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玄幻言情九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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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长长长巷几深

又走了很久。

路上已能看得到洒水扫街的人,都穿着碧卿麻衣,埋着头,我和洛子渊走过,他们只作未见。

前方不远处早市已经开了,有人运着一车一车的鱼虾蔬菜穿过,湿润的腥气在鼻子底下无孔不入地往内钻着。

洛子渊在一处逼仄的小巷前方停了下来。

一眼望去巷子窄窄的,又黑又逼仄,一溜过去都是密密麻麻的门,此时正有一身着艳红色裙裳的中年妇女开门,将洗脸的水直接泼到了青石板上……

石上有些黏腻,墙根处暗长霉菌,那一汪水泼过去,水影散开,湿淋淋更添糜烂之意。

妇女脸上抹着厚厚的白色的粉底,眉毛拔得极细,一手拿着盆,瞧了这边一眼。

细长的眼尾往上斜飞,嘴角一粒黑痣随着笑意从白底里凸显出来:“洛书生,哪里牵的小娘子?”看我一眼,话有深意:“原本当你是个修仙的,断绝了七情六欲、任人百般撩拨只是个柳下惠,平日里都恨你好好的皮相投错胎成了绣花枕头,没想到还有开窍这一日。”

洛子渊只作不闻,将那小小的推车停在了巷子角一个堆杂物的所在。

停好,手又试了几下,确定不会从那小小的一块地挤落下来,才回头对我说了一句:“到了,随我来。”

我往前走,看见那妇人眯着眼,好像要把人看出一个洞来一样,带着深意地在我和洛子渊身上来回扫,把盆抱在了怀里,嗤笑一声,竟唱起歌来,一面唱一面摆着腰,缓缓往屋内走——

“三月柳丝垂,心头绵,手打肩上绵,绵绵,落地上丝,舞天上丝,随风去丝,丝丝,那冤家哟……”

平心而论,声音还是很好听的,甜腻入骨,好像能把人骨头蒸酥了。

只是腔调阴阳怪气,让人听着不舒服……

我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两步,等着洛子渊开他家的门,洛子渊神色自如,略一弯腰,跟着那妇人背后……走了进去。

一步踏进,才想起我来,回过头催促了一声:“怎不来,你有去处么?”

……

我知道没得挑……

我只是需要点时间适应。

站在门口,听到“嗒”的一声那中年妇女将门拉着关上了。

她在好整以暇地看我好戏……

屋里还有另外一人。

屋子很暗,竹子地的火塘结构,此刻正燃着一点火,火上有瓦罐,正汩汩地翻滚冒着水蒸气。

就这么小小的逼仄的一间屋子,两面墙上各有两扇门,看架势是四人同住。

此时一个宽头大耳的胖子坐在火塘边,一手拿着瓷杯,一手握筷子,正将盘子里的东西往嘴里送——

仔细看盘子里竟然是许多还在蠕动的赤红色鼠胎,被他筷子夹住的时候吱了一声,蘸酱的时候吱一声,送到流油的口边得时候再吱了一声……三声过后入腹,再不见动静。

我空荡荡的肚子再次翻江倒海。

听见关门的声音,胖子嚼着嘴里的物事,斜着眼朝这边扫了一眼,大饼脸卧蚕眉,脸上的横肉有几分凶相。

“这是谁?”指着我,问的是洛子渊。

洛子渊脱下罩身的衣袍:“借住之人,百日之后走。”

胖子换了一边牙帮咬东西,口里嘎吱直响,听的人胃里泛酸。

“房钱,加付的啊……”

“知道。”洛子渊眉头微皱。

胖子灌了一口酒,啧啧有声,对那妇人说:“这蜜唧滋味真好,不枉我花了足足两百铢。”

妇人“嘻嘻”低笑一声,自坐到一边染指甲去了。

……

“这就是我的住处,你若不愿住,现在可以走。”

洛子渊淡淡地看着呆愣在门口的我,推开了左手边靠入口的一扇小小的门,门“嘎吱——”一声响,他身量高大,进门更要弯腰,我跟着往那边走,走到一半,洛子渊又回过头来,问胖子:“明日门牌轮到我用了罢?”

