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九人观 小九亡二
香炉鼎力，仙雾袅袅。观中偏室时不时便传出一连串的吵闹声。
小九正一手托腮，一手执笔，沙沙沙地往素纸上行书，偶尔还作满心陶醉状。
路没完老大在旁帮其研磨，五戒老三在旁为其拨香蕉皮。
路没了老二双手负于后背，盯着她。
“小九，”老四木头师兄开口了，“你怎么那么开心的样子？”
“因为她又被掌门师叔罚写经书了啦！”老大嘿嘿直笑，桃花眼几眯成了一条好看的细缝。
“有这么多人伺候着，她有啥好不开心的？”老三咋瞧那香蕉咋不顺眼，干脆自己一口咬下去！
“不过……”老大奸奸地瞄了一眼小九，“你又犯啥戒了？”
“还不是上次为了找到亲爱的木头师兄喊了那么一大堆不害臊的话让师叔给听见了！”老三再咬一口香蕉，含糊地啰嗦着。
木隐秋温和地笑笑，负手向小九走近，“难得小九写经文写得那么舒心，先前不知道抄了多少遍你就是记不住，现在看来好了，你不但记住了还有所领悟了，是吧，小九？”往黑麻麻的素纸上瞄去——
这不瞄还好，一瞄……
“……你写的啥？”
“情诗！”
哐当——有人的墨砚飞了出去。
咳咳——有人被香蕉咽到。
唉——有人再次抚额长叹。
叹完气之后，木隐秋捏捏小九粉嫩嫩的小脸颊，不得不开讲了：“小九啊小九，师兄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咱们师父定下的清规戒律身为弟子的我们必须得遵从！你说你这小脑袋……”敲敲小九的小脑袋瓜！“整天装的到底是什么哟！师兄来问你，女真九戒你到底背全了没？”
“……没。”她入观十年了，可就是只知道“女真九戒”这四字。
“唉……”又一声长叹，“所谓女真九戒：一曰，孝敬柔和，慎言不妒；二曰，贞洁持身，离诸秽行；三曰，惜诸物命，慈愍不杀；四曰，礼诵勤慎，断绝荤酒；五曰，衣具质素，不事华饰；六曰，调适性情，不生烦恼；七曰，不得数赴斋会；八曰，不得虐使奴仆；九曰，不得窃取人物。”
“昨夜夜半……”小九双目荡满柔情地捧起那纸黑麻麻的“情诗”，“枕上分明梦见，语多时，依旧桃花面，频低柳叶眉。半羞还半喜……”一会儿作害羞状，一会儿作喜悦状，“欲去又依依。觉来只是梦……”两牛眼忽地又无限哀戚，“……不胜悲……”
“呜呜呜……”
咦，谁哭了？
仨人转眼徃哭声处瞅去——
“小五，你哭啥啦？”路没完挠挠头。
“是啊，小五，你为何哭泣？还如斯伤心，是身子不适还是怎么的？有心事就说出来，师兄为你分忧……”
木隐秋话没说完，路没了猛地打断他的喋喋不休，“师妹！首先纠正一下啊，这是词不是诗！”
“……哦。”小九点点头。
“其次……这首词写得真是太感人了！”抹抹眼角闪烁的泪花，“人生最苦的不是死别就是生离了！木头师兄，你说是吧？呜呜呜……”小五哭得还真是有模有样。
木隐秋两道慈眉一拧，娓娓说道：“唉……我门此派之人都不可妄动儿女私情。况且这修道之人又岂可为此等花间之词伤心动情？若让掌门师父知道了，你们俩免不了又是一顿挨罚！”憨憨地眨眨眼，继续说道，“可知何为戒？戒，解也，界也，止也。能解众恶之缚，能分善恶之界，防止诸恶也。戒有多种，人亦多品。人分上中下三品，上品之人，身先无犯，自行守戒;中品之人，心有上下，观境即变，以戒自制，不令放逸，如此之人，或受十戒，五戒，以自防护;下品之人，恶心万般，难可禁止。小九、小五，你们……”
……人呢？
门外，远远地传来仨人的笑闹声——
“木头师兄又开始念经了，咱们还是快点开溜的好，小九今年才十六岁，光听经就听了十年！十年哪，你们没瞧见小九的耳朵大得吓人吗？”
“有吗？让三师兄瞧瞧！”
“去去去！你怎么那么笨啦？小九的意思是说她耳朵长了好几层茧子！”
“还是大师兄聪明呗！”
“嗯啦！师妹乖啦……”
“师妹，三师兄我饿了！”
“哦。”
“师妹，大师兄我也饿了！”
“哦。”
“师妹你快去弄点吃的啦！弄好了咱们端过来跟木头师弟一块吃。”
“对，师妹咱们这就属你煮东西最好吃了！木头师兄这会儿念经也该念完了，念完了就该饿了，饿了就该吃了……”
