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锦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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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章 去帝都找他吧

当朝恒再一次站在我面前时,我正坐在那次躲姬羲衍的长街拐角。

“去吧!”

我抬头看向他,感觉自己涣散的目光在他的坚定中一点一点凝聚。我不答话,只是这样静静地看着他。

他被我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反倒显出一丝迟疑:“为什么不去?你亲口告诉我,你想去帝都找他的,不是吗?”

“我不敢去。”我淡若浮云道,“我没有抛开一切的勇气,所以不敢去。”

“不需要你抛开一切,等你回来,我保证一切如素。”他信誓旦旦道。

“我不信。”我摇着头,“我不信老天会突然之间对我如此好。还有你,口口声声要我去帝都,究竟有何用意?难不成有什么阴谋?”

我看着他,眼中写着不信任。

他笑了笑,有些无奈也有些纵容,仿佛我只是个不谙经事的小女孩,在问他一个极简单极浅显的问题,这个问题明显得不需要回答。他耐心地答道:“你倒是多疑——诚然,我让你去帝都,是有条件的。”

我目光随之一冷。

他不介意地又是一笑:“别心急,听我把话说完。我的条件是,事后你必须返回敦煌。”

“你担心我去了帝都就不回来吗?既然如此,为何还叫我去?”

“我希望你在见到他后,可以找到遗忘过去的理由,然后决然离开,忘记姬家的七皇子。”

“我明白了。这样有牵绊的锦瑟是负羽楼不需要的,只有了无牵挂的人才能全力为负羽楼效力。”

“这是其一,还有就是……”突然他收了口,一把将我揽入怀中,我的脸被紧紧贴在他的胸前,一股血腥味扑鼻而来。下意识地,我挣扎了一下,却在听在身后一声断喝“做什么的”时,停止了挣扎。

那个声音继续道:“快回答,鬼鬼祟祟的,一看就有嫌疑,刺客吧?”

我有些心虚,手心不由冒出冷汗,一动不动地靠在他身上。

“官爷,误会,纯属误会。我们可是地道的敦煌老百姓,只是因内子与在下正在闹矛盾呢,连夜吵着要回娘家,这不刚哄着让她跟在下回去?结果被官爷撞见了,真是惭愧惭愧!”他语气中搀杂着一丝家丑外扬的尴尬。

“原来如此。这小妮子竟也和我家婆娘一样,脾气不小呀!兄弟,你说,咱们男人当得容易吗?”那官差不疑他话中有诈,反倒心生了同病相怜之意,与他拉起了家常,“本来,我们在外操劳了一天已是不易了,有时还窝了一肚子火回去,不小心惹毛了家中的婆娘,得,闹不好就收拾东西回娘家。倒头来还不是咱这些男人要拉下面子去接她们回来。”

“差大哥所言极是。”他笑着附和着,顺便套近乎地将称呼也改了。

我听着却觉得荒诞无稽,狠狠地踩了他一脚,以示抗议。

他“哎呀”一声叫了出来。

官差见了,笑道:“小兄弟,说错话了吧?这些话可不能当着小娘子的面说,搁在心里就是了。”

“多谢差大哥提醒,我这有几个钱,就当给大哥买酒吃。”他从广袖里摸出一把碎银。

那官差着实也不客气,欣然接受:“小兄弟,有空再叙,到时我传授你几招训妻之道。”

“愿洗耳恭听。”

我瞪大眼看着这两位相谈甚欢的人,心中有些纳闷,却被官差误会了。

他笑道:“小兄弟,小娘子好象不高兴了,看来你还得下些功夫哄哄她。我有事在身,要先行一步了。呆久了,小娘子可就真回娘家去了。”

“那……差大哥,慢走。小弟下次定与你切磋切磋这训妻之道。”他兴致勃勃道。

“好!”官差带着银子,心满意足地走了。

我连忙推开他,目光平静无谰的直视着他:“骗子!”

