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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被思念的人

申时,轩辕枭才在山南城的小巷子里找到了昏迷的唐果。轩辕枭半跪在地,把唐果小心的抱进怀里,为他拂去身上的雪花。执起唐果的手把了把脉,脉象平稳,这才放下心来。于是起身,抱着唐果走出了巷子。

过了半盏茶的时间,巷子尽头的死角处,慢慢走出一人。披着大撆,带着厚厚的毡帽,大撆间不经意露出的天青色衣料名贵清奇。他正是大街上那位陌生人。白皙如玉的手指拂掉毡帽,一头银发在暗沉的天色里仍然闪烁着光华,漂亮的眉目,红润的唇瓣,还有眼角一点极小的红痣,尽显风情……即使如此,这却实实在在是一位男子。

他盯着早先唐果躺着的地方,若有所思。要不是他一路跟着那傻小子,在他昏迷后替他疏通了经脉,眼下还不知要严重到什么地步呢……不过那小子真是有一副好容貌,啧,有点可惜了。

男子摇了摇头,循着轩辕枭的脚印走了,只是到了街上就转了个弯,向客栈最密集的地方走去。虽说他的容貌异于雍国人,不过在这种边陲城市也没什么新奇。

他进了最大的四海客栈,径自上楼。掌柜和小二对着这张脸也有几天的功夫了,好歹才没有失态。男子去的是上头的天字号雅间客房,和他一起的还有住另一间的一位客人。他没有进自己那间,反而去旁边的那间门外站定了,不停的敲门。

青箫敲了半天无人应声,他摸了摸鼻子,干脆推开了门。一进屋就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气,靠窗的梨花木架子床上歪歪躺着一个黑衣青年,正在盯着窗户发呆,床边的地上丢着被血染透的红色锦袍。

“教主,既然在为什么不应门?”青箫皱起眉,开始从行李中翻找金创药。

“……我不应门你不也进来了,既然如此,我何必浪费气力?”低沉而悦耳的声音冰冷迟缓的响起。黑衣青年终于赏脸的看向青箫,脸上满是不耐。看到青箫拿着白瓷药瓶靠近,他懒懒的拉开薄薄的衣襟,露出洁白的肩膀肌肤,那里有一个狰狞的伤口。

“……明明这世上少有人能近你的身,还总是受伤。”青箫铁青着脸处理伤口,口气里时掩不住的担忧:“莫不是忘忧又发作了?”

那种东西……青年仰头呼了口气,本来平静的表情忽然扭曲的厉害,他好像忍着什么即将爆发的东西,慢慢若无其事的说:“……我昨儿个修习昆山诀有了进展,是以兴奋了些……忘了吃药。”

青箫停下了手,低下头不想让他看到自己难过的表情。本来应该恭喜他的,可是听他这么一说,心里只有后怕。别看现在他们自由了,眼前这人也掌了大权,可他们付出了什么?这人的身体在那两年被糟蹋殆尽,虽说有武功在身,却被忘忧那种歹毒的药所控制……年年岁岁的守着折磨又不得解脱,为了活下去还偏偏要不断吃那毒药。忘忧长期服用会使人性子骤变,变得嗜杀又暴躁,身体也会渐渐虚弱。这人为了维持理智,时不时接些杀人的低贱勾当,还自虐的落了一身的伤……

“别老这幅模样,让人瞧着都不舒服……我还没死呢。”头顶传来青年淡淡的声音。青箫稳定了情绪,抬头继续为他敷药。一时间相顾无语。

“锦儿,你……不想知道街上那孩子现在怎样了吗?”青箫犹豫了一下,轻声问道,轻柔的为青年缠上布条,包住伤口。话音刚落,手下的身体就猛的一僵,然后浓烈的煞气如同刀刃一样袭向他,堪堪停在颈边。

“不要以为你我相识已久,我就不会杀你。”青年低低的柔柔的说着,就好像在情人耳边的蜜语一般,却暗藏着极为暴戾的情绪:“我杀的人多了去了……不差你一个。”

青箫的脸血色褪尽,他颤抖的收回手,伏在地上不敢说话。

“滚!”青年吐出这一个字,看着青箫的眼神就像看着蝼蚁。

青箫踉踉跄跄的退出了房间,虚软的靠在外头的墙上微喘着气,平静了半天,才缓缓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他眼中的锦儿,菏泽魑,已经和两年前截然不同……那时他们同病相怜,一起扶持着度过煎熬的每一日,至少……还能看到他淡淡的美丽忧郁的笑容,听到他用眷恋的语气描述着他喜欢的那个人。

昆山诀能压制甚至能去除忘忧的毒性,所以当初锦儿拼尽了全力,舍弃了良知人性夺取了昆山诀,也仅仅是为了活下去而已,可谁能料到会变成如今这般?在忘忧毒性彻底消失之前,锦儿怕是已经疯掉了,变成全无理智的杀人狂!昨晚,锦儿大概是因为昆山诀有了些许突破,就心急的扔了忘忧,结果就是……今天一场杀戮才平息下来的疯狂……

哈哈哈哈哈……你们想的也太美了!以为杀了我就能活下去吗!?我倒要看看你是先去了那忘忧之毒,还是疯了在先!我会一直一直……一直看着你,楼、锦、衣!当初那男人疯狂而阴鸷的笑声再一次回荡在耳边,让青箫不由打了个颤。他转头看了看再一次紧闭的门,叹了一口气。锦儿……为什么还是用着那个男人强加给你的名字呢?为什么……不去找他?

