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锦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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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章 告诫

我踏入家门的那瞬,已觉察到师父的异样。

那浑浊的目光竟透出一道犀利的锋芒,使得他的眼睛前所未有的明亮。我习惯了他的醉眼迷胧,现在被他这般看着,心里竟无端地有些害怕。

他缓步走到我面前,抬手抚摩着我怀中的琴,声色不动道:“很好的一把琴,锦瑟。”

我不觉朝后退了一步,紧紧抱着琴,不答话。

师父收回悬在半空的手,问:“是姓姬的小子送的?锦瑟,我记得已不止一次地告戒你,离姓姬的人远一些,你怎么就不肯听我的话?”

“我不懂,师父。”我轻轻地摇着头。

师父颇有些语重心长道:“姬家的小子,岂是我们能高攀得起的?锦瑟,别期待奇迹。期待越高,摔得越重,也越痛。你们是注定无法在一起的,趁早抽身免得将来痛苦。听话,将琴还了。”

“不……”我朝后又退了一步。

“锦瑟,”师父怒喝道,“还了!”

“不!”我坚决道。

师父扬起手,给了我一巴掌。他打得并不算重,但我仍觉得很痛。

他吼道:“要么将琴还了,要么守着你的琴,别再回来!就当我没有你这个徒弟!”

我一咬牙,夺门而出。

但当我转身的那刻,我便后悔了。

虽然不知师父为何如此反对我和姬羲衍,但我清楚他是为了我好,师父养育了我这么多年,真的很少勉强我,除了这件事。

我不觉得自己做错什么,但我很想得到师父的支持。如果师父一直这样反对下去,我真能如今日一样,有勇气迈出这一步?

我不知道。

因为我不够勇敢,做事仅凭着一时的冲动,一旦冲动过后,我便会很泄气,暗暗自责自己的冲动。

可是即使我心中已后悔,也还是嘴硬,不会向别人道歉,甚至连头也不会回地走掉。我不知这是否也算逃避的一种。只是若是别人没有退让,我便会与他一直僵持下去。

所以,这次我依旧不回头,独自徘徊于长街。

我走得很慢很慢。

或许是心存希冀地等着师父来拉我回去,可是很久很久,都不见师父来。

我想师父这次是真的生气了,他的骄傲并不比我少,不过他大多时候后会纵容我。这次他若真的不理我,我该怎么办?他是我现在唯一在身旁的亲人了。

其实,我还有一个妹妹叫霁晴。一年之中,难得见她一回。不是不想,而是无法见面。即使她在离我并不远的地方,依旧无法相见。

我很想疼爱她,从与她相认的时候便想疼惜她。只是一直都没有机会,一开始是她不肯给我机会,后来却是别人不给我机会。

我,无可奈何。

她是师父带回给我的,却也是被师父硬生生地带走的。所以,我亦曾怨过师父,但真的恨他不起。

师父对我真的很好,视我如己出,将全身的技艺都传授给我,甚至为我的超越而欣慰万分。

我觉得他甚至将他的感情淡漠都传给了我,所以,我才会恨他不起。

我是他倾注半生心力调教出来的,对此我很是感激,却不知是否是我需要的?虽然他极少干涉我,甚至偶尔还会尊重我的意愿。但我总是不知不觉地在他的牵导下,按着他的意思在走。除了这次,几乎没有分歧。

我走累了,靠在一条小巷的墙壁上想师父,想着羲衍,想霁晴,想自己。想着想着便乱了,乱了又重新思考。每当我以为要有结果时,却又迷惑了,仿若身处迷宫,明明看似每条路都是出口,可真的走了,却依旧是一条死路。

厚厚的墙,隔了去路。

我仰月长叹。

突然,听见了“刷刷”的声响由远及近,如秋风拖扫落叶一般,迅速,短暂,急促,不绝。

声响是从墙内传出的。

我看不见里面的情景,单听这声音便觉得有种骇人的气势。一瞬,我看见一道寒光被抛起,又迅速落了回去,四周变得死一般的静,那声响顿时沉了踪影。

许久,一个男子的声音响起,其间夹杂着不服、气馁和无奈:“竟还是胜不了你。亏我苦练剑法多时,寻了那么多所谓的‘名师’,也不过都是窝囊废,没用的东西!”

