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低哑的嗓音,因为久未开口,而染上了淡淡的静默与黯黑,在夜色之中更显得嘶哑。
左兮蕲伸手抚了抚发涩的喉咙,想要将声带的阻塞一并驱除干净,但却觉得指尖的凉划过脖颈,更显紧致。
“野,你在哪儿?”话筒那边,清晰地传来温柔的女性嗓音,声音一柔再柔,几乎是绕了好几个弯儿才悠悠扬扬莞尔而出。
徐夏安媛。
一个擅长了在男人面前用自己的骄傲与自尊来埋葬她丑陋的心脏之外,不断地填土,填土。
左兮蕲拧了拧眉,此刻他并不想听见任何人的声音和打扰,包括徐夏安媛:“我现在有事。”
他的声音很淡,也很冷,隔着话筒,徐夏安媛站在大落地窗前,抚着窗户,淡淡地勾起嘴角。
就在刚刚。
她得到消息,说是左兮蕲带着他的养女,那个该死的左小安,去了法国,而此刻,左小安正在接受手术。
“野,我好疼,好疼。”
远在法国的左兮蕲只觉得狐疑,话筒那边却依旧清晰地传来徐夏安媛近似痛苦的shen吟声,一声接着一声,仿佛真的在忍受着什么剧痛。
“怎么?”他难得从嘴里扯出这两个字,断断续续,很是干燥。
左小安还在手术室里,他根本不想接这通电话,但,他欠了徐夏安媛的,就不得不去补偿。
“野,我出了车祸,就在法国的香榭丽大街附近。我的手快断了,我逃不出来。手好像骨折了,很疼很疼,你在哪里?我好想你,你快来救救我,好不好?”
这么巧。
也在法国。
但,左兮蕲并未注意到这一点,英挺的剑眉已然淡淡地皱起,紧皱的眉心能够凸显出他此刻烦躁的心。
他向来是沉稳的,不会被丝毫的外力因素而动摇,而有所影响。
幽蓝色的深眸渐渐地拧起了一层高深莫测的狂澜,他握住手机,指关节泛起了苍白的青色,抬眸望向正亮着的红色手术灯,坚毅的下颌微微扬起:“我会派人去帮忙,你先做一些自救。”
啪的一声。
通话被切断了。
在法国一家大酒店的落地窗前的徐夏安媛,已将手机狠狠地砸向了一旁的大理石地面,发出“崆”的一声巨响。
画得精致的妖媚妆容下,一张脸早已扭曲,她紧紧地伸手扣住冰冷的玻璃窗,狠狠地一个用力,砸了下去。
左小安,你真该死!
整整一个月。
时间,像是在平稳的轨道上,顺畅地行驶着。
没有拐弯。
也没有凹陷的坑坑洼洼。
医院里。
暖如春般地染上了一片梨花烙印,夹杂着鲜艳而夺目的绿色,迷了人的眼,叫人分辨不出具体的真真假假。
国外的医院,终究是注重形式多一些的。
朵寂斜倚在窗边,手指拨弄着一旁窗帘的流苏,划过指尖时会留下痒痒的小小捉弄,视线炙热地停留在几丈之外的那些化作小小颗粒的欢声笑语。
一家三口的,夫妻做伴的,独自一人的,一大圈子的,有孤独,而更多的却是幸福。
她已经看了很久,身上穿着湖蓝色的碎花蝙蝠袖线衫,搭配灰色的斗篷呢大衣,瘦长的双腿有着完美的曲线,一双暖暖的羊毛贴小皮靴发出淡淡的暖色系光泽。
穿戴整齐。
“怎么不多穿一件?”身后,突然响起了一声磁性低沉的嗓音,直直地撞进了她的耳膜之中,柔柔的声线仿佛低调而奢华的乐曲,旋律悠扬而深邃,迷得她熏红了眼眶。
她刚转过身来,便看见头顶盖下一片阴霾,定睛一看,是他。
左兮蕲勾起薄唇,对面前这个一脸无辜和呆滞的女人显露出无可奈何的宠溺,拨开黑色的大衣,长手一捞,便将她也包裹进了大衣之内。
彼此的身子紧紧地贴着。
朵寂的脸颊微微红了红,故意撇过脸去,手指轻轻地抬起,抵在他的胸膛,指尖却蓦地触到了一抹炙烫的温度,仿佛从他的西服之内喷薄而出。
猛地想要一缩,却被左兮蕲搂紧了身子,胸前的柔软直直撞上了他的结实胸膛。
“咳,我说,大清早的别在医院里干不正经的勾当。”门口,突兀地响起了一声话,打断了两人之间的尴尬。
朵寂投射出求救的目光,触及门口上官楠若有戏谑的笑意,便听着他说:“行李都收拾好了么?我已经帮你们叫了一辆车,直达机场。”
左兮蕲绷了绷嘴角,幽蓝的深眸瞪了一眼某个“可恶”的人,放开了朵寂,修长的手指一绕,便强制性地将朵寂的手包进了手掌之中,握着她的冰凉不松开。
“你怎么来了?”
