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医院的布置,却总是千篇一律。
朵寂逛得头晕,索性择了一个座位,在大厅的一个角落里,静静地坐着。
只短短十几分钟。
她却恍如隔世。
有人在哭,有人在笑,医院里的生死是那样的平常,令她彻头彻尾地燃起了一股寒气,包拢在全身上下。
几乎紧密地扼住了她的喉。
她歪了歪脑袋,长长的玉颈因为长时间的固定而有些僵硬,有些酸涩,转了转脑袋,视线却蓦地停在了不远处二楼一晃而过的高大身影。
冷峻的背影,带着令人压抑的胁迫感。
他。
薛聿。
假如她没有看错,一定是他,镇定的脚步,沉稳的步伐,加之不羁的墨发。
只是,他为何拿着一大堆的白色医疗单,还有,那矜贵的下颌布满了轻轻的胡茬。
距离并不远。
朵寂几乎能够看得清楚,薛聿嘴角紧绷着的痕迹,那样紧,就像是遇上了令他打击的事情。
还未来得及反应,薛聿的身影早已消失在了拐角处。
朵寂收回了视线,突然间觉得,这个世界,其实很复杂。
你明明会觉得已经看透了一切,等到真正遇上的那一刻,却发觉其实连最基本的镇定都做不到了。
伪装。
其实,真的很累。
从六点,一直坐到了八点半。
在离上班时间还有半小时的时候,朵寂走回了病房,却意外地发现,左兮蕲还未走。
他紧抿着薄唇,像是在隐忍,身上却脱得只剩下一件衬衫。
房间的客厅里,并未开冷气,他好像根本不冷,狭长的凤眸危险地倪着她。
“舍得回来了么?”
这一句,太孩子气。
朵寂淡淡地驻足,指了指一旁圆桌上摆放着的皮包,示意她的用意。
而。
门外却走进了一抹纤细的白色身影,是护士小姐,手中推着医药车,见朵寂回来,很是开心:“小姐,你终于回来了!这位先生烫伤了手臂,却坚持要等你回来包扎。”
烫伤?
朵寂觉得奇怪。
却见,沙发上的冷峻男人,却紧绷着薄唇,修长的手指拨开了左手臂上的衬衫,露出一大片的水泡。
天!
朵寂惊得吸了口气,脚步却早已带领着自己,走了过去。
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都如此的难以预料。
唯一能做的,只是跟随时间的安排,走进一个个被安排好的座位上。
任人宰割。
徒手幸福。
窗外,早已成了白茫茫的一片,笼统地罩在整个龟壳一般的大地上。
坑坑洼洼的腐朽,早已被厚厚的白雪覆盖。
隔着一扇窗,病房里,却是温暖如春。
朵寂腾出一只手,将大衣的口子松了松,左边的袖口挽了挽,露出漂亮的碎花淡蓝色布料,繁复的花纹,却有着简单的点缀。
俯下身,将薄薄的一层纱布折了折,按照一旁护士指导的,轻轻贴上了那只修长的手臂,蜜色的健康肤色,盈着邪魅的光泽。
她离得很近,为了方便给他敷药。
这样的距离,让她几乎能够清晰地数出那一根根清晰的毛孔,清晰地很。
“胶带。”她淡淡开口,纤手将绷带缠好之后,按着整齐的封口,摊开了手,头也没抬。
语气很淡。
但,足够彰显出,她的不爽。
没有人回应,但一根细细的胶带卷被放在了她的掌心之中。
“按着这里。”朵寂将手心拢了拢,抓起某人闲置着的修长手指,带着他,指了指绷带缠合的部位。
左兮蕲淡淡勾唇,削薄的玫瑰色唇瓣勾勒出一抹宠溺的味道。
她的小心思,如此地鲜白。
明明很气,也还忍着,也让他心里如同安白了一张细细的绒毯,软软的,暖暖的,自是美好的感受。
指节微曲,泛着矜贵的苍白,却衬得白皙的手背更加完美,乖巧地停在了绷带缠合处,不再动弹。
左兮蕲侧过脸来,狭长的凤眸微微地眯起,眼角露出浅浅的笑纹,并不很深,细细轻浅的痕迹,添抹上了一抹轻松随和。
视线里,她正低着头,仔细地拿出剪刀,将胶带剪成细长平均的一长条,一长条,整齐地贴在指腹上,纤细的手指灵巧地飞舞着。
朵寂的呼吸很浅,也很不均匀,因为她感受到了某人一直留在她身上的视线,从未移开过。
警告过自己,别再衍生出多余的情绪,但在一瞬间,仿佛很多事情都会功亏一篑,无从选择。
人,即使再聪明,却总是会陷在某些无可奈何的事情上,寻不到阻止的开关。