另一人答道:“你进步神速,若非我这身功夫尚未落下,恐怕已不是你的敌手。”

这个声音……

是他?!

我不由惊讶地看了看四周,不知不觉中,我竟来了驿馆。

不会错的,这是姬羲衍的声音。

那么,另一个声音,是成王爷?

“别得意,不多时我便会赶上你,你等着。”成王爷信誓旦旦道。

他轻叹了口气,道:“綦成,你太浮躁,这样是胜不了我的。”

“除了功夫,其余的我自恃不会输给你。”八王爷过了许久又道,“你从来都看不起我,所以当年平乱时,你才会饶我性命!我也不怕你会杀了我,实话告诉你,我有机会便会杀你的。若不是皇兄护着你,我早就得手了。有一点你无疑是输我的,而且从起点便输了。我母后的娘家势力大,而你就只有皇兄。当初你若没帮他扶正,为他铲除对抗势力的爪牙,恐怕早涅于匡朝的政变之中了。说不定会如其余的王兄一样冠着乱臣的名,被斩了首级。现今还怎么站在这里与我争?”

“当时你年纪尚小,我很清楚你没有参与造反,所以没必要为难你。”

“那大王兄呢?他也没有造反,可还是死了。你少在我面前装慈悲,再怎么装也不像的。”八王爷恨恨道。

“我承认这件事我得负责,但当时的形势我不得不那样做。争夺神器,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他的声音依旧静如古井,深得惊不起半丝波澜。

“不过现在,你也不怎样。即使手握兵权,又如何?我劝你还是赶紧娶个德高望重的权臣之女稳稳根基,省得以后一无所有。”八王爷扬声大笑,末了不无讽刺地道了句,“七——王——兄。”

七王兄?

这三个字在一瞬间如山崩一般震得我的脑袋嗡嗡作响。

我不相信,姬羲衍竟会是七皇子?!

我静静地靠在围墙上,不知所措。明明我可以就隔墙问他,这是不是真的?

可是,我没有。

墙太厚太远了,我的声音要如何穿透?

可是,墙内的声音却轻易地透墙而来,堪堪击在我心上,无比讽刺。

他沉默了片刻,开口却是对另一个人了:“解先生,方才的话你都听到了?”

“是,王爷。”解老说,“无意中听到的,本有事欲与王爷商量,却逢您与八爷试手,便在一旁等候,没敢来打扰王爷的雅兴。”

“綦成的功夫大增,不是吗?”他带着赞许道。

“却始终不是王爷的对手。”解老的话显得很客观,并无恭维之意,“不过,我觉得王爷不该说那些话的。虽然八爷不是您的对手,但惹急了也不好对付。况且八爷有句话我是赞同的,王爷是该娶个有钱有势的王妃。锦瑟姑娘,并不适合王爷。她无法给您任何帮助,相反会连累王爷的。”

他轻笑:“解先生的意思,我岂会不明白?但我不能。”

解老沉吟片刻,缓缓道:“王爷只是心存愧疚。王爷是否想过,锦瑟姑娘若知道您的真实身份会做怎样的反应?她是个倔强的姑娘,若明白这点是断不会留在王爷身边的。还是趁早挑明了较好。”

“解先生,真如此认为?”

……

……

他的声音越来越渺远,远得我已听不见了。

我不知是因他走进了如海的侯门深处,还是因我被师父拉着离开了驿站,离开了那个令我不知所措的暗处。

总之,我再也听不见姬羲衍的声音了。

我失魂落魄地任由师父将自己带回家。

在坐下的那刻,我喃喃细语,却不知是自语还是想对师父说:“他是七皇子吗?我不信,不信!”

我感到自己的声音虚弱不堪,却拼命的想抓点东西,可是师父那声带着悲悯的“锦瑟”,让我忽地明白,我抓住的不过是一根救命草。

那刻,我仿佛一下沉入了冰冷的河底。

我瞪着眼,空洞地瞪着。我说:“我不知道和他的距离竟是如此的远……七皇子,他为什么要是七皇子呢?他姓姬……原来他也姓姬,匡朝的天下是姬家的天下……我以前怎么都没想过,他与匡朝的皇族有关呢?师父,你早知道了?”

