熠生辉,莫不令人移开眼目,不敢逼视。
“御街前,设计,抓之。”
卫泓玉挑眉而笑,语调悠然的吐出几个,继而轻口慢饮。
张莫茫然,一个少年带着一个重病的姑娘和一个孩子,被他们从安宁城一路跟踪保护至西京,想不到却是要抓之。既然如此,二殿下何以要如此大费周章,随便在哪个地方都可以将他们拿下关押,为何还要一路护送到西京后才动手?
然而,他的这个念头还未想完,二殿下的声音又徐徐响起:“记住,不可伤一人,关押后不得送饭菜饮水。”
不准伤人,难道是想将他们饿死?张莫不敢稍有迟疑,赶紧领命而去。身后,二殿下仍在喃喃自语:“这一次,撒了网,该是收鱼儿的时候了。”
“西京?”
“西京?”
“西京?”
长风吹过,就在这一刻,有三个惊怒的声音在不同的地方同时响起。
西越太后惊而坐起,一直查不到那朱云云的踪迹,再现面时,竟已到了西京。在大周境内,若不是有卫泓玉从中捣鬼,她敢说无人能避得过她的眼线。也只怪朱小媚那没用的东西,夸下海口后,竟不能将朱云云杀死,白白浪费一次大好机会。此下不愿多想,亦不敢再心存轻视,当下就派出十名精锐杀手,直接出击于西京。
西越皇宫,梅亭。花千雪披衣临立于栏前,一年之约遥遥无期,刻骨的相思啃心噬骨,此时又怎能容忍她处于阴险的卫泓玉之范围内?她的安危时时牵着他的心,哪怕是偷偷瞄她几眼,只要见到她安然无事,他此心方能安。此时,他是让人快速找到她,还是找个掩人耳目之法避开母后的眼线,亲自前往?
燕国皇宫,一金碧辉煌的寝殿内,楼清戈翻身而起,玉面如雕,微微皱起好看的眉头,咬牙道:“那女人,到底想干什么?”
燕飞天站在他身后,沉声道:“安宁城消失后,又突然现于西京,葬花重病,莫不是那卫皇子的诡计?”
楼清戈眉心紧锁,他自怀中拿出在灯火下依然闪着璀璨光芒的蓝色耳钉,好一会凝神,突然站了起来,攒紧耳钉,披上狐裘就向外走去。
那个偷心贼,趁他重伤之下就逃得远远的,这一次,就算他用卑鄙手段,也要将她绑回来,从此以后,她永远都别想能离开他。
燕飞天上前拉住他:“你不能这样无名无目的去,皇上不会允准。”
他现在已今非昔比,被皇上立为皇太孙,帝位的继承人,行踪再不能像以往一般随心所欲,暗处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紧盯着,稍有差池,影响到的不仅是他本人,还会影响到整个燕国因帝位继承之事而牵连的并不算安稳的政局。
楼清戈虽焦急,也知他说得有理,顿步,转身:“眼下,何来名目?”
燕飞天沉吟:“据说,入春之后,是大周皇帝五十寿诞,尽管谏子还未送至,也只是时间迟早的问题,清戈可以此事为由,请皇上允准前往大周贺寿的事宜,不是更为合乎情理?”
有了名目,得到了皇上的支持,方能安保各地虎视眈眈的藩王能静下燥动的心,不致在底下敢做大的动作。
楼清戈侧目微思,是他过于焦燥,燕飞天分析在理,此事不能急于一时,不过,独让她呆在西京,他无论如何也放心不下。
当日燕飞天接手全部楼氏产业后,才发现卫泓玉比他们更早一步打入楼氏管理层内部,虽然名誉上已经全权接手了楼氏产业,却又不得不照单向卫泓玉纳出沉重的税赋。不得已之下,只得将在大周境内的产业或由明转暗,或变卖些许,或移往他国。
再从卫泓玉敢揭开风铃与花千雪的身世来看,他的目的并不单纯,只是目前无人得知。是以,风铃带着病人前往西京,不由得他不担心是卫泓玉使了什么鬼招。
燕飞天观他忧急的神色,已知他意,冷眸微闪,“我现在就去……”
楼清戈听到他淡淡的声音飘了过来,静看他的身影渐渐走远,转眼就将消失于长廊那头,轻叹出声,不由郑重道:“路上小心!”
燕飞天回头,凝下冷眸,“该小心的是你。西京见!”