“好了,护士小姐,你继续吧。”朵寂摊开手,将最后一条胶布整齐地贴在了绷带上,站起身,对某人有些侧目的神色一概忽略不计,拿起皮包,便头也不回地离开。
初走出门口的那一刹,一股冷风从领子里、袖子里猛地灌进来。
很冷。
也很刺骨。
但也只是一瞬,打开出租车门的那一刹,她抬眸,望了望不远处那扇能够依稀辨别的窗户,因为够特别,也因为够熟悉。
那抹黑色,清晰地树立着。
隔着长长的广场,朵寂淡淡地笑了,不是苦笑,而是一抹怅然的笑。
从何时起,她和他之间的关系,不再是那样剑拔弩张。
而。
她所不知的是,在她所居住的公寓门前,一直静默地停着一辆低调的房车。
房车是暗色系的红棕色,但足够亮眼。
更多的,是那紧闭的茶色窗户,明明颜色看着很淡,但却直截了当阻隔了车内的视线。
多了一层隐秘的诡异。
“少爷,老爷已经到机场。”一声恭敬的嗓音响起,车内沉默的男子终于抬起眸,一双琥珀色的瞳仁透向了窗外,那片落地窗。
一夜,未归。
他握拳,抵在苍白的唇边,抵住从喉咙里,甚至是从胸腔中繁衍而出的瘙痒,轻轻地咳。
一声,一声,逐渐加重。
“少爷,回去吧。”那恭敬的嗓音再次响起,多了一抹慈祥的体贴和关怀,也有些无可奈何。
秦武坐在房车的副驾驶座,转过身,看向正不断咳嗽的司坅钰。
从未见过少爷这样,一连五天,少爷每天都要来这里等。
直到看见那抹踏着夜色回来的纤细身影,才淡淡地勾了勾唇,挥手示意开车。
秦武虽是个大老粗,并不懂得太多男女之间的情事,但,多少也猜出了几分。
司坅钰并未回答,即使在拼命地咳,却仍克制地将视线紧紧盯着窗外。
白雪皑皑的色彩,足够绚烂,也足够清晰,醒目。
一夜,未归。
他淡淡地摇了摇头,唇色十分地单调和苍白,并不是健康的色泽。
因忍受痛意而曲起的身子,随意往软靠垫后仰,眼睑一合,双手交叉握在胸前,却没有说出任何的指示。
秦武暗暗摇了摇头,咬咬牙,还是转过了头。
这个女人,究竟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秦武是司坅钰父亲从开拓集团开始,便一直跟随的心腹。
重情重义,虽有些粗犷,但足够义气,做人的准则牢固得很。
年轻时,陪着司坅钰父亲闯天下,而岁月终究会侵蚀,沾染上了苍老的浑浊眸子不忍地看着身后坐着的年轻人。
他秦武一生无妻无子,但已然将少爷当成了自己的亲生儿子,他熟知少爷是个从小就受了苦的孩子。
这个豪门里,处处都是利用。
光鲜亮丽的背后,都是复杂的裙带。
暗暗握拳,视线里却蓦地透过雾气的窗户,看见了那抹刚从绿色出租车上走下的身影,一抹欣喜之色,大叫一声:“少爷,少爷,快看,那位小姐回来了!”
是她。
没事,就好。
司坅钰忍住腿部和腹部传来的疼痛,弯了弯苍白的嘴角,视线紧紧锁在那抹走进公寓里的纤细身影,直到消失在门口,才久久收了回来。
“秦叔,我们走吧。”淡淡挥了挥手,便阖目靠在了后座上。
只剩下,那一地白雪,被车胎压出的痕迹,依稀被层层的白雪再次掩埋。
了无痕迹。
日子,似乎正在以一种很平静的方式,一天天度过。
但,太过于平静。
就像是凌在薄薄的一层结冰的江面上,看似牢固,却会因为一颗小石子,轰然间碎裂。
朵寂的工作并不繁琐。
但,她在办公室的时间却越来越久了。
家里,也是冷的。
这个冬天,气象预报说,是一百年来最最冷的一次。
即使在南方,她也觉得彻骨地冰。
随手放下设计了一条的画纸,她已经连续几天加班,每天四小时的睡眠,疲倦倾袭在了大脑之中。
困乏,很清晰,也很耗费脑力。
将画纸握成了一团,扔进了垃圾桶里,她拿着大衣,将皮包拎起,决定走出这个封闭的办公室,去亲近外面。
灵感,就像是百年一遇的奇迹,来得匆忙,却也隐得深邃。
刚走出电梯的时候,手机响了起来。
“小朵,设计得怎么样了?”话筒那边,是林姐,试探性的话语,一字一句语气分配得很专业。
朵寂伸手,揉了揉紧皱的眉心,抚平的褶皱却再一次迭起,无从掩埋的忧郁从黑色的眸子中放射而出:“不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