他一脸委屈道:“姑娘,非常时期使用非常手段,我也是没办法了。”

“你的伤,没大碍吧?”我问。

他垂眼,看了一下,笑道:“这点小伤对于库车国的勇士而言,根本不算什么。”

“库车国的勇士是不说谎的,你撒谎竟还大言不惭地称自己为勇士。若不是因为你有伤在身,要我为你遮掩血迹,我真想当众揭了你的假面具,将你扭送到楼主夫人面前,告你对我不敬之罪。”

“你知道?”他惊讶地看着我,“你还不算太笨。”

我笑,对他的话不以为意。或许在他眼里,我是那种笨到不可救药的女子。

“生气了?”他见我不答,略带紧张地问。

“没有。”我摇了摇头,倒吸了口气,似是下了决心,“朝恒,我决定去帝都了。”

“嗯?”他一愣,继而答应,“好,我为你准备一切,你随时都可以出发。”

“谢谢你,朝恒。”我诚心道。

“不用,我是有私心的。锦瑟——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嗯。”

“锦瑟,我没有夫人。”他道,“刚才的话我还没说完,你要听吗?”

我接触到他瞬那柔情的目光,轻轻地摇了摇头:“朝恒,我不听了。”

他略微一笑:“你又知道了?”

我移开目光:“我什么都不知道。朝恒,回去让师父为你处理一下伤口,我想在天亮的时候就出城,霁晴就拜托师父照顾了。”

他沉吟一下:“锦瑟,过几****也要回库车了,敦煌毕竟不是我久留之地。虽然姬羲衍无意为难我,但洛逸尘未必会善罢甘休。”

“嗯,那只道一句‘后会有期’了。”

“等等,锦瑟。我送你出城,正好与前往负羽楼同路,我到那去。”

“嗯。”我点点头,扶着他走。

他笑:“库车的人喜欢坦白,现在我的感觉是,被自己的夫人搀扶着,而且是已步入暮年的那种。”

“朝恒……”不由地,我皱了皱眉。

“如果他无法拥有你这位夫人,那就由我来拥有吧!”他继续道。

“朝恒。”我的眉皱得更紧了。

“我不喜欢拐弯抹角,锦瑟。我并不要你现在回答,只是很简单地想告诉你我的想法。总觉得不说出来的话,会后悔的。”他笑道,神情很爽朗……

我是怕冷的,从小就怕。而库车的冬天却冷得可怕,天寒地冻,冰雪皑皑。来库车快两年了,依旧无法适应这里的天气。

朝恒总会在入冬前就为我置好衣物和皮裘,我总是紧紧地将它们裹在自己的身上,一层又一层,帐内的火盆一整冬都没有灭过,但我依旧会觉得冷。

这日,朝恒谴人找我到他的帐中去。

掀帐进去时才发现他今天有客人。

他招呼我过去,我坐到他旁边。

他看着我,笑容依旧温和,伸手摘去我发上的残雪。

“朝恒。”我脸上不禁一红,示意他还有客人。

他笑了笑。

那位客人站起身来,对我行了个礼:“想来这位便是国主的王妃了。”

“陆先生见笑了,锦瑟还未答应本王的求婚,现在还不算,不过不久便会是了。”他坦然答道,不觉尴尬,反而信心满满。

陆先生一笑:“那先当是在下失言了。不过,国主与这位姑娘真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双。”

朝恒大笑:“陆先生的话深得本王的心,来,干一杯。”

朝恒举杯一饮而尽,转而对我道:“锦瑟,这位陆先生是刚从帝都那边过来的商人,他的货物我都买下了,全都送给你,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朝恒对我说话时从不用“本王”而是用“我”,我不知他是习惯了,还是有意这样说,但我还是会为此觉得感动。过了两年,他的性子变得有些阴晴不定,甚至可以说是阴鸷的,唯独对我还算例外。

然,我不知他还能纵然我多久,他的耐心何时就会磨殆,他对我的细心和温柔还能维系几刻?

我轻声应道:“嗯。”

“看起来,你并不喜欢。”他皱了皱眉。

我看到一丝杀意在他眼中闪过,连忙答道:“我喜欢,很喜欢。”

“那为何不见你露出笑容?帝都的人的物是否都会让你想起那个人?锦瑟,你还是没能找到遗忘他的理由吗?”他不怒反笑,笑容里更多的是无奈。

他欠欠身,转而对陆先生说:“本王有话要与锦瑟姑娘单独谈谈,陆先生可先到本王为你安排的帐中歇息,稍后本王再与陆先生长谈。”

“那在下先告辞了。”陆先生起身退到帐外。

朝恒的目光看着远处,若即若离。许久,他看着我,问:“锦瑟,如若当初我没让你去帝都,应该会省却这许多的麻烦,对还是不对?”

