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渐渐的有了些冰冷的意思,眼底红莲还在燃烧,灯火旖旎曼妙,却盖不住槃碧望着我的眼睛……眼白过分多的眼里阴冷的怀疑。
我的手蜷曲握入掌里,默不作声的回视着她。
族长话里微带怒火的说了一句:“碧儿,这就是我们罗浮寨对待恩人的态度吗?!”
穑波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我,也迟疑的说:“对啊……阿姐……你回去再找找……不要错怪了好人。”
槃碧目光微微一暗,里面的幽火像是被风吹了一下忽的灭了,越加苍白的脸上竟然有些死灰的颜色,伸手揉着衣服,喃喃道:“可是……凤凰髓如果丢了……我……”嘴唇不可抑制的颤抖起来,目光竟然带着些许愤恨之意,看着水中的望舒莲:“我将凤凰髓放在了枕头底下,前一天晚上还拿出来看过,就是她!”尖尖的手指指向我:“……她来了之后就不见了。”
族长随着她的目光也看了我一眼,脸上带了歉色:“恩人当真没有见过碧儿的凤凰髓?你仔细想想……小孩儿的拳头大小,灰白色……这东西关乎碧儿的性命。”
我看着三人或多或少都有些怀疑的目光,知道这事有理说不清,再纠缠下去不知道她又要说出什么阴损的话,只得对着族长行了礼道:“东西的确不是我拿的,还望族长再仔细搜查寨内,今天多谢款待,既然几位都有怀疑之心我也不便久留,如果我师父回来请代为转告。”说完仗着体内真气,纵身跃上凉亭顶端,斜眼扫到肩头碧莲竟然就像生了根一样,在亭顶站稳也不见它动上一动,只听脚下隐约传来槃碧嘶哑的声音,焦急道:“阿爹,她想逃,快叫人追上!”
我一蹬脚下的横木,跃到树上,几个纵跃之后,已经远远将罗浮寨抛在了后头。
察觉差不多到了安全距离,扶着树干转身,只见不远处罗浮寨被灯火照耀得就像是浮在半空中一颗硕大的红色明珠,千万盏灯同亮才会像现在这样映红了半边天,随风而来人声喧嚣还是高涨,不时的一个一个巨大的烟花绽放到空中,铺乘开黑幕上的热烈繁华。
忍不住伸手去取肩上的碧莲,刚才还稳固的莲花忽然就软下来,落到我的掌心里,刚刚好盈满手掌,碧绿和殷红不停的在烟火照耀下散发晶莹剔透的色泽,娇小的形状让人禁不住的肖想另外一朵,还有拿到那朵的人。
几乎没有什么重量,却像是千钧压在掌心,我盯着这小小的莲花,脑海里不断的闪过怪异念头,为什么我的姻缘非得这一朵小小的花来决定,开了败了就算了的花,不止能操控我一生,还能鬼魂一样的跟着我三生?
心里陡然一阵烦躁,抡起斧头在树上砍了一个不深不浅的裂缝,我将那朵莲花塞了进去,看着它肆意绽开的花瓣被狭小的空间挤成了一个尴尬扁平的姿势,想起有话说是,天不由我,命我自立,心里忽然松快。
又在树上小憩,我想起不知道是不是还蛰伏在附近的朱雀,将斧头别回腰间,闭上眼运力于足,继续朝远处的丛林跃去。
树影森森的在身侧急速后退,有轻微的雾气绕在丛中,空气中带着树枝和动物尸体腐败之后被烈日暴晒了一天的冲鼻味道,不时有鸟儿惊起,簌簌的穿过树顶,扑落下一两张落叶。我在林中穿梭了片刻,只觉得眼前乳白色的雾气越来越多,渐渐的有些阻挡视线,努力往高枝跳了几下,却像是冲不破这重重深瘴,展眼唯见无穷无尽的绿叶雾气,意识到晚上在十万大山赶路实在是十分不明智之举,正踟蹰间,忽看到不远处有一颗巨树,高有十丈许,根盘藤绕,枝干平坦,树枝弯弯的如帐篷,垂下罩着枝干。
