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阳城外。
四匹马儿,四个人。
继康、宿平,同行的还有两个年轻人。一个是贾瘦兽,另一个也是“南林园”信使,姓孙名草放,二十出头,便是那日替宿平送信给法华之人。
贾瘦兽生性外向活泼,与这三人都混得熟了,倒也还好,那孙草放显然有些拘谨,毕竟三山二岭的开山老祖宗就在边上。宿平只因心中有事,并不说话。继康眼睛半睁半闭,于马背惬意养神,任凭马儿缀在后头,也未开口。
如此行了四里地不到,贾瘦兽突然叫了:“无聊得紧、无聊得紧!玄老、宿平兄弟,还有炒饭,你们怎地也不说说话呀!”他口中的“炒饭”,自然是孙草放,当初一浊给取的小名。
孙草放只微微一笑。他平日就是个沉默寡言之人,此番与贾瘦兽出行,便是为了送一封有关衡州新来禁军底细的书信,贾瘦兽去南岭,他去风雷寨。若非贾瘦兽执意要与继宿二人结伴,他也不会凑这热闹,心中只想快快分道扬镳,也好早早省去那份呆在右玄老身边的压力。
却听继康睁眼道:“老头子倒有一个好法子,可让你等不无聊。”
贾瘦兽喜逐颜开道:“玄老快讲!”
宿平亦望了过来。
继康道:“此路我虽只走过三次,却记得前头拐弯有片林子,那林子总有五里方圆,拐弯的尽头有块大石头,你三人稍候便从那林子中穿过,谁先到了那块石头,谁便赢了。”
贾瘦兽拍手赞道:“好极、好极!果然是个好法子!宿平兄弟、炒饭,咱们快快去吧!”
“慢!”继康笑道:“还未说完哩……老头子不让你们白跑,哪个若是赢了,这里还有红利。”说着,就从怀中掏出一个本子,这本子与那周真明的两本如出一辙。
贾瘦兽原先听到“红利”二字,倏然两眼放光,待一瞧那东西是本书,且还发了黄、没了皮,登时又蔫了下去:“玄老,我见了那横竖弯勾,脑袋就犯晕,你这‘红利’于我来讲,可是兴致缺缺啊。”
“噢?”继康失望地点了点头道:“你既无兴致,那我索性将这轻功的心法与身法,送给宿平了。”
宿平哈哈一笑,乔装拱手道:“多谢继爷爷。”
“不谢、不谢,要谢,你便谢那再世孔融吧。”说着,真个就伸出了手,作势将那本子朝宿平一扔。
一个人影唰地蹿了过来,空中打起一个筋斗,就要来抢那本子,哪知那本子根本就未飞出,仍在继康手中,顿时叫他扑了个空。
贾瘦兽站稳之后,刻下一个转身挡在宿平与继康之间,两脚又蹦又跳,双手又挥又舞,嚷道:“不可!不可!宝贝、宝贝啊!”
继康道:“不是不要么?为何又说不可?”
贾瘦兽眼珠子一转,义正词严道:“我只说兴致缺缺,又哪里说过不要了!玄老,我们还未比试过,可不许你偏袒!”
继康道:“倒是滑头得很……宿平,你要不要比?”说着,朝宿平眨了眨眼睛。
宿平会意道:“有的玩,自然是要的。”
继康又看向了孙草放,孙草放又是微微一笑,摇了摇头:“玄老,我本事不如瘦兽,便就省些力气了。”
贾瘦兽意气风发道:“就是、就是!林子可是我的天下,宿平兄弟,你还是学学炒饭,快快认输了吧。”
宿平道:“不比一比,还是怪可惜的。”
四人行了片刻,果见有片林子。
贾瘦兽当先跃了下来,宿平亦跟着落地,并肩而站。
继康举目望了望天上的日头,指了一处方位道:“便从这里。”
话音刚落,就听贾瘦兽叫声“走也!”一溜烟蹿了出去。
宿平呵呵一笑,紧跟而上。
时值五月仲夏,叶厚草肥,灌木丛丛朵朵、散乱而生,便是林间树下的石头土垛上,也被着青色,教人看不出哪处实、哪处虚,稍一不慎,便就踩了空,磕了个碰。
贾瘦兽却是如履平地。
他自幼出生南岭,本是山野之人,又生性好动,最喜在这等树林里穿梭蹦跳,其中的真真假假、高高低低当然辨得是一清二楚,是以那句“林子可是我的天下”实非妄言。
正跑得欢时,他却发觉不对了。
宿平好似一条影子般,吊在他的身后。
他在哪里跳,宿平也在哪里跳,他在哪里翻筋斗,宿平也在哪里翻筋斗,就连落脚的地方,也是一踩一个准。
微一计较,贾瘦兽心中促狭道:“嘿嘿,我让你跟。”
奔至一处,前头是一个长草的凸包,隐约可见中间落着一块大岩,大岩再前面是爬满了荆棘的平地,显然不能下脚,荆棘地近一丈宽,过了之后,便是几丛灌木,灌木之间空隙极小,两旁还挨着几棵树。
“有了!”贾瘦兽暗呼一声,一脚踏在那大岩之上,猛地一个筋斗翻过荆棘地,堪堪落在那灌木最近的空隙上,住身一站,却不跑了,回头笑道:“累了,累了,咱们歇息一下。”
他说这话时,宿平正巧也一脚跟踏在那大岩上!
