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坡是一片只生花草不生树木的奇怪地方,和上坡一眼望去高木林立泾渭分明。这着实令无矢奇怪。
一块空地很快被清理出来,升起篝火,无矢意料之内地感知到魔戒里那副庞大的血斑鹫的尸体依然被充盈其内的风原力吞噬得只剩一双钢爪和一副连着头骨的钩喙。
只得再去打猎。
“我和你一起去。”巾郭说道。
耽冉似乎预料到了,看了他俩一眼,说道:“小心点。”
随后,无矢和巾郭举着镶嵌有绿水晶的灯杖走向黑暗。
金希痛苦地呻吟两声,却连这点力气都欠缺。无矢下手太重了,金希“被飞”之后,遭遇的是一顿拳拳到肉的搏斗……或者说蹂躏。很久很久以后,精疲力竭金希只有呼吸还勉强,就被扔到一旁接受规言“极品修复剂”的治疗了。
要问规言为何会放手不管?
因为他管不了,耽冉那边眼神的意义十分明显:想打?找我啊!
“刚才的……录下来没有?”金希低声道,他也只能低声。
规言苦着脸道:“少爷,录倒是录下来了。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时间太长了……”规言隐晦地将“被揍”两个字去掉了。
“那又如何?”
“录得太多,传送到了也难免会有很多损耗……我这个传音魔阵才这么大一点点,一分钟的录音传到一百公里外已经是极限了……”
“多长?”金希这才问道。
规言考虑着斟酌一下,却终究无法泯灭那数据,颤巍巍道:“半个小时……”
那一刻,金希十分佩服自己的抗打能力。
耽冉瞥了眼那对主仆,将他们的话尽数听在耳中,心中冷笑:“金苏竟会有这种自己打不赢就找家长打小报告寻求报复的儿子,真是煞了他‘绝冰魔王’的名头!”
不过他一面又担心无矢以后会不会因此遭遇数不尽的麻烦。就算无矢不在宵旦王城管辖之下,一代魔王想要一名小角色的姓名,星海王城的魔王“影”也是不会有任何意见的——这对影来说,不过是很小很小、小到如同天上看不见的星星一般的小事。
看来得提醒一下无矢了。
……
树叶沙沙地摩擦着,浅绿色的光覆盖在一片小区域,就有不安分的蚊虫趋光而来。不过这更添了几分静静的诗一般的意味。
“你杀死了血斑鹫?”巾郭睁大了眼问道。
“哈哈,是它太笨!我们的智慧毕竟是它比不过的嘛!”
“你是变相想说你很聪明是吧?”巾郭笑了。
“也没有啦……其实我真的蛮聪明的。”
“嗯。”巾郭低下头,也不知这一声“嗯”代表了什么。
“你也这样认为?太好了!毛哥总说我傻小子傻小子,我还以为我真傻了呢!”
“你说的那位毛哥,和你很亲近吗?”
“那是!我第一天到观海城,他还骗过我,我们怎么会不亲近?”无矢说完,觉得自己的话有些问题,又加了一句:“他后来对我很好。”
“能把你和你那位毛哥的故事跟我说说吗?”巾郭抬头看向无矢轻声说道,裹着树叶的沙沙声,有一种独特的韵味。
“哈?好哇!”无矢接着,从刚进观海城,到两个多月前打闹凝烟楼,再到一个多月前与凝烟楼和谈共享利益,都说了一遍。
自始至终,巾郭都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这个思维跳脱,有时不靠谱但更多时又能充当坚实臂膀的大男孩,心中生出一股莫名的冲动。
“啵!”
一声轻响、一抹温柔为无矢的叙说画上了句号。
无矢呆呆地看着低头红腮的巾郭,傻愣愣地摸了摸右脸颊,似乎在梦里云游。
“你刚才……亲我?”
好吧,无矢也承认这句话很欠揍,但要重新塞回嘴里吞进肚子里也是有难度。
所幸巾郭并没对此作出什么表述,然后一段空谷幽唱般的妙音淡淡地在这月照和绿水晶掩映之下如水波荡漾开来。
“母亲在我出世后四年就去世了,叔叔是母亲生前的护卫,转而照顾我。后来他晋入魔君,父亲就将我交由叔叔看管。那个时候,人、魔两界和现在一样,看似安定和谐,实则暗流涌动。五年前,父亲从驻守人界的领地退了回来,但多年劳顿成疾,加上旧伤发作,这几年父亲的修为不仅没有半点提升,反而在往下掉。外界都盛传父亲是魔王金苏手下第一宠帅,风云王城。实际上,父亲在真正的高层场合中,不仅没有表面风光,暗地里也受到多方排挤,王城的其他魔帅大半是新晋,认为如今战事已歇,魔界还有无尽土地等待开发,魔王需任人唯贤,同时剔除腐旧力量,走在九大王城和魔宫之前。”
“如今,魔王对于功臣的态度已经没有当年父亲风光回归之时那般鲜明地支持了,不知道何时会做出令人伤心的大举动。父亲身体的伤加上魔王的冷漠,如今状况一日不如一日。而我作为父亲的孩子,虽未夜叉之身,但也如父亲一般,志在建立功勋,造福魔界。”
“魔界同胞已经不如万年前那般光明正大敢作敢为只为自由身的纯粹了,人、魔两界的谈和虽是众望,但我魔界同胞之心已渐渐被人界的安逸所腐蚀,不再思虑身处之境,而转向为己谋取财富利益之上了。”
“我立志从军,统领魔界同胞,势要打破这池死水,恢复我魔界子民本色!”
巾郭说着,停下脚步,脸上的红映衬着眼中执着的狂热,望着无矢说道:“无矢,我知道你不一般,不会也不能够在观海城这样的小地方偏居一隅,日后一定会走到魔界的中心。”
“你,可愿意助我?”
无矢静静地看着面前倔强的巾郭,一股怜悯之情涌上心头。
这是一个可怜的夜叉,从小无法享受父母之爱这一点是魔界绝大多数魔族所共有的经历,也许相比起来显得没有什么。但这个夜叉却从相处不久的父亲那里找到了自己的志向,而这志向却是需要牺牲她更多东西,以后都不再可能找回来。她将走一条偏执的路,前方堵塞,她会迎面撞上,不管有多痛有多苦,她也不会后悔,不会有半刻停留。
她,终将得不到应有的幸福。
“对不……”
“不,不用现在给我答案。半年,还有半年时间,我等你。”巾郭笑着道,向前走去,绿色的光如织如纱,轻轻披在她身上,包裹着她,如温暖的怀抱一般,安慰着她。瘦弱的肩膀轻轻耸动,尽管外面的武士服多么有威势,也改变不了它里面的东西。
无矢如鲠在喉,摸摸脸上,那刚才还残留的温热已尽去,只有冰凉。
刚才那么近,现在却如此远。
为什么不答应?无矢问自己。
回答很简单。自己不愿。
巾郭早就知道了答案,她把所有的话说出来,不过是倾诉罢了,只是最后一点希冀破灭时,她才知道,无矢的意志不会受任何关系任何言语的羁绊,而自己,也只有无可避免的伤心。
四周一片陷入无边幽深,风渐少了,好像被什么挡住了一样。
确实被什么挡住了。
无矢看到突然闪现的绿光,不同于绿水晶的绿,那闪烁的绿光如此凝实,如此专注,如同消磨不尽的欲望一样。
四面八方,时不时传来低低的来自喉咙的“呼呼”声。
一只,两只,三只……陆续现身的八尺长霸主,闪烁着寒光的森白尖牙,一步一步走出黑暗,走进视野,走进颤抖的心灵。
“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