胖子咂嘴道:“梅姑明晚出门探亲戚。”

红裳妇人手上凤仙如血,她抬起头,细细眉眼勾着丝丝魅意:“洛书生,我可是赔了这死人一晚上才换来的,你不如也从了他?”

还没说完,洛子渊甩手入屋,狠狠一关门。

“砰”的一声,我刚刚好被关在门外。

“哟哟哟……生气了。”那叫梅姑的女人笑声响在耳后。

我背脊发寒,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硬着头皮,敲了敲门。

“又干什么?”恼怒的声音响起。

“洛子渊……那个……我……”

我猜他是忘了还带一人回来了。

门瞬间打开,我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被捞到里面去,“嘭”一声炸雷一样的声音又响在了耳后。

“那边有床,自己去睡。”

房间比起外面要干净整洁得多,一壁上满满都是累着的书,床上悬着素淡的麻帐,被褥天青色,浆洗得很干净。

洛子渊已坐到了床边的一方简陋的大案前,桌上书卷摊开,他低着头,眉间隐隐还有愠色。

“床只有一张,先让你,我还有书要看,要睡时自会叫你醒。”似是看出了我的顾虑,洛子渊没抬头,说了一句。

……

我于是不客气地睡了。

头一粘枕头就再也制止不了排山倒海的困意……睡着睡着,隐隐约约听见有人敲门,嘻嘻的笑声,带着几分调笑。门外不停地有人走过,脚步声,巷子外面吵架的声音,猫狗的叫声,隐隐的烛火,还有一张一张缓缓翻着书卷的声音。

背后不知什么时候起了一层黏黏腻腻的冷汗。

正恍恍惚惚之间,床边好像多了一人。

清冷的白芷香气在鼻息间幽幽萦回,霎时间好一袭天山雪一样寂寞的白影迫入梦中。

拉过我的手冰凉,袖子大大的,拂在脸上。

手上原本都是昨晚留下来的火辣辣的水泡,被他的手一握,冰冰凉凉的舒服了很多。

我下意识把手往他的手上蹭。

拇指和食指之间有水泡,分开,贴着冰凉的地方缓缓地来回摩挲,一点一点酥酥麻麻,冰渐渐退去,有些暖了,好像有什么在挠着,猫抓一样憋在心头,痒得很不舒服,我去寻更冰的地方,将一根一根的手指挤入了他的指尖,反扣住的瞬间,冰凉沁入心脾——

舒服地吐出一口气。

“持瑶……”有声音唤我的名字,带点迷惑,语调轻轻的,入耳像是清脆的冰。

“嗯……”我在梦里喃喃着回答了一句。

然后似乎眼睛一下子腾到了帘帐半空,看到我自己的手和某只修长白皙的手握在一起……十指紧扣。

我梦里猛然一惊,坐起身来。

“师父?”

白芷的气味瞬间荡然无存,只有屋子里有些窒息的墨香,窗户一线,外面天光已经大亮了。

洛子渊从书堆里抬起头来,隔着一层淡淡白色的帘帐,脸有些模糊,声音却很清晰——

“梦到谁了?”

胸口还在疾跳……

久久停不下……

我无比庆幸这只是一个梦……

如果真的这样亵渎造次,大司命别说收我当徒弟了,一个雷直接劈死我都有可能。

“没、没什么……”我掀被子起床。

洛子渊也不再问,转过头重新将目光移到了书上。

“你还不睡?”借着帐子的掩护整理了一下衣服,问他。

“过一会儿休息片刻便可。”洛子渊淡淡回答。

我坐在床边下意识找鞋子穿,手一伸出去就怔住了。

我想起来没有鞋子。

再有就是,手上烫起的水泡竟然已经神奇地……痊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