师父静静看着我,道:“锦瑟,我早劝过你,不要与他走得过密。你是被鬼迷了心窍,竟不听师父的话。姬家岂是我们这种人能高攀得起的?况且……”

“师父,”我打断师父的絮絮叨叨,张着嘴,捂住自己的胸口,半晌方吐出两个字,“我……痛!”

“锦瑟,”师父紧锁着眉头,无奈道,“你……真的动情了?怎么可以?”

“师父,我不想的。我很清楚不该的,但还是情不自禁。师父,带我离开敦煌吧。越快越好,我痛。”我哀求道。

师父看着我,眼中带怜惜和无奈,长叹了一声:“那霁晴,该如何是好?”

霁晴?!

如被浇了盆冷水,我一下清醒了过来。霁晴,对,这世上还有一个霁晴在敦煌要我牵挂,我是离不开敦煌的。

那一刻,我突然恨了师父,恨他亲手带走了霁晴,带走得如此决然无情。

但这恨仅一闪而逝。我更恨的人是自己,恨自己的无能,无法带霁晴离开,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伤害。或许现在她不知、不明白自己的处境。但我明白,正因为太明白了,所以才觉得难过。

我们只是别人眼中的蜉蝣,寄于天地之间,为着生死拼命挣扎。可是无论如何挣扎,在别人眼中都是可笑的,他们的一个拊掌足以轻易将我们置于死地。

久久地,我丧气地对师父说:“请让我见霁晴一面。”

“我去安排。”这次师父没拒绝我,我觉得有些高兴。

可是,当他走到门前时,却对我说了一句:“那日,带走你妹妹的是成王爷。”

我好不容易撑起的那丝笑容一下僵住了,心顿时落入了谷底,寒到了极致。

我紧切着唇,直至鲜血淋漓。

我不会忘记霁晴那日缩在墙角时看我的目光,警戒,害怕,却也涣散得厉害。当我伸手去碰她时候,她竟一把抓起我的手,狠狠地咬了下去,连血带肉地被她咬掉,鲜血染红了她的嘴唇,煞是诡异。

然,她的惊恐依旧。

我心痛如绞地看着她,将外衣披在她褴褛的衣缕上。她依旧不停地挣扎,对我又打又踢的,闹得很凶。

很久很久,她忽然停了下来,变得很安静很安静。那刻起,我再也找不回以前的霁晴了。

我想我是该恨的,恨那个侵犯霁晴的人。

可是,我报仇无门啊!一直以来,我都不知道那个带走霁晴的人是谁名什,只知他身份尊贵。

原来,竟是成王爷?!

可是就算是知道了,我也无能为力,难道能找他寻仇吗?

不能的,我太清楚不能了。

这便是身居高位与我们这种人的区别,说什么“天子与庶民同罪”,全都是空话,全是愚弄百姓的。

天子何时与庶民同罪过?连王爷都不曾有过!

我走到脸盆旁,将冷水泼到脸上,使自己冷静下来。

这时,师父去而复返。他告诉我已经安排好一切,可以立即带我去见霁晴。

我跟他跨上停在门外的马车,接过他递来的黑纱,将自己的双眼蒙上。一路听着马车的銮铃声,心一点一点随之沉寂。

不多时,马车停了下来。我缓缓摘下黑纱,走下车。

四周黑暗,只依稀可见一丝曙光。烛火微弱的水灯蜿蜒着,向湖心引开了一条水路。模模糊糊地能看见湖岸边树的倒影,树很繁茂,许多枝虬都已垂到湖中。

我走上靠在湖边的小船,舵手立即摇船,顺着水路航驶。

小船穿梭过层层的树丛,在湖心的小筑停下。小筑的楼梯和走廊上都站着看守的人,身上皆配带兵器。

我没看他们,他们毫无神采的眼神总令我心中发麻,让我怀疑自己已非在人间。

走到长廊尽头的那个房间,我推门而入。里面的灯并不强,也不算太微弱,让我有种温暖的感觉。

我走到床前,霁晴坐在那,蓬头垢面的,并将手指塞在嘴里吮吸着,那样子显得有些孩子气。

我柔声道:“晴,我来看你了。”

她闻声,抬起眼来看着我,但明显感到她的目光回落在我脸上要拖后片刻。慢慢地,她咧开嘴,笑:“阿姐。”

我用打湿的毛巾为她拭去脸上的污垢,轻声问:“怎么还不歇息?”