“好呗！不过你们要等等。大师兄，把你上次借我的引妖仪拿来用一用呗。”
“干嘛？”
“快点拿来呗！膳房里都没有什么吃的了，小九得下趟山补办些食物。”
“那也不用带引妖仪啊！你道行尚浅，到时若把什么千年老妖引来，可就惨啦！到时谁去救你？！”
“就是啊，小九！”
“你们放心好了，出了山离你们远的地方，小九是不会开启引妖仪的。”
“……那好吧！”
“快点拿来呗！”
“……给啦！”
“嗯！除了木头师兄，大师兄最好啦！”
“喂！三师兄不好哦？”
“也好呗！”
“……师妹，不要飞太快啦，日落之前赶回来煮饭，木头师兄和我们都饿着呢！”
没有回应，乘着木桃剑飞远了……
……
夜幕缓缓低垂螓首。
白天的清云与薄雾都已换了一种颜色，就连那千里雪白也不愿意在夜里透露自己的本色。
黑得有些，扰人。
一盏豆灯微亮于室。
“风萧萧兮易水寒，师妹一去兮不复还——”
但闻“咚”的一声响！
“哎哟喂！疼啊……大师兄，你敲我头干嘛呀你？！”小五吃疼抱头。
“你吃饱了撑着没事干是吧？会两句诗啊词啊什么的就了不起了是吧？这么诅咒师妹！”老大发威了。
委屈地吸吸鼻，“……我都还没吃，哪有什么东西撑着……”
“你就饿死算了啦！”瞅瞅发呆的木隐秋，“木头师弟，你怎么不说话？”
木隐秋眨眨难掩忧色的双眼，“不知为什么，我总有不祥的预感。”
路没完与路没了对视，异口同声说道：“……我也是。”
“小九虽说很贪玩，但每次下山从不逗留超过六个时辰，这次怎么会这么晚还不见人影？不行，我得禀告师父去！”木隐秋站起就往玄关处走去。
路没了一把拉住他，“不行啊师兄，小九没回来煮饭，我和大师兄就偷偷地随便弄点东西给师父师叔师弟们吃了，还没敢告诉师父师叔呢！”
木隐秋一愣，“为什么不能告诉师父师叔？”
“木头师弟你可真是木头啦！”路没完也伸手把他从玄关处拉回来，“你也知道师妹最怕抄那些经书的，师父倒无所谓，这要是让师叔知道她这么晚了还没回来，她可就得抄经书抄到手断啦！”
一声叹息，“……也是。”
暂时陷入沉默。
“不行！我总觉得心里隐隐不安，我还是下山去找找她。”木隐秋很快打破了死寂。
“好！我们一起去。”路没完路没了齐声说道。
出了门，一行三人如三股疾风般直掠千梯之下，不需一会儿的工夫便已到达山脚下。
此时，夜雾愈浓。
不见月色。
“大师兄，小五，你们有没有闻到什么？”木隐秋一张憨脸刹那间变得格外严肃。
“妖气？”路没了深吸了口气。
“不，是血腥味。”路没完也开始满脸凝重。
“快！往西面走！”木隐秋脚下的神火剑得令，往西飞去。
路没完路没了紧跟而上。
血腥之气愈来愈浓……
木隐秋御剑渐贴雪地，忽地走下神火剑，神火剑随后自行向前，绕着一颗大树来回不停地旋转。
路没完路没了也收剑回鞘，紧随木隐秋。
木隐秋不知自己向着大树走去的双脚为什么会越来越无力。
神火剑的光亮映红了一大片雪地。
三人往大树背对着他们的那一面绕去——
血液霎时凝固！
“师妹！”路没了首先一声惊吼，“师妹，你……这是怎么了？”继而扑过去将小九抱起。
借着神火剑的光亮，木隐秋看到的不是倒地不起的小九，而是自己犹如顿失亲人般的绞心之痛。
小九双目紧闭，颊上的粉嫩早已消失无踪，面色惨白如纸，就连平日里鲜艳欲滴的小红唇也不见一丝血色，唯一红的是天灵盖上突兀出现的两个小小齿洞……
在她身旁的雪地上，有着一摊早已变了颜色的溅血。
路没完刷白着一张脸，对于发生了什么事，内心早已有如明镜。
木隐秋目光呆滞地走过去，从路没了手中抱过小九，一步一步地在雪地里往回走，一路走一路念念有词：“小九乖……师兄带你回去见师父去，你这么晚才回去，师父肯定又要罚你了……不过小九不用怕，师兄这回答应帮你抄经书好吧？不管师父罚抄多少遍，师兄一定都帮你抄得漂漂亮亮的……不过小九要答应师兄不可以睡得太久哦……明天一大早就醒好不好……好不好……”
无数个“好不好”深深地烙在了深深的雪地里。
夜，好凉。
……
九人观内。
一清真人和二楚真人端坐蒲团之上。
六大弟子静跪座下。
