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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徐麟士 (1)

第一卷 第十一章 徐麟士 (1)

徐麟士,崇明人。少负奇气。虽生长海滨,而识见广远。且膂力绝人,能挟数百斤物超跃重垣,人以为昆仑奴之流亚也。生平嫉恶如仇,里中无赖有作盗窃者,悉擒治之,不少宽,以是诸无赖衔之刺骨,思有以中之,未得间也。一日,偶经古冢,土崩露石匣,掘而启之,中有一剑,少加拂拭,光芒注射,知非凡物,宝之,不轻示人。夜梦伟丈夫来,曰:“余即冢中人也。子得宝剑,而不知剑术,亦何所用?我请授子。”生再拜,愿受教。梦中尽得其所授。及醒试之,一一不忘,以此益自负。

时长桥下有巨鼋,恒出为人患,县官募有能捕之者,予重赏。里人交谓之曰:“君能之乎?此鼋能激水三千丈,吞吐云雾,腾沓波涛。君恐非其敌也。”生忿然作色曰:“此蠢然一物耳,何足污吾刃!既欲为公等除害,奚惮一行!”即时仗剑入水,须臾,浪涌若山,潮翻如雪,奔腾澎湃之声,震闻数里。经一二时许,乃渐平息。群见生剑县鼋首,踏波而出,左手持革带,既近岸,视之,鼋也,盖以革带贯其甲裙故也。群众争曳之登岸,大几亩许,脔之,饱数百人,江水尽赤。里有长老曰:“子前身殆周处也!何不致力于学,博通古今,以备他日国家用。”生喜,乃折节读书,不复问户外事。无赖之图报者,其念亦寝。

生戚某军门,方驻关外剿游匪,素悉生勇,驰书招之。生慨然起,曰:“大丈夫建功立业,正在斯时。铭钟鼎而书旗常,夫岂异人任哉!”携剑囊书,束装就道,自芝罘达旅顺,以待修舶,小憩逆旅。一夕,饮酒蒲醉,隐几假寐。忽有戎装系刀入白者,向生半跪而请曰:“寡君命敬迓君子,乘舆已待于外。”生仓猝间莫辨为谁,随之俱行。既登车,电迈驰,其去若驶。旋至岸尽处,遥望浩淼汪洋,极目无际,殆海也。车径由海中行,水分两旁若壁立。顷之,抵一所,车止。宫殿,殆如王者居;门外甲士百许人,排班鹄立,状甚敬肃。即有峨冠博带者数人自内出,拱手迎生,揖生入内。历门数重,始睹前殿。殿上悬灯千百盏,光明胜白昼;殿中珠帘翠幕,隐约不可辨,惟香雾四沛,氤氲不散。数人即于帘外禀白。闻言:“远客既临,当以礼见。

”乐作帘卷,则正中上坐者,乃一二十许岁女子,星冠霞帔,玉貌端妍,天人也。两旁侍立者,悉艳妆丽姝,玉色珠光,互相辉映。殿上传生入见。生不觉膝为之屈。上座者命人扶生起,赐坐于侧,谓生曰:“闻君义高千古,勇冠三军,固一世之英豪,当今之俊杰。今不远千里而辱临敝地,寡人凉德,何以堪此。此为海,上帝命寡人治兹一方者有年矣。久庆安澜,无虞骇浪。乃不谓近有应海雌鼋与鼍龙作偶,恃其跋扈,来肆凭凌。雌鼋之故夫,即前在崇海煽虐,为君手翦之于长桥下者也。今将藉君威灵,兴师问罪,幸助寡人,君其勿辞。”生闻命,意气慷慨,曰:“敢不擐甲执兵,为诸军士先,以驱除此妖魅,奠王国家。当使彼远族永作波臣,庶几无忝王命。”于是登坛视师,简壮士千五百人为前驱,千五百人为后劲,精选甲士二千人为中权,亲自率之,传檄至其国中,刻期决战。