“我在等阿姐。”

我微笑着带她到铜镜前,为她梳理头发。

她继续道:“阿姐每次都是晚上来,我怕自己睡了,阿姐就又走了。”

我闻言心中一痛,静静地为她梳着头。

“阿姐,每次我问你什么时候来,你都告诉我,只要我每日数一根手指,等到十根手指都数完了,便能见到你了。可是,每次我数完一遍又一遍,你都没来。阿姐,我想你了,你想我吗?”她极温顺地对着镜,说。

我鼻子微微泛着酸,轻轻地说:“想。”却轻得让我怀疑那不过是一声无奈的叹息。

“那阿姐就不能常来看我吗?”从铜镜中,我看见她眨着眼,近似天真。

“我也想。”我缓缓道。

“还是不能?”她的脸上不禁流露出失望的神情。

“嗯……”我很希望自己可以回答“我能”,终不过是无可奈何,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许久,我强笑,问:“晴,近来可好?”

“和以前一样。”她顺眉顺眼地玩弄着梳妆台上的胭脂,不小心让胭脂染红了她的手指。她一下变得很慌张,发狂似的用手扫掉梳妆台上所有的东西,满屋地乱跑乱叫,“血,血,血……我流血了,痛,痛……”

我的手紧紧握着木梳,看着她将屋中所有的东西疯狂地拿起来摔,听着她发出阵阵屠猪般的惨叫。

我心中一阵的无能为力。

她是见不得红色的。从那夜起,她便见不得红色了,一见到红色就会发狂。可是,平常她却是极乖的,温顺得像一个听话的孩子。

她遗忘了那夜和那以前的事,在她的记忆里只剩下我这个阿姐了。

这样原本也是不错的,可是她真的遗忘得彻底了吗?没有的,潜意识里她依旧记得那个全家被灭门的夜晚。

我记得,那夜连风中也夹杂着血腥味。

也是在那夜前的数日,师父告诉我,我并非一个孤儿,我还有亲人。于是,他带我赶到那个我要叫父亲的人家中。

可是,当我们赶过去的时候,那里的人都被杀掉了,屋外屋内都带着血迹。唯有她藏于密道中,才幸免于难,却亲眼看见全家灭门的过程。

我将吓得全身发抖的她带往敦煌。

不想同一个夜晚,就在我们途中歇脚的客栈,她却跟着一个人出去,然后他竟侮辱了霁晴。

而我却没来得及救下她。

她是无法忘记的,而我更没道理忘记。

她是被逼疯的!

我不知师父是如何得知那个人的身份的,是何时知道的。可我一直无从下手,只猜得那个人大有来头。

我上前去,抱住她:“晴,晴,我是阿姐。别怕,别怕,那不是血,不是的。”

她使劲地挣扎,力气很大。我费劲地想稳住她,可是还是被她挣脱了。她抓破我的脸,趁我吃痛的时候向外逃。

我刚要追上去,她却已瘫倒在地。一双手扶起她,那人便走进屋来。

我看清来人后,不由警觉地上前,将霁晴从他手中夺回,护在身后,脸带惊色地质问:“你怎么会来这里?”

“好无礼的女子!”他漫不经心道,“你叫锦瑟?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这样问很奇怪,本王可是这里的常客。”

来的人是八王爷。

“常客?”我打量着他,心中一惊,“你又要对晴做什么?”

他不答,伸手碰了碰我受伤的脸,笑:“抓破美人脸,蛮可惜的。”

我将脸别向一旁,避开了他的手:“你快走,否则我对你不客气。”

“不客气?本王倒想试试,两年内能杀掉五个节度使,却迟迟无法动手杀第六个的锦瑟姑娘,要如何对本王不客气?”他开始对我动手动脚。

我没动,将脸别到一边,心中厌恶到了极点。

“不反抗吗?”他模糊道,用手扳着我的下巴,强行与他对视。突然,他笑:“你不该表现得害怕惊恐一些吗?为何如此镇定呢?是觉得本王没胆量动你吗?”