我看着他,极静。

若当初他未让我去帝都,那我就不会再遇到姬羲衍。本来我已对姬羲衍不抱任何希望了,不去帝都,我便老老实实做那敦煌的琴师,做负羽楼的普通成员,会在岁月的蹉跎中,将那帝都的七皇子淡忘,直至遗忘。

如果,如果,我没有去帝都的话……

可是,我去了,去了帝都,还是朝恒鼓励我去的,对此我该说什么呢?

我咬咬牙,答道:“对。”

“果然如此。”他无力地笑了笑,“会怨我吗?如果不让你去。”

“不会,朝恒。”我静静答道。

“看来,我做了件多余的事。”他长叹了一声,“当时我是这么想的,你若能真的与他来个了断,便不会再牵挂他了。没想到……”

我听到帐外箫杀的胡风,仿佛朝恒心中那悲怆的低咆。

我听懂了,但无法产生共鸣。

我不兴不点波澜:“朝恒,你向来都对我好,我一直心存感激……”

“感激我什么?为你定下的两年休战协议,还是对你两年不求回报的好呢?”朝恒低吼着,双手按着我的肩,仿佛要将我用他的手捏碎掉。

我痛,牙咬得“咯咯”直响。从前就知道朝恒的力气很大,但真正承受了也就觉得他顶多就只能将我捏碎。

忽然,他放开我的肩,紧紧将我拥入怀中,懊恼道:“我这是在做什么?锦瑟,我都对你做什么了?痛吗?”

我僵直着身子:“朝恒,我痛,但不知是哪里痛。朝恒,再这样下去,你就不觉得累吗?你何苦要如此疲惫地硬撑?放了自己,也放了我——趁我对你给我的温暖还有感觉时,放了我。”

“不放。”他想也不想地答道。

我继续道,似是未听到他的话:“我不回帝都,不回他的身边,甚至可以不回敦煌。你放我走,让我漂洋过海到南洋也可以。”

“锦瑟,就算我肯放,你走得了吗?别忘了,两年的期限就要到了。明年的一战,又该如何?”他松开手,扬着眉看我。

我如同被刺中了要害,颓然地坐在地上,半晌我无力地站起身,趔趄地走到帐外,朝着帝都的方向深深地望去。

我看不见帝都,看不到,距离远得被千山万水阻隔着,唯一能看到的只有那旌旗在猎猎的狂风里舞起的雪,如千树万树的梨花在忽来的一阵春风中纷纷凋零……

我记起,我刚抵达帝都时,正值梨花怒放的时节,白扬扬的花瓣时不时地飘入车中,落在我的罗裙上,如被巧夺天工的绣娘绣上罗裙一般,白得毫无瑕疵。

这是与帝都的氛围格格不入的。

一入帝都,我便觉得帝都的上空似是笼罩着一股挥之不去的云团。即使它的天空可以蔚蓝澄清,不似敦煌的天空黄沙弥漫。但它是深邃莫测,弥漫着各种阴谋、权术。“天上浮云如白衣,斯须改变如苍狗”,是这里,再恰当不过了。

我没有自己想象中的慌张,很平静,或许是来过一次的缘故。就是那次从这里将霁晴带走,这里是霁晴出生、成长的地方,却不是我的。我生长于那个偏远的小渔村,那里几乎是与权势绝缘的,有的是宁静、简朴的生活。还有敦煌,那个繁华、热闹却又显得孤单的城。

又一缕风卷着白色的花瓣飘进车来,婉转得如风的唱晚。我摊开手接下一片,心中默默念道:“姬羲衍,我来帝都了,你可知道?”

马车在安西王府停下,我走下马车,已有人站在门口那等我,他引我从侧门进入。

由于朝恒安排妥当,所以王府管家许士博见到我时,看都没注意看,就道:“以后就到膳食房去。”

“是。”我应了一声,随着方才领我进府的家丁去了膳食房。

那里的活计并不繁重,时常有些许清闲的时间,我没忘带上我的瑟,是那把姬羲衍送的。如若有一****真想离去的话,定会将这把瑟归还于他,这样就真的可以两不相欠了。

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闲暇时,我会抚抚琴。

不想自己的琴艺因来了帝都而拉下,这是我的一项活计,也算唯一的吧。

这日,正值我当班。

我靠在膳食房门口的石柱上假寐。

来了几日,都未能见到姬羲衍。

朝恒说过他负责帮我进入姬羲衍住的安西王府,而见不见面则取决于我。

这么大的王府要碰到个人并非易事,况且,我不敢四处乱逛,担心不小心撞见了他会猝不可及。

一条人影在我假寐之际,自眼前模糊地飘入厨房里。

我不禁一惊,顿时回过神。走入,只见一个五十几岁的老翁在厨房内四处乱翻,找了半日也不曾找出点吃的。

我走到他身后,冷不防道:“小偷。”