一清真人宽大的额间纹路横横，双目怒光重重，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将隐忍的大火爆发而出，手肘中的拂尘随着夜风来回摆动。
二楚真人则双目紧闭，谁也瞧不见他眼里装着什么。他满头的鹤发被烛光映照得闪闪发亮，低垂至胸的白须也随风飘拂着。
死一般的沉寂四处蔓延……
忽地，二楚真人一拂手中拂尘，睁开双目，竟有泪光闪闪，“我可怜的小九……你就这么走了，你就这么忍心这样就走了……你叫为师，为师……”
“师弟，”一清真人沉沉地说道：“你也别太难过了。当务之急是要找到残害小九的妖孽！想我堂堂九人观的入室弟子，竟然死于妖孽之手！还是蛇妖！且被吸干全身血液而死！这情何以堪？！”
“师叔，”路没完哽咽着开口说道：“此事错在我，三戒甘受一切处罚！”
“三戒，”二楚真人老泪纵横，“这……怎么就错在你了？”
“师父，要不是三戒将引妖镜借予师妹，说不定师妹就不会……”
一清真人一听，更火了！“你把引妖镜给她作甚？本门明有规定，道行不足的弟子是不准许身携此物的！你这不是害她吗？”
“对不起……对不起啊……师叔……”路没完抽泣道。
“你对不起的是贫道吗？你……”
一清真人话未完便被木隐秋打断，“师父，你就别再责骂大师兄了，他已为此自责不已，小九……的死……只怕是另有玄机。”
“另有玄机？”二楚真人长寿眉一扬。
“是的，”木隐秋满面悲怆，“徒儿看过了，小九并没有开启引妖仪。”
“什么？！没打开？”所有人心里皆一惊。
木隐秋继而说道：“九人山向来是妖界的禁地，倘若没有开启引妖仪引来近千里的妖孽，它们是万万不敢踏进此山半步的！”
“如此说来……”一清真人眼神一阵闪烁，“此事颇为蹊跷。”
“请师父准许徒儿下山斩杀妖孽为师妹报仇！”木隐秋几近咬牙切齿。
“请师叔准许三戒（五戒，六戒，七戒，八戒）一同前往！”众徒弟皆跪拜于地。
“师弟，你怎么看？”一清真人望向依然满面泪光的二楚真人。
“去是必定要去的……”二楚真人应道，“四戒。”
“在！”
“这件事就交给你了，师叔相信你一定能把那妖孽斩于神火剑之下！”
“不行。”一清真人骤然说道，“四戒，万万不可过快将其斩杀。”
“师父，您这是？”
“四戒啊四戒！”
“徒儿在！”
“你想救回小九的命么？”
四下一阵狂喜。
木隐秋颤然，“师父，您有办法？！”
一清真人离座，挥挥手中拂尘，“唯一的办法便是……取尽那千年蛇妖的通身血液用以炼制丹药，待丹药炼成，为师便有办法令你师妹复活。”
“师兄，我怎么没听过此等方法，这可行得通？”二楚真人急道。
“行不行得通……”顿顿，“到时便知。”
“好！”二楚真人豁地离座而起，“三戒、五戒，你们二人与四戒最为默契，此次下山你们就一同前往吧！”
“是，师父！我们誓为师妹报仇！”路没完与路没了齐齐应道。
“四戒，师叔这有一物相赠与你。”二楚真人忽地念起咒语，随后，他手中便多出一朵小而素白的云儿，“这是云中仙，可缩小变大，至小时如指头般大，便于携带，至大时便如天上的云彩，可载你万里前行。其速之快可比你神火剑有过之而无不及。”
木隐秋双手接过，“多谢师叔。”
“还有，它可容万物。你们三人也就不必随身携带任何物品，通通都可以把它们放置云中仙之中，再把它缩小至指头般大小藏于袖中便可。”
“是，师父（师叔）。”
“四戒，为师也有一物相赠。”一清真人不知何时手中多了一个如镜子般的东西，“这是两生镜。其正面是一般的照妖镜，反面则有‘千里相见’之用。”
“师父，如何‘千里相见’？”
“不管你远在何方，只要念着本门咒语，便随时可于镜中与为师和你师叔相会面。为师已然掐算过，那千年蛇妖如今是妖界之王，藏身于青池，而青池位于女夭间的最深处，那女夭间是妖界之地，此去凶险万分，万事小心为上。”
“徒儿谢过师父！”木隐秋跪下磕了个响头。
“徒儿谢过师叔！”木隐秋再度跪下磕头。
“起来吧，四戒，”二楚真人将其扶起，“师叔等着你……”望向三戒和五戒，“还有三戒、五戒，平安、成功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