我静静道:“没有成王爷不敢做的事,倒是我不敢做的事很多。不敢对成王爷刀刃相向,便是其一。”

他松开了手,大笑道:“你是本王见过最坦诚的人,很好很好。看来本王特地来这见你一面是正确之举了。告诉你,本王是第一次来这个地方。你这样扶着人与本王谈话,不累吗?先把人反放下。”

我扶起霁晴,让她舒服地躺在床上,又为她盖上被子。

八王爷一直没开口,直至见我忙完了,才说:“其实是你们楼主要本王带你离开这里,时间已到。”

“我明白了。”我答道。随着他走了出去,除了在关门的那瞬我看了霁晴一眼外,其余的时候都是头也不回地向前走。

坐上船,与成王爷面对面,他说:“你舍得她,竟走得如此干脆?”

“我会请楼主为她换个地方。”我淡然道,最后又补充了一句,“为了防你。”

他笑:“我与你们楼主是好友,你防不甚防。”

“那我便杀你。”我咬牙道。

“你们楼主定不会让你如此做的,他还需要本王的帮助。”

这时,船已靠岸。我顺势将匕首抵到八王爷的颈部,面无表情道:“我警告你,别动她。否则,我是会和你拼命的,现在就可以。”

他以手指夹开匕首:“你不是我的对手。”

“我根本不会武功,所以不可能杀得了你。你觉得,我有可能杀得了那五位节度使?不觉得弄错人了?”我抽回匕首,插入刀鞘内。

突然,手被他抓住了。

他的神情瞬息万变,最终残留惊讶在脸上。他看着我:“这是他的东西,竟会在你手里。想不到,你这个女子竟能让他另眼相看。”

“你想怎样?”我抽回自己的手,抬眼直视着他。

“不怎样,不过是想为你和他做个媒罢了。”八爷笑了笑。

我垂下头,沉默着。突然站起身,踏上岸,以极漠然的口气道:“恐怕要辜负你的热心了?我和他没那种可能。”

“那柄匕首是父皇赠给他母亲的定情信物。”他似笑非笑着。

我的心随着这句话而动,却没有因它而驻足。我迈着大步走向守在马车前的师父,闷闷地上了车。

“锦瑟,我会去向楼主说说,给霁晴寻个八王爷找不到的地方。”师父道。

其实,师父是懂我的,有些事我不消开口,师父就能知道,对此我很感激他。

我本想对师父报以感激的笑容,可无论如何都笑不出。

师父觉察到我的异样,用手轻轻拍了拍我的头,带着三分溺爱地问:“锦瑟,觉得心里难受,是吗?”

“嗯。”我点了点头,“我没有接受成王爷的好意,他说要让我和他在一起。师父,你可知道,我要克制答应的念头有多难?可是我更清楚,成王爷是别有居心。解老说得没错,只有娶个有权有势的女子才能保住他如今的地位。而我,不行。”

“锦瑟。”师父满眼怜惜地看着我,“我以为你想通了。没料到你竟是如此执迷不悟。别的原因,也好过这口口声声为他着想的理由。”

“师傅要骂我什么呢?黑白不分,是非不辨?还是不孝呢?我只是好想好想活得自私一回,活得自我一些。”

“锦瑟,可能吗?身为楼中的你,可能有自我吗?”

我压抑下许多情绪,才以平静的口吻道:“师父,你知道我是迫不得已才加入负羽楼的。三年前我带霁晴回来时,是师父帮他们带走霁晴的。他们以霁晴的生命要挟我加入负羽楼,替他们卖命。我不明白,我不过是一个不懂武功的女子,他们何必如此大费周章?楼中多的是人才,又不缺我一个?其实我很想见见楼主,可是见了又能怎样?依旧无济于事。他是不会让我退出的。”

师父叹出一口气:“锦瑟,你很少问的。有时我真不知你是无所谓答案,还是看得太过透彻,索性不问了。你不是黑白不分,而是分得太清了才令人无法接受,才会令你自己觉得不快乐。你或许真的可以见见楼主,让他给你答案会好些。”

“我……不想知道,师父……”我拿着黑纱蒙起了眼,问,“楼主还有什么吩咐吗?”

“我已代你向楼主请求休假半年,你的工作会有人替你接手,不必担心。”

我心中不由一颤:“和他有关?”