他吓了一跳,转身看着我,一脸的惊恐,连退了几步,使劲摇着手道:“姑娘,我不是,我不是小偷。我也是府中的人。”

“没见过你。”我看了看他,淡淡道。

“那,我也没见过你,新来的?”他的神色缓和了下来。

“是。”我转身走到厨房的另一头,从锅里拿出几个馒头和热好的剩菜放到木桌上,对他说,“吃这些吧。”

他对我感激地笑了笑,坐下便狼吞虎咽。看样子他很饿了,吃得这么急。

我为他倒了杯水,叫他吃慢些。

“我姓孙,府里的人都叫我老孙。姑娘,你呢?”他边吃边问我。

“锦瑟。”

“哦。”他恍然大悟似的应了一声,继续埋头啃着馒头。过了片刻,他握着茶杯,感慨起来,“如果现在有杯酒喝,该多好!”

我哑然,竟是个和师父一样嗜酒的人。

他一口饮尽杯中的茶,站起身,道:“多谢了,姑娘。”

“叫我锦瑟吧。”

“好,锦瑟。有空可以来马房串串门,到时我请你喝酒。”

我朝他笑了笑,算是默许了。在帝都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能碰上个与师父有几分相似的人应该算是种缘分。

接下来的日子倒也平静,与老孙混得挺熟。他常会因宿醉耽误了吃饭的时间,所以每次我都会为他留下饭菜,等他匆匆赶来时吃。他对此十分感激我,常邀我去马房喝酒。

大多时候,我是不沾酒的,但偶尔会陪他喝个一两盅。

老孙就不同了,每每都非喝到大醉。

偶尔,我会劝他少喝一些,但这种情况很少,反正劝也没用。老孙依旧照喝不误,所以第二日又会匆匆赶往厨房吃我为他留下的饭菜。

我依旧没有遇上姬羲衍,却常常遇见王妃的随身丫鬟绮云。据说王妃的身子弱,时常生病,所以绮云三天两头便要往膳食房跑,或是煎药,或是炖上几盅补品。

这日,又轮到我值班。

正守着王妃的药时,老孙走进厨房。和往常一样,我拿出为他所留的饭菜,然后独自跑回炉火旁看药。

这副药的火候很重要,每个时辰都不尽相同,半点也马虎不得。

本来煎药的事不该由我来做的,但其他人都怕煎坏了,王妃会责怪下来,找着借口提前开溜了。我因要值班走不了,所以煎药之事自然就落到我身上。所幸以前也不是没煎过药,还不致手足无措。

老孙吃罢后,走了过来,问道:“锦瑟,这是在给谁煎药?”

“王妃。”我答道。

“玉丞相的娇小姐?”老孙坐在我对面的长木椅上,皱眉道。

“是吧?”

“她与我们七爷可是青梅竹马,可惜就是身子骨差了些,从小到大就是在药罐子里泡大的。能嫁给我们七爷,也算是好福气。那可是圣上御赐的姻缘,新婚当夜我可没少喝他几杯,毕竟是七爷的大喜之日嘛!”

我听着老孙的絮絮叨叨,总觉得字字如刀一般在心中划过,会痛,但不是很痛。

人家是宰相千金,有钱有势,身份尊贵,又与他是青梅竹马,我拿什么去与她相较?即使我不愿认输,也是不行的。

朝恒让我来帝都,是否就是要我看清楚与他之间的差距,然后对他彻底死心?

“锦瑟。”老孙见我出神,叫了我一声。

我连忙对他略带歉意地笑了笑。

老孙却突地一声叹息,道:“锦瑟,跟你说件事,你心里掂量着就好。我总觉得七爷并不像面上看起来的开心,他们之间相处得并不融洽。”

“……啊?”