若是学着贾瘦兽翻起一个筋斗越过荆棘地,倒也不难,难就难在这落脚之地。
贾瘦兽已然占了那灌木中间的空隙,宿平若再跟上,便只能踩中灌木了!
收势已无可能,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忽听闷哼一声,宿平霍地一个深蹲,劲压脚尖!
人立!
脚离!
就见那两尺大岩“簌簌”一抖,打起一层飞泥,竟是向后滚翻了出去。
贾瘦兽合不拢嘴、双目悚然之下,怔怔望着前方的宿平就这样直飞了过来,不打筋斗、也不着地,却是抓住了离自己头顶一丈高的树枝,再一荡,便轻轻松松坐了上去,不由失声叫道:“操!这是甚么脚力!”
宿平晃着双腿道:“瘦兽兄弟,这么快就体力不支了么?”
“支了、支了!”贾瘦兽清醒过来,拔脚便跑。
宿平哈哈一笑,跳了下去。
贾瘦兽这下已然断了“陷害”宿平的念头,只拿小命不住地望前冲。
宿平依旧步步紧跟。
五里地的林子,很快便看到了尽头。
透过条条的树干,正前方真有一块灰不溜秋的人高大石,映着日头闪闪发光。
四十步。
过了这四十步,便出了林子了。
偏偏这四十步的树林下,直走却有三十步的灌木连成一片。
若是绕过这灌木,须多走数倍的路程。
贾瘦兽义无反顾地绕了,灌木的中间虽有很多大树,他虽也能绕着树枝翻筋斗,但他翻一棵、两棵树还行,若是在树上翻三十步远,却是不能,只因他毕竟不是猴子。
他想宿平也不是猴子,只得乖乖跟着他绕。
可他一回头。
拧巴了。
宿平已然蹿到了一棵树上,双脚正踩在树杈上对着他笑。
“快下来!”贾瘦兽惊叫一声,“危险!”
宿平弓身飞扑第二棵树。
就见那树的叶子猛地一颤,宿平前伸的双手牢牢抓住一条树枝。
却还未停。
宿平顺势将弓起腰身向前一挺。
那才抓住树枝一瞬的手,又松开了。
前面是第三棵树。
这两棵树少说隔着一丈半远。
“诶哟!”贾瘦兽不忍地闭起了眼睛,似已听到了宿平落到那灌木丛里的凄惨叫声。
只闻又是一阵“簌啦啦”的树叶声。
贾瘦兽并未听到什么“啊”、“呀”之类,于是睁开双眼。
宿平赫然已经抓在了第三棵树上。
“操!甚么手劲!甚么腰力!”贾瘦兽倒吸一口冷气,旋即甩身跳脚、夺路狂奔,惨呼连连,“完了、完了!我的宝贝!……”
等他奔到那林子边缘之时,果然看到宿平早已站在了一棵树下。
令他奇怪的是,宿平一动不动地靠在了那里。
贾瘦兽近前道:“你怎地不跑了?”
宿平颓然道:“脚扭了。”
贾瘦兽古怪道:“真扭啦?”
宿平没好气道:“真扭啦!”
贾瘦兽朝那倒霉之人勾了勾手指:“来,跟兄弟,走几步!”
宿平不忿地向对方挥了挥拳头,果真走了几步,果真一瘸一拐。
贾瘦兽终于憋不住破口大笑:“操!甚么运气!”
说话就冲出了林子,来到那只有十几步外大石头边上,款款深情地上下抚摸着。
……
孙草放不喜多言,但绝非没有好奇之心,也想快快赶至那大石头处,看看宿、贾二人到底是谁赢了这场比试。他虽有此想法,可身边的右玄老却是不紧、不慢、不在焉地驱马前行,是以孙草放便也只能装着一张悠哉游哉的脸、闷着一窝火烧火燎的胸,牵着另两匹马儿老实跟着。
终于见了二人,却是两个都咧着嘴。
宿平痛苦地道:“继爷爷,赶紧给我治一下脚,扭了!”
贾瘦兽开心地道:“玄老、玄老,赶紧将那轻功秘诀扔给我,我赢了!”
继康下了马,走到跟前,颇有深意地看着宿平道:“真的输了?”
宿平眨眼道:“若是这脚没扭,我便赢了。”
贾瘦兽急道:“可不许耍赖!”
继康也道:“就是、就是!输了便是输了。”一把将手中的本子扔与贾瘦兽,抓起宿平的右脚。
贾瘦兽接过本子,看也不看就赶紧揣到了怀里,心疼地拍了几拍,再瞧继、宿二人时,突然愣了一愣,古怪道:“玄老,宿平兄弟扭的是左脚!”
继康掀眉朝宿平道:“是左脚么?”