“大概是的?事情会过去的,遗忘只是时间的问题。”

真的可以忘吗?可能吗?我心中自问着。

我依旧为生活奔波着,但已不在城北了。甚至我和师父搬了地方,是连夜搬走的。谁都没有告诉,我不想让姬羲衍找到,所以能避就避了。

当然,我依旧在敦煌。我说过,我是离不开敦煌了。

原来在这个充满黄沙的同一片天下,敦煌城竟是如此的大,大到走在长街上都遇不上一个熟人。

我为着极少的钱在酒楼里抛头露面,很清苦。本来我大可不必如此的。如果我肯接受楼主的银子的话,现在的日子一定可以过得闲适。可是我没有,三年来我都不曾接受楼主的一分一毫。

有时我会想,我之所以这样做是否在无言地表示我的抗议?我是否在暗示他,若不是因为霁晴,他是不可能令我为他做事的?

无论是与否都无所谓,反正对于楼主是不痛不痒的。而我,按师父的说法便是自讨苦吃。

为师父还债的人应该是楼主,只是那次后师父一如既往的一贫如洗。他也是个骄傲的人,若非万不得已,是不会向楼主要钱的。或许,他这样做更多是为了顾及我。

这件事,他不说,我也没问。

我和师父极有默契地继续着自讨苦吃。他还是会常常因欠酒钱而被打得鼻青脸肿,我便用微薄的收入替他还钱。

一切,仿若又回到了认识姬羲衍以前的生活。

偶然,我会想,或许一切并没有改变,变的只是少了红姨那份关切和慌乱。

应该只有这些了?!

可是……

当夜归穿行于长街时,我总会忍不住东张西望。我在寻什么呢?难道,我一直还想寻回那夜失散了的他吗?

当我看到置于枕边的昆仑奴面具时,我会想起那晚隐藏在这张面具下的脸,如今是否还站在灯火阑珊处等我来揭去那张面具?

当我抚弄着琴,眼前禁不住浮现起他再三替我解围的情景。我会想,如果当时他没有救我,那现在的锦瑟会在哪里?我不知道。

当我看着敦煌无法澄净的天空时,我忍不住会想起他那有些深沉的笑容。如这天,无法拨去那层黄沙,总是显得模糊,而莫名的深邃。

我这才明白,并非没有改变。我已背负起太多太多关于他的记忆了,而这些记忆亦如同他为我起的名,教我识的字一样的深刻。

我要背负到何时,才能用遗忘来卸下?

这日,我方踏出门,已然惊异地发现长街上跪满了人,一直排到了城门。

我被两名士兵押着,不得不跪在人群中,心中不禁纳闷。

身旁有两个人低声细语着,恰巧为我解了心中的疑惑。

“听闻,帝都来了圣旨,是成王爷亲自送来的。”

“我也听说了。皇帝要召回近日新来的节度使,昨日接任的人已赶到敦煌。今日,便是前任节度使返京的日子。我们这些城中百姓,不得不来相送。”

“这位节度使倒也算是这两年来的例外,在被刺之前得以安全离去,幸甚!”

“你不知吗?这位节度使乃皇帝的胞弟七王爷。皇帝大概是心疼他了,担心有个万一的,便赶紧下令让他回去。”

“想来皇帝还真是个重情意之人。”

……

……

他要走了?回帝都?

我闻言心中涌起一潮波澜,极为复杂。

一方面,我是想让他尽快走的。诚然,敦煌并非他久留之地,他该呆的地方本来就是帝都。敦煌是危险的,有刺客,还有我。

可是,另一方面我又觉得不舍。或许这一别便是永别了,至此以后我在我的敦煌,他在他的帝都,见都见不了了。很快,他便会不记得敦煌的锦瑟。在帝都多的是美丽又有才有势的女子,一个锦瑟不过是过眼云烟罢了。

我低头反复咀嚼着这些矛盾无奈的心情。

突然,他骑马的身影就那样闯入我的视线中,毫无预兆地闯入。依旧的从容不迫,依旧的高贵傲然。即使相隔有一段距离,我依旧能感觉到他低眉时,眉宇间透露出的王者的气度,那是与生俱来的,不带任何矫作。

我贪婪地抓着他离开时的每一瞬间。

这是最后一次,我如此认真地看你,请原谅,我这任性的一回。

我在心里如是说。

可惜,事与愿违。

旁边的士兵喝了我一句“无礼”,我的勇气瞬间被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