“我想七爷娶她,也是形势所逼。一则是圣上下旨,谁敢不从?七爷从小就很听圣上的话,更是不会不听。二则是因七爷的身世。别看七爷现在是挺风光的,可从小没少吃苦。”

顿了顿,老孙继续道:“七爷的生母不过是个偶然得到先帝临幸的女子,先帝对她倒也有过真心,但那时正值群雄争霸天下的关键时刻,先帝无暇顾及儿女情长,离开了她。当时,她已有了七爷。民间对未婚有子的女子是难容的,为此她可没少吃苦,还险些让人抓去浸猪笼。好不容易,熬到七爷出生,却因难产送了命。”

“七爷自小由他舅爷抚养,但毕竟不是亲生。小小年纪就要给舅爷干活,干不好就会挨饿挨打,过的是寄人篱下的生活。幸好后来先帝夺得天下,还算顾及情义,不忘当年的那名女子,在七爷七岁时将他接回身边。”

“或许是心存愧疚,先帝请最好的老师教七爷文韬武略。七爷聪慧过人,学得很快,所以先帝倒也疼爱他。只是七爷生母的娘家没人,比不得其他几个爷的后台厚实。为此七爷可没少教他们欺负,常被他们打得鼻青脸肿。先帝那时又要平定天下,这些小孩子打架的小事哪有空理?那时就数当今圣上对七爷好,所以七爷和他走得很近。那时,该是七爷最开心的时候吧?!”今日老孙带来了酒,大口地喝着,不小心呛住了,使劲地咳了起来。

我走过去,帮他拍了拍后背,道:“老孙,慢点喝,这样很容易醉的。”

好不容易,他止住了咳嗽,歉然道:“锦瑟,不好意思,总给你增麻烦。人老了,话便也多了,不会嫌我罗嗦吧?”

“怎么会?我很想老孙多告诉我一些他……我是说七爷的事。”我低眉道,“后来呢?”

“后来,七爷立了大功。”老孙说着眼睛都亮了起来,一股自豪顺着他的话流露出来,“一个十几岁的娃,竟帮先帝解决了心头大患。”

“他是否献计为先帝夺回来了三位权臣的兵权,后来却失踪?”我问。

“是。用了三年的时间,架空了庄墨淼的政权,还除掉了另外两位。可是,在返回帝都的途中却失踪了近一年……嗯,其实是军中出现了叛徒。幸好当时有一个小将救了他。”

“你是说萧觺湦?”

闻言,老孙的脸有一时的惨白,严肃道:“锦瑟,在这王府里这个人是一种不成文的禁忌,以后千万不要再提。”

我心中一疑,但还是点了点头。

却在这时,一股烧焦的味道使我猛然惊醒,慌忙跑到药炉前。

果然,药被煎坏了。

我当场愣住了。

老孙站了起来,手按了按我的肩:“锦瑟……”

“我,我赔不起这么贵重的药材,”我惨然一笑,心里一阵悲哀,又是那种贫穷的无力感,“如果,如果我能有钱……”

这时王妃的丫鬟绮云正好要来拿药,见了这种情况,二话不说一巴掌就打在我的脸上,骂道:“膳食房就没人了吗?竟让这样个笨手笨脚的丫头来煎王妃的药。”

“我……我可以再煎一次。”我小声道。

“再煎?这副药材名贵且难寻,煎坏了你赔得起吗?”她一脸轻蔑。

“我……”我咬着牙,无法反驳。

“还有,王妃的身体若因未及时服药有恙,即使是押上你全家的性命也抵不上。”顿了一下,她眼睛扫过我脸上,似是大发了慈悲,“算了,王妃平日里对下人宽宥,这药也不会让你赔偿。今日你收拾一下,准备明早走人。王府这种地方,不是你这样的人能待的。”

说罢她拂袖而去,留下呆若木鸡的我站在原地。

老孙拍了拍我的肩:“锦瑟……”

“如果,如果我有钱,我也可以理气直壮地冲着她说,不就是一碗药吗?我赔你就是了。可是我没有,所以我连反驳的能力都没有。”我捏着拳头,喃喃道。

“锦瑟,做下人的就是这样的。而下人又有几种,她那样的下人仗着有主子撑腰就变得对其他下人不可一世。她的话别放在心里,除了安西王府,这世上还有别的地方可以去的。”老孙安慰道。

