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问石拿取劫贼
邵武客人龚一相,因大造黄册年分,闻广东潮州册纸甚贵,遂往江西永丰七里街,贩得毛鞭黄册纸二十担,载舡竟往潮州去卖。一日,已到潮州,离城五里,海湾处泊宿。时夜二鼓前后,并无舡伴。不想有潮州惯贼竹青看见,遂转城中,纠得伙伴郎因、季正贤、梅廷春等,带领凶党二十余人,明火执枪,走到舡中,将册纸尽数劫去。明日侵晨,即上与海阳诸纸铺,对银去了。龚一相躲在舡舵底下,天明辞了舡家,入府做状,竟到郭爷府中去告。告状:
客人龚一相,系福建邵武人,告为打劫册纸事。身贩册纸二十担,爷台发卖。本月十七夜,天黑海湾泊宿。不料地方纵贼,时至半夜,盗贼三十余人,蜂拥入舡,明火持枪,白白劫去册纸一空。哭思财命相连,财去命绝。恳天究贼、究财,不致异身流落,万代感自。上告。
郭爷看了状词,遂问客人曰:「尔这纸乃是无头状子,教我那里代尔拿人?」龚一相曰:「小的揭债买得二十担来爷台发卖,指望攒得分厘,归家供养老小。谁知一旦被劫,小的无计活命了。」郭爷曰:「我与尔准下状辞在此,尔权在店俟候。」郭爷即差四个捕盗,遍城去访。访至城南门外,只见一个挑五六把册纸在那里卖。捕盗即连人带得来见郭爷。郭爷问曰:「尔是那里人氏,纸从何来?」其人曰:「小的海湾人氏,姓胡名桂。」郭爷曰:「叫那龚客人来看纸。」皂隶叫得龚客人到府,郭爷问曰:「此纸是你的不是?」一相曰:「此纸正是小人的,但是裁去了印记。」郭爷叫把胡桂夹起:「你怎么劫了客人的纸,敢来城外发卖?」胡桂曰:「小的家中只一老母,小的又是跛了一足,怎么能劫得他纸?郭爷曰:「尔非劫他的,是那里来的?直直说来,饶了你夹!」胡桂曰:「小的早上海湾挑水,见遗纸数把在地,拾得归家。
母亲看见有印,叫小的裁去了印,拿在此处买几升米,归去养母。全不知是客人被劫的。」郭爷曰:「且把监起,拿到真贼放尔!」胡桂哭曰:「监死小的不打紧,饿死了老母。」郭爷曰:「这倒是个孝子,尽孝必不为不义。且放他归去,明日贼来扳你,那时决不相饶。」胡桂得放归家去了。郭爷思忖:「这纸怎么计较得出。」乃问龚一相曰:「你舡边有些什么物事?」龚一相曰:「舡边只有个石头,在那是里系舡。」郭爷曰:「这必石片知风。」遂发民夫数十,走到海湾,去抬那石片,入府审问。众皂隶听得,莫不私相笑曰:「我们老爷,又不颠狂,叫人去抬石头,终不然那石头会说话乎?」民夫在海湾抬得石头入府,哄动潮州一府,城内、城外,俱来看郭他问石头官事。但见府内百姓,挨肩接踵,塞满衙内。皂隶呵叱使去。郭爷叫人开两门,放他进来。郭爷乃起身问石曰:「龚一相纸被贼劫去,分明是尔知情,你可详细报来。
」三问而石不能言,叫:「皂隶将石打下二十,再问。」皂隶将石来打,众皆哗然,笑将起来。郭爷怒曰:「我这里理辞讼,尔都来笑我,是何体面!」喝「皂隶,把头门、二门,都与我闭上!」众人看见闭门,都慌了手脚。郭爷问曰:「尔这伙狗才,官长面前哗然大笑,本该问你重罪,尔今还是愿罚愿打?」众禀曰:「小的情愿愿罚。」郭爷曰;「无事入公门,各罚绵纸一刀,将簿下去,俱填了名姓、地方。」郭爷吩咐,俱放他去了。郭爷曰:「且把石头收监。」不一时间,只见众人俱来纳纸。须臾,满城纸铺,纸俱买尽。郭爷既见了这许多纸,想客人纸亦必在内,遂唤龚一相来认纸,一相将纸细看,内中有七刀纸是客人的,余皆不是。郭爷遂将先前胡桂的纸来比,果是一样,但尾上亦去了印记。郭爷即问纳纸的曰:「你这纸那铺买来的?」其人曰:「小的纸,是城南门首谢惠铺中买来的。」郭爷即差皂隶尹和,去南门勾得谢惠到府。
问曰:「你这纸是甚么客人卖与你的?」谢惠曰:「是城外十里铺竹青,挑来卖与小的。」郭爷即吩咐:「纳纸众人,俱各领得纸回。我这里因要认赃,那里要罚你。」众人俱各磕头领纸归去。郭爷止留谢惠对词。周和即到十里铺,锁得竹青到。郭爷骂曰:「尔这贼骨,怎么纠党,劫去龚一相册纸二十担?」竹青曰:「小的在澄海买盐去了,今日才归,那里晓得劫人的纸?」郭爷曰;「这纸是那个卖的?」竹青曰;「小的不知。」谢惠曰:「尔前日早上,挑四担纸在我铺内,止对去价钱一半,今日不认!」竹青见谢惠硬证,又见册纸是实,遂低头认罪。招曰:「不合本月十七夜,见纸舡独泊海湾,实时纠聚同党郎因、季正贤、梅廷春等三十七人,劫去册纸二十担。在于胡桂屋后分赃,遗落八刀失取。十八早挑四担,兑于谢铺,收银五两是实。」郭爷即差步兵数十,押竹青同到各地方,将三十七人,一齐拿至府中。将册纸悉追还龚一相前去发卖。龚一相拜谢,领纸去讫。谢惠亦释放转店。遂把竹青等每人重打八十,上了长板。各拟大辟,不时处决。判曰:
苟非所有,虽一毫莫取,况行劫乎!竹青等赋怀贪残,立心狠毒。群居而言不及义,聚党而惟欲骗人。恶穿窬之无大获,图明火之可多求。四方到处,不知奸淫屠戮多少平民。不思海湾孤客,难可黑夜欺谋罄检烹分,谢铺明卖。若非问石而探奸,易克纸来而赃现。强盗不分首从,各科大辟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