葬花快死了,风铃不得不舍弃凤翔之行,辞别粗犷义气的昊天霸,也不要他为她安排什么护卫,就大摇大摆的上了路。
一路平静无事,不多日就来到了西京。这一路经过无数城镇,尽管天冷难行,在这个缺衣少粮的季节里,当驶过一些险要的地方时竟连小毛贼都没让她遇到一个,是大周国的治安太好,还是没人将她这几个坐着豪华马车的人看上眼?
想来想去,也定是有人为她开路垫后,不然不至于如此安静。
大周皇宫,她不记得认识的人当中有属于这个尊贵地方的人,她搜肠刮肚的,也只想起好像认识一个九公主是属于大周皇室。是她要向自己报仇吗?觉得有可能,又觉得没可能,一个公主并没有多大权利,为了那么一点小事,将手伸向安宁城,绝对不值得!
西京真的很闹,果然不愧为大周的帝都。风铃在路上请的一个车夫不敢将马车赶快,这都城里随处都是高官达人,随便冲撞一个,说不定就是王爷宰相,就算是他们的家奴,也不是他这个小老百姓能惹得起的。
于是马车在京城街道上左躲右闪,慢悠悠的前行着,风铃嘱咐车夫找一家离皇宫最近的客栈去住宿。
小童一路照顾昏迷不醒的葬花,眼窝都陷了下去,他伸长脖子望向窗外,终于露出了小孩子该有的情绪,兴奋道:“主子,西京好热闹啊,小童从没看到这么多人过。他们穿的衣服都好好看,果然是大地方,比南召和安宁好了不少去。”
风铃还算镇静,望了一眼瘦得只剩皮包骨的葬花,蹙眉微叹,然后才道:“小童喜欢热闹的话,等葬花姐姐的病好了,我们就把西京游个遍。”
一提到葬花,小童眼神一黯,闭紧了嘴,再也不言语。
车夫根据印象找到了一家很豪华很阔气的客栈,这家客栈叫聚贤客栈,位于京城最繁华的街道,再往前走几步就是御街了,御街俗称皇道,乃是进出皇宫的必经之道。
马车刚行到客栈门口,就见西面有一队人马迎面骑来,边穿街而过,边用马鞭抽打路人,大叫,“闪开,闪开。”当前一人最是恶劣,马蹄一踹,踢翻了一个缓步而行的老人,路人都不敢去扶。
风铃对车夫道:“小心一点,别被这些人撞到了。”
这种事情到处见多了就麻木了,可以算得上是麻木不仁吧。尽管风铃看见了,也不以为意,只要不惹到自己身上就好。倒是那被踢翻的老人半天没起身,想是摔伤了,待这些人过去,总要过去扶一下。
这个念头还未想完,该死的祸事在一瞬间就发生了。恍眼之下,那匹踢人的马连带上面的人突然如疯了一般,直向他们这辆待停的马车冲来,经过长途跋涉的健马受惊,长嘶一声,竟顾不得车夫的挥鞭喝止,一味向前冲去。
街上众人大惊,连连避让呼喝,受惊的马却不止步,直冲向了御街。
坐在车内的风铃和小童大急,但马车东撞西撞,他们不得不抓紧车壁以免摔出去。
御街上正有几个人迎面行来,当首一人是个身材高大健硕,气宇轩昂,英姿勃发的壮汉,见到疯驶而来的马车,提步飞身而上,振臂一拳打在马头上,受惊的马匹还来不及发出悲鸣,已脑浆嘣裂,栽倒在地。
马车亦砰然歪倒。
后面几个身着军服的人立即团团将马车围住,拍死马匹的那人指着从马车里慢慢爬出来的风铃大声喝道:“大胆刁民,御街之上也敢放马撞人,来人,与人绑了。”
车夫早吓得面无人色,在一旁瑟缩着。
风铃从马车里拖出葬花,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的双脚确实正踩在御街之上,心里苦笑着,来西京第一天就惹了皇家的人,真是倒了大霉。此时若是她一个人,倒有办法撒腿就跑,可是病的病,小的小,老的老,她自顾跑了,这三老弱病残岂不更倒霉?
不过她倒心存侥幸之心,既然是有人故意将他们引到西京来,如今遭了难,应该会出面相救吧。还有,葬花的毒已经不能再拖,如何她真死了,引自己来西京的人就没有要挟她的本钱,是以,她也不反抗,只得任他们绑了,并由人背着葬花一起推推搡搡地向府衙大牢走去。
御街前放马乱撞,在大周乃是重罪,轻则发配,重则是要杀头的。风铃几个无职无势的平头老百姓驾车乱撞,被正行于御街的府尹张在田抓个正着,一众当场见证过的路人大是摇头叹息,这几个从外地来的倒霉鬼,已经跟阎罗王挂上了勾,当必死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