两军既遇,前驱猛厉无前,一战而胜,轻进遇伏,遂至败绩。中权适至,生分二千人为左右两甄夹击之。敌之前军退,鼋鼍各统一军继进,与生相接。生见鼍龙虎头燕颔,虬髯鹘眼,固昂藏一男子也;雌鼋亦一好女子,虽不逮海女君之美,然雾鬓风鬟,丰姿绰约,殆如神仙中人。生飞剑欲斩鼍龙。鼍龙知不敌,急遁去。雌鼋吐水以淹生。生以剑挥之,水反倒注,盖生剑首有辟水珠也。雌鼋乃惊而奔,师溃。生率众军追之,直捣其巢。鼍龙为追军所围,不得脱,生至,斩之,士气大振。雌鼋据其国之积石山以求和,且请愿与生结伉俪。是山险阻难攻,珍宝山积,固董卓坞之类也。

生曰:“忘夫事仇,抑何淫而无耻哉!是真披鳞带甲之俦,杀之何足惜!”挥军环攻,历三昼夜,始破。迁其贿,盈百车;觅雌鼋,弗得;继知其缢于荒谷,乃具棺葬之。撤师凯旋,还报于女君曰:“幸不辱命。”女君郊迎三十里,待以上宾之礼,赐以黄金万镒,白璧十双,明珠百,锦绣文绮皆千端,他物称是。特张盛筵,饯之于别殿。妙选女乐百人,各就班行,彼歌此舞,更退迭进,具有五花八门之观;又使演《钱塘破阵乐》,声音雄壮激烈,听之殊令人兴勒铭燕然之思。宴毕,仍命前戎装人驾车送之归,及门而觉,则几上一灯荧然,万籁皆寂,寓童倦伏几下犹未睡也。生追思所梦,历历在目,叹曰:“此何异邯郸道上一枕黄粱哉!世上功名富贵,一切皆作如是观。”遂作书辞其戚,不复为关外之行。

方拟返旆,忽有贵客款关至,邀往观海市。生以初不相识,辞不赴。客曰:“此百年一次,为商家之盛典,亦海国之大观。今岁以荷兰王子适来,斗奇炫富、矜多竞胜者,必倍于往日。君如有财,天下之异物,不难致也。”再三固请,生乃许之。贵客早备舟以待,双轮激水,其捷若飞。既至,市肆环集,珊瑚、珠贝、火齐、木难之属,大半不能辨识其名。酒楼茗寮,多设于临街。生见一当垆女子,容华娟秀,似曾相识,径入投钱曰:“聊乞一盏,藉以解渴。”女子睨视生而笑曰:“君颇忆别殿歌姬否?何别未数日,已淡漠无情也?”生始恍然自失,曰:“卿那得来此?”曰:“随女君俱至此间耳。相距百余舍有萃珍囿,室极宏敞,即女君之所设也。君盍往乎?当有所得。

女君固望君久矣;彼贵客者,乃女君之所使也,特为先路之导耳。”言次,贵客至,偕生联骑而往。奇珍瑰异,为生平目所未睹。别一室,尽储前日赐物,贵客谓生曰:“此皆君之所有也,今日君当载以俱归。”生请一见女君,面为伸谢。贵客曰:“人神道殊,幽显路异,事已泄露,似不宜再渎也。当垆女子以与君有夙缘,故女君特以赐君,用侍巾栉,备箕帚。此女有宜男相,他目必生亢宗子,以延嗣续。君虽抱负异材,然非功名中人,归后不必作出山想矣。今日拥镪宝,对佳丽,载西施,一舸以东,艳福亦不浅哉。”遂送生登舟,而女子已先在舟中,一帆风顺,直达崇明。逮晓,生推篷窗而望之,则舟已系于己之门外石桩上。生乃偕女入室,而呼臧获辈出运物,竟日犹不能尽。

一夜,与女同梦正酣,忽睹伟丈夫昂然排闼而进曰:“曩日宝剑可赐还也。助君名成利就,亦思所以酬师哉?”生方欲起谢,遽拍其肩曰:“勿忘!”蘧然竟醒。起视匣中,剑已杳矣。翌日往寻古冢,为之辟地筑墙,树碑碣,种松楸,建屋十余椽,置守冢者司祭扫。更购田百亩,以奉春秋祀事焉。

卷  二

何蕙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