“可是,他却在安西王府啊。”我失神道。

在我见到他之前我已不得不离开了,离开了要再来恐怕比登天还难了?我们注定没有缘份,即使我赶来帝都依旧无缘。

这应该是痛苦的,可为何没感到痛苦?有的只是茫然,空无一物的茫然。

“锦瑟。”老孙又叫我。

我猛地抓住他的手,用力摇着:“他呢,他呢?他在哪?我要见他。”

老孙皱着眉,道:“谁?锦瑟,你先放开我,看不出你这个看似柔弱的姑娘手劲还蛮大的。”

我松开了老孙的手,喃喃道:“姬羲衍,我要见姬羲衍。”

“嗯?你这小姑娘怎么回事,竟直呼王爷的名讳?七爷是不会管这档子事,你找管家还有用些。不过,管家是不会站在你这边的。”

“这事是我的错,我没有怨言。”我低声道,“我,我只想见……王爷。”

“不行啊,锦瑟,七爷现下不在王府,你不知吗?圣上让他进宫中住上一段时日……哦,恰巧就在你入府的那天。过几天才会回府,你见不到七爷的。”老孙解释道。

我心中一沉,竟是这样的情形,看来是真的见不了了。

我慢慢地恢复了原先的冷定,道:“老孙,晚上我请你喝酒,当是为我饯行。我还有一件事,要拜托你帮忙。”

“可以。”老孙没问什么事,爽快地答应了。

晚上我带着酒和琴到老孙住的地方。老孙开门迎接我,我朝他晃了晃手中的酒壶,走了进去。

老孙的住所其实很简单,一张床,一张桌子和四把椅子,还有一个衣箱。

我将酒放在桌上,过了片刻又将怀中的琴放在桌上,便与老孙一起坐到桌旁。

我为老孙满上,笑了笑:“老孙,我快要走了,今日就与你痛饮几杯,以后恐怕就没有这样机会了。”

“你带来的酒连解渴都不够。”老孙喝掉杯中的酒。

我又为他满上:“酒伤身,还是少喝点。我有事拜托你,喝多了,你会不记得。”

“是什么事?”老孙问。

“帮我把这把琴交还给王爷。”我低头抚摩着琴,静静道,“这样的琴太名贵了,我是要不起的。”

“锦瑟,你和我们七爷相识吧?”老孙问,但语气中已有七八分的肯定。

我摇了摇头:“我只认得姬羲衍,西域的节度使。”

老孙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道:“难怪觉得这琴眼熟?原来是七爷送的,有一段时日七爷为找这把琴颇费功夫,找到后一直搁在书房里,有时看到这琴还会不由自主地叹气。直到前些日子,去往敦煌时才将它带上。原来,就是送给了锦瑟你呀!你们以前认识?”

“他失踪的那一年是跟我一起度过的,那是很久很久的事了。”我道。

“原来如此。”老孙若有所思道,又喝干了杯中的酒。

许久,老孙叹息道:“作孽呀!一切都是我的错。”

老孙夺过我手中的酒壶猛灌几口。我看出他很是自责,便没拦他。

他边喝,边自责道:“是我的错,全都是我的错。”

“老孙……”我于心不忍地看着他。

“锦瑟呀,是我。当年军中出现的叛徒,就是我呀!我一时迷了心窍,在七爷那匹马的饲料里下了药。七爷骑着那匹马赶往帝都的途中,一开始马还很正常,后来药效发作了。那马就发了疯似地狂奔,拦也拦不下,军伍里一片混乱。我当时呆住了,这事是我怎么也想不到的。还好萧觺湦追了上去,随后两个人都失了踪影,直到一年后萧觺湦才将七爷带回。”老孙顿了顿又说,“据说是双双跌入了断崖被水流冲到了一个偏僻的渔村,在那疗伤。七爷在那期间暂时失了忆,直到恢复了才回来的。”

两个人?

我心中一惊,当时我从水里捞起的明明只有一人,怎么多出了一人?这期间还有蹊跷,或许只有他和那个萧觺湦才知道了。

我听见老孙沉沉叹出一口气,继续道:“如若当时七爷未能平安归回,叫我这辈子如何心安呢?可是,就算再选一次,我还是不能不出卖七爷。”

“老孙,你这样做是有什么苦衷吧?”