夜半。大雪纷飞。整个山南被一种静谧笼罩。

四海客栈的一间上等客房内,有人不安的翻滚着,呢喃着,仿佛被梦魇所困。

有什么能让一个人在短短的时间里屈服?是恐惧……是失去尊严,还是没有了身为人的理智?他觉得应该都有。

虽然人生的前十几年已经吃过很多的苦,活的无比卑微,也放弃了很多东西,但仍然有一些被他死死的抓在手里,视逾生命!可是现在,他就好像活在一个永久不醒的噩梦里,所有他珍视的,都被践踏……所有他保护的,都被剥夺。

啧啧,雍国菊英楼的楼公子……果然名不虚传呐。男人低沉磁性的声音戏谑的说着,带着饶有兴致的恶意,本座倒想看看,是你这张脸,还是服侍人的手段出的名?他抓起楼锦衣被割断了手筋无力的手腕,轻轻舔了舔那条红痕,狭长的凤眼里有着蛇类的冷光。

楼锦衣昏昏沉沉的盯着男人,心里一片空茫。只记得手脚都被废掉时的痛苦,现在伤口刚愈合,如果没有人帮忙,他甚至只能像条虫子一样在地上蠕动……明明快要自由不是吗?等他安顿好楼里的一些孩子,就会按照雍无酒以前给他的联络方法去找他们……然后……然后会见到他的小侍童,他的果儿!他猛地清醒,突然挣扎起来,男人没有料到他还会有力气反抗,被乱挥的手打了个正着。

贱人!男人反手把他摔了出去,俊美的脸上都是怒火,他瞪向一旁跪着的一众人,声音竟然还是平静又低沉的,叫你们带人回来,就带了个会打本座脸的人?本座对这种不识趣儿又呆板的人不感兴趣……拉下去调教好了再说。

楼锦衣趴在地上抽搐着,试图坐起来。此生最恨的就是跪在人前屈服于人,绝对不能这样!可是手腕一点使不上力气,他咬破了嘴唇也没有使自己坐起一点,眼角有着酸涩感,不……不要,不能,怎么可以软弱!?于是用手肘撑地,膝盖使力,终于快要坐起来,突然一股大力从头顶压下,一下子把他压回到了地上。

一个废人……还没有自觉,真是好笑。男人穿着质料轻薄的华服,屈尊降贵一般俯下身子,笑着对他说,你想要起来,不想要这样狼狈是不是?可惜了……别人越想要做的事,本座就越不愿他达成。从今后,你也只能在地上趴着,爬着……做本座宫里的一条狗!

做……狗?也……对……你这样的人……也只配……养一条废人……做狗!楼锦衣的脸被男人踩着,吃力的一字一句说。恨意如同种子被埋在了心里,若有生根发芽的那一天,定牢牢的绞住眼前的这个男人,吸他的血,钻到他的身体里,一日日教他求死不能!

男人定定的看着被自己踩在脚下的这个人,不由仰头笑了出来,嚣张又恣意:你好像很恨本座?恨本座的人多了去了,没见有一个能翻出个什么模样!这人生已然无趣之极……你要是能弄出个什么花样来,不妨尽管去试试!他移开脚,小声的又说了句:可本座害怕,美人儿你在那之前……就已经受不了折磨,跪在本座的脚下舔本座的鞋了。

男人冷哼的站直了身,环顾一圈,对着侍卫示意,于是两个面无表情的侍卫把楼锦衣拖了下去。他像一件货品一样,被一路拖拽着,上上下下……这不知名的地方华丽之极又奇大无比……却冷冰冰的阴森森的,浑身都痛着,这条路却永无尽头一般……这就是他以后的日子吗?像那男人说的,折磨将一直持续,直到……他的屈服。楼锦衣无声的张了张嘴,渐渐陷入黑暗……怎么能恐惧?如果这只是开始,他怎么能恐惧?

“——!!”菏泽魑在一片柔和的光亮中猛地挣开眼睛,吃力的喘着气,发现自己浑身筋挛,正发着冷汗。慢慢坐起,手脚虚浮,恰是梦魇的结果。做了什么梦吗?

他掀开被子走到窗前,发现那光源是一世界的大雪。天还没亮,因为下雪的缘故格外安静,也难怪会做梦。要是平常,但凡有一点声音他也是睡不着的,从来都是浅眠而已。至于做梦……他冷笑,还能做什么梦呢?那两年刚开始还会做做美梦,后来却是无梦了,偶尔也都是噩梦……要是现实太过残酷,做美梦也是一种折磨。

“好像想起了他……”菏泽魑喃喃道。已经很久不去想那个人了。他反复的回味着昨天在山南城的那条普通的街上,和唐果的擦身而过。长高了,越发的好看了……可是好憔悴。青箫说果儿他去了苏凌宇的军营……是去找他吗?所以才一脸的绝望吗?

他软软的倚靠在墙上,感到心里渐渐酸软。怎么会不知道青箫的用意,人生不过短短数载,哪里经得起他们这般浪费?可是……他想起了什么,神情又冷硬起来。可是,有些事情不是说放下就放下的……他付出了太多太多,而那些应该付出代价的人,仍然还好好的活着。

菏泽魑漠然的望瞭望雍国的天空,弯起一抹笑。如果当下被青箫看到,定然惊恐无比,因为这种笑容,分明只有在那个魔鬼一般的男人脸上才能看到。

“这世界的确太无趣了……这一点你说的对,菏泽九霄。”他抓起挂在一旁的那件鲜红的衣服,抛到了窗外,衣服散成一片片的,就像一只只翩翩的蝴蝶飘落到雪白的地面,宛如泼洒了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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