上官楠佯装非常受伤地伸手扶了扶自己的太阳穴,发出几声感叹:“啧啧啧,要不是我,你能在这里莺莺燕燕么?”
左兮蕲握拳,朝上官楠握的拳撞了一下,轻拍了下他的肩膀,勾起薄唇:“谢谢你了。”
“知道了,婆婆妈妈的。”上官楠一个冷颤,表示很是受不了,英俊的脸上挤出了嬉皮赖脸的痕迹,浅浅的,视线掠过一旁的朵寂,略微地停顿了一下,显得有些尴尬。
“谢谢你。”朵寂抬眸,对上上官楠有些躲闪的眼神,一双清澈的眼眸里只剩下一片淡然的温暖。
她知道,上官楠并不是很喜欢她,甚至于曾经厌恶她到极致,在医院里,在过去的十年里,他给她的脸色可谓很多很多。
但。
自从左兮蕲对她说了四个发小一起折腾一起高高在上的童年趣事之后,她忽然之间也明白了他的心理。
朋友之间,他的确是个讲义气的人,能够为兄弟赴汤蹈火,能够在乎到胜过自己的安危,这已然成了极大的珍贵。
“呵呵。”上官楠干笑了两声,伸出手,握住朵寂伸出的手,手心一碰,便淡然地松了开来。
有时候,一些矛盾,一些纠纷,实际上不需要任何的言语与责备,一个动作,一个眼神,就足以将一切都化解得干干净净。
“好了,我们该走了。”左兮蕲走过来,拉起朵寂的手,另一只手将她的衣领抚平,一双幽深的蓝眸清澈如一片汪洋碧波,深不可测,却如同一块吸盘,将人深深地吸引。
“早点回国。”
“好。”
一路坐车来到了机场,离飞机起飞还有些时段。
走进了候机大厅,左兮蕲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你去接电话吧,我去那边的杂志店买点杂志,留着待会儿上飞机时看。”朵寂淡淡地笑了笑,松开了左兮蕲的手,只觉得手心漫出的都是细细密密的冷汗。
她笑得很纯粹,干净的脸颊上洋溢着无暇的剔透。
一场大病之后,她的身体被调养得很好。
她看着左兮蕲轻轻皱了皱眉头,继而转身的背影,视线落在他宽厚的肩膀上,眼睛里氤氲出一抹淡淡的光晕,浅浅的,却很深刻。
这个男人,她和他之间就恍如是一场没有终点的拐角,总是会充满着奇奇怪怪的坑坑洼洼,而到了最高潮时,却始终留下了惨烈的青白。
低头,她看了看摊开的手掌,满是湿湿的冷汗,紧紧地揪住了她的心。
视线突然一时间恍然,她摇了摇头,嫌弃自己无病呻yin,转过身,朝不远处的书店走去。
推开一扇玻璃门,朵寂绕过书店里的一排排木色的书架,走到了靠里面的一排书架前。
架子上,正摆放着干干净净的设计标志的牌子,泛着灰色的冷寂。
在和平年代,设计已然成了一种虚无外表的噱头。
总是会时不时冒出来新兴的设计师,各种各样的风格,迎合了淑女们、上班族女士们、九零后们年青一代等等的口味和品格。
他们追求夸张,刺激,惊艳,另类,特别。
朵寂对这些人不予置评,手指轻轻拨弄了几页,便松了开来,这些人的设计图并不能够称作“设计”真正意义上的涵义。
将这几本书都放回了书架上,朵寂淡淡抿了抿嘴,想要随便选一本,好在飞机上消磨时间。
最近总是被他养得吃了睡,睡了吃。
他的宠溺,对她而言,那么熟悉,却又很是陌生。
想要拒绝他,很多次很多次,但总是在推他离开之后,又再次被他紧紧地栓在了身边。
他像个强力胶,将她粘上了,便再也不松开手来,无论何时何地。
十二年前的她,像个呆滞的孩子,一遇到这样完美的男人,如神一般,突如其来地闯进了她的生活里。
他叫她,小安。
而,却命令她,叫他爹地。
白纸黑字,她们之间仿佛真的存在了某种特别而又复杂的关系,不断地衍生着更深的一层芥蒂。
直到,她们之间,忽然发现夹杂了一种难以名状的怪异感觉,不是亲情,也不是陌生人之间的漠不关心,而是……爱。
没有任何理由的,她突然开始喜欢看他笑,喜欢看他认真地工作,喜欢坐在一旁的小小矮凳上,观察他的一举一动,喜欢钻进他的房间里,抱着他,当做抱抱熊一样地一起睡在大大的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