宿平吞吞吐吐道:“好像……是的。”
继康面色不改、煞有介事道:“嗯,其实老头子早就知道了,你们看仔细了,看我如何在左脚运功,将他右脚治好。”就见他两手在宿平左脚一揉,边揉边道:“左脚热了没有?”
宿平道:“热了。”
片刻后,继康又问:“右脚热了没有?”
宿平立刻点头:“热了、热了,好热!”
几个呼吸后,继康松手站起身子,一甩衣袖:“走几步瞧瞧。”
宿平依言走了几步,果真行动自如。
贾瘦兽顿时叫道:“玄老出马,不同凡响、不同凡响!”
四人四马,继续上路,终于到了分别的岔口。
贾瘦兽突然又抓耳挠腮,坐在鞍上的屁股也开始不安分起来。
宿平看在眼里,便问:“瘦兽兄弟怎么了?”
贾瘦兽讪笑几声,却是转向继康:“玄老,我有一事,不知你答不答应?”
继康道:“说来听听。”
贾瘦兽道:“宿平兄弟的家,可是在那北边的永和乡?”
宿平道:“正是。”
贾瘦兽道:“我……还不曾去过那里。”
孙草放与贾瘦兽相处时日最长,闻言登时一惊,低喝道:“瘦兽,莫要误事!”
贾瘦兽连连摆手道:“不会误事!不会误事!有炒饭你在,便不会误事。”
孙草放愕然道:“此话怎讲?”
贾瘦兽不答反问:“炒饭你要去哪里?”
孙草放道:“自然是去风雷寨送信。”
贾瘦兽道:“那不就得了!……风雷寨与宿平兄弟的家近得很,你只与我调封信,我替你送去风雷寨,你替我送去南岭,我便可与宿平兄弟同路了。好炒饭、炒饭哥,你就从了我吧!宿平兄弟这一离开衡阳,以后我俩再要相见怕就不易了。”
“这……”孙草放为难地看了继康一眼。
继康笑道:“瘦兽既要去宿平家玩,那便去吧,这信耽误个一天两天也不打紧。”
孙草放只好点头。
贾瘦兽如愿以偿,开心地拍着胸口道:“多谢炒饭!回头这轻功,咱们一起练!”
孙草放与贾瘦**换了信件,告辞一番,往南岭去了。
三人一路向北。
宿平的话越来越少了。
继康好像睡着了。
贾瘦兽也出奇地安静了下来,没有吭过一声。
就在这无言之中,日头越沉越低,烧红了西天,烧沸了宿平的心。
圆月拉起夜幕。
田野尽处,是大山的影,大山怀中,是点点的光,有一点光,叫做“家”。
宿平突然深吸一口气,狠狠一鞭抽在大硬的臀上。
昨日你说“……早上日从东升,晚间日落西山!那是东……那是西……那是南……那是北……东!南!西!北!……”
今夜我从南边回。
昨日你说“老子觉得你行!”
今夜我两手空空。
……
这是孙爷爷的房子。
这是许先生的学堂!
这是王小癞子的院子!
这是……
我的家……
一个急勒,马蹄倏止。
宿平并未奔跑,但是他的喘气声却比大硬更要急促。
轻轻落地,轻轻地扣响院门的那对铁环。
门开了。
一个男人。
矮了他大半个头。
他突然觉得自己长得越来越像这个男人了,要是没有那些褶起的皱纹,就更像了。
那个男人也看见门口的这个男人。
高了他大半个头。
他觉得这个人最像他的地方就是那双眼睛,如果不是眼睛下面流了一滩水,就更像了。
因为他自己是从来不哭的。
可就这样想着的时候,他的眼睛也湿润了。
“快走!去孙爷爷家躲着!不要叫人看见!”
宿树根冷不丁一把推开自己的儿子,语态紧张,声音压得极低。
“父亲!”
“快走!先不要问!”
“我……”
“老子的话不好使了是不是!”
宿平匆匆上马,与继、贾二人打了个手势,一边回头,一边朝孙犟头家中奔去。
就在他们身影消失之后,两个汉子赶到了宿家门口。
其中一个眼快,伸手便扒住了正要关起的院门,朝里面道:“方才是谁来了?”
宿树根茫然道:“我也正纳闷,明明听到了马儿的声音,却不见人!”
另一个道:“开门!咱们进去瞧瞧!”
宿树根为难道:“瞧瞧倒是无妨,你二人若是还没吃……家中的那点儿剩汤却是拿去喂了猪了。”
……
孙犟头刚用过晚饭,却又开始在厨房忙活了起来。
不片刻,便将几个饭菜热了一热,端到桌上。
“没什么好东西,你们先吃着,我去煨个鸡,权当接风了,晚些便能上桌。”
孙犟头说着就要离开。
只听“啪”的脆响。
却见继老头将筷子猛地一摔,出手如电,一把扣在了孙犟头的腕上,痛得老头子失声闷哼。
“煨鸡?甚么样的?谁教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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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澹石很惭愧,每天码的字只有这么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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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好像没有一个作·者会傻到给读·者提这样的建议,因为这样的建议会丧失点击,但如果让我站在读·者的角度上讲,最重要的还是看得开心,因为TM一天才两三千字,要我自己看,我也会觉得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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