“我保不下我媳妇的命,但起码得保住我那瞎眼老母亲的性命!”老孙压抑着声音哭喊道,“七爷他们是铲除了权臣的势力不错,但庄墨淼也算是个久握兵权的老手,怎会甘心就此被七爷这个黄口小儿削去羽翼?他派人抓了我的媳妇和母亲,我媳妇受辱自尽后,他便以我母亲相要挟。我也是没办法了。为了赎我的罪,我是打算一辈子给七爷养马的。”

我问:“七爷知道这事吗?”

“应该是不知道的,否则我怎么还能在王府里呆下去?我母亲逝世时,七爷为她修了座大坟,还让我守孝了三年。七爷如此厚待我,我却做出那样的事,真是猪狗不如。”老孙边说,边用手狠狠抽打着自己的脸。

我突然觉得被绮云打了的脸竟还隐隐作痛,连忙阻止了老孙的自残行为。我说:“老孙,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了,不如,我弹首曲子给你听,只当是这些日子你照顾我的谢礼。”

“嗯。”

我坐在琴前,用手轻轻拨动琴弦,韵调自指间流出。我弹得很认真,以致于忽略了周围除琴以外的其他事物,直到听到桌椅移动的声响,我才停了下来。

有人来叫门,那声响是老孙要去开门时发出的。他已有点醉意了,门被拉开了,老孙的身形有一瞬的滞住,随即我听到老孙惊呼了一句“七爷”。

瞬那我的血液仿佛停滞了一般,片刻后才重新流动,那刻我的脑中一片混乱,愣住了,甚至不知是想逃开还是要去面对,只是一动不动地坐着。

他的声音透过半遮的门缝传入我的耳中,竟有些不真实:“老孙,这么晚了还没歇息吗?”

“七爷,怎么回来了?”

“宫中的事处理完毕,便回来了。方才隐约听到你这有琴声,不觉就被吸引过来,想不到你竟有这样的技艺,真是深藏不露。”他的声音很平稳。

“七爷,抚琴的哪是我这种粗人。”老孙的醉意醒了许多。

“那是另有其人了?不请我进去坐吗?”

老孙拉开了门请他入屋。我将头埋得很低,以致于他第一眼看到我时并未认出我来。

“这位是……”他问。

“她是……”老孙迟疑着。

“姬大人。”我站起身来,决定不再逃避了。

“锦瑟?”他的脸上微微闪过一抹诧异的神情,瞬息后恢复了平静,“你怎会来此?”

我闻言心中一沉,这么冷漠的话和平淡的语气,无不在说明我是自讨没趣。一直都是我的一厢情愿吗?所以,才不讨人欢迎。

我咬了咬牙,答道:“锦瑟家境贫寒,当然要谋条出路,不想竟与大人在此不期而遇,真是幸会。大人怎会在这?”

“这是我的府邸。”他答,干脆得让人觉得绝情。

我一愣,笑道:“七王爷,小女子无礼了。”

他无奈道:“你何时有礼过?”

“我本来就是村野乡姑,学不会这帝都的繁文缛节,帝都果然不适合我。所幸,明日便回我的偏野之地了。”我静静道,语调里却是带着自嘲。

“我不是那个意思。锦瑟,来了帝都便多住几日。”

“几日后还是要走的,明日或几日后不过是时间的迟早罢了。”

“那便不走了。”

我愣愣地看着他,一时无法理解他话中的意思。

“留下吧!留在这王府里,直到有一****这条性命被人拿了去。”他道,语气平静,却有着不可抗拒的魄力。

我……不知道该不该留下,但我知道我不会等到那一日,我不希望有那么一日。

老孙却在此刻俯身跪下,他的脸几乎贴在了地面,他说:“七爷,请不要这么说。现在,怎还会有人敢要你的命?以前就算有,也都被除去了。我这个遗漏的帮凶,也在为自己的过错忏悔着。”

“老孙说的,是那件事。忏悔?为何呢?因此我认识了锦瑟,这并不是件坏事。你不必耿耿于怀。”他没有任何的惊异,显然对老孙的事早已了然于心,亦丝毫没有责备的意思。顿了顿,怅然道,“反倒是我应该向你道歉的,是我思虑不周才致使你失去你的家人。”

老孙对他叩首,哽咽地叫了声“七爷”。

那刻我知道老孙终于释怀了,有了他的原谅,老孙终于可以卸下了那沉压于心十余载的负累了,以后老孙应该不必再用酒来天天麻醉自己了。

他走过去扶起老孙,轻轻拍了拍老孙的肩:“晚了,歇着吧!我送锦瑟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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