打定主意在这儿歇一晚明早再回溪毒山,我跃到枝干上,用斧柄从树顶到树底一遍敲打,霎时间木叶齐飞,飞鸟惊动,无数爬虫充充避开的窸窣声满耳皆是,我在树底站了一会儿,等上面的声音都消失,又在附近找了一圈,捡回几个蘑菇并驱虫的荔枝木。用真气将荔枝木加热点燃烤了蘑菇吃,荔枝木的烟雾熏着巨树。等残余的爬虫毒蛇从树间逃之夭夭,便跳到树干上躺下,并不敢真的睡着,只将斧头放在手边,透过树枝的缝隙看着顶端流过的瘴气和隐约星光。柔柔的光贴在脸上,耳边草虫鸣叫,整个丛林安静得有些可怕。
似睡非睡之间,总觉得好像忽略了什么,却总想不起来,直到安静的休息了一会儿,脑海里掠过红莲节上的一幕又一幕……槃碧面颊的红晕,她的长发,万千的灯火,欲言又止的神色,旖旎的荷花池,还有大司命怀中白芷的清香……脸上的星光渐渐被第一丝朝阳替代,我猛的坐起身来,想起了一直被忽略的事——槃碧对我忽然而生的恨意,似乎除了丢失凤凰髓,还有她对大司命那丝不知什么时候滋生若有若无的思慕。
万一这女人的嫉妒心发作起来,真的去跟他捅出灵萱的事……我看着眼前映照在绿叶丝丝缕缕的阳光,陡然觉得后背微微有些冷,想来世事无常,当初唯一能托付帮忙的人转眼之间就和我有了过节隔阂,这事情在她手里握着始终是祸根,若因为这个受制于她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看来怎么也得回去……把这个后患了结了再走。
我正准备下树,忽然听到底下传来人的声音,声音冰凉,语调锋芒毕露,傲气横生——
轻轻拨开树藤往下看去,只见树下不远处一人一身青衫,手里拿着长剑,眉毛微挑,横在一群看起来五大三粗的苗人面前,拉长了声音,慢慢的道:“其实在下并无恶意。”顿了顿,扬眉:“各位只要……有钱留钱,无钱留命,在下绝不为难。”
这人正是洛子渊。
我忍不住下意识的抬手扶了一下额头,这算是异地遇故知了,心里隐约有些欢喜,然而此情此景却逼得人不想下去相认。
时隔月余此人奸商本性未改,似乎又添了几分盗贼匪气,狂傲依旧。
“你……你是哪个寨子的?……你们……你们来了多少人?”
忽遭打劫的这一群见似被他气势吓到,当头的一个颤声问。
洛子渊手拭着雪白剑身:“就我一个……”抬眼:“不行么?”
“奶奶的,就你一个也敢劫,穷疯了吧你。”一个长得彪悍的大汉首先骂咧出来。
一言不合,两边开打,我拿着斧子往里面缩了些,心里为这群苗人叹了口气。
再靠树干上,一个回笼觉起来,战局已经接近尾声,洛子渊手里将这些人能扒的都差不多扒干净了,收入一个粗布褡裢,围着中间被五花大绑的一群人走了一圈:“可惜了我编的的好藤绳啊……”剑尖轻轻拍打着其中一人的脸颊:“是不是一剑杀了你们更方便些?”
那人哭号不止,大声求饶。
“算了……”洛子渊爱惜的再擦拭一遍长剑,将它收入鞘中:“我这是剑,不是杀猪刀。”
说着抛下这一群人,朝着罗浮寨的方向走了过去。我在树上等他走远,跳了几棵树才下来,装作经过的样子,做了个顺水人情将这些人的藤子解开。打听之下才知道他们是云山涧灵狐寨的苗人,昨晚来参加红莲节的,其中一个认出我道:“你就是昨晚接到莲花的姑娘?”
我心中一动,想了想,拉着那人问:“你看到是谁接了另外一朵吗?”
他低头想了想:“记不得了……那会人特别杂……似乎是个身材特别魁梧粗大的人。”说完对着我笑眯眯:“对莲牵三辈子姻缘,小姑娘急什么,迟早会遇到了,那人看着就是好劳力,疼媳妇的人啊。”
我在脑海中想象了这形象,讪讪的笑着混过去,想将那朵莲花彻底抛弃的念头越发清晰明确。
这群人不停对我道谢,说要邀我去灵狐寨做客,不厌其烦将寨子的所在几次三番说了之后,便与我道别北去了。
我掉头往罗浮寨的方向走,白天赶路比晚上方便了许多,瘴气淡去,只是丛林茂密,地上只能看见点点光斑,大多数的地方都很凉爽,走了不一会儿,忽看见天上忽然有一群乌鸦飞过,在经过我头顶的时候扔下了一张叶子,我刚拾起来,便听到前方一声轻笑,抬起头正见洛子渊拿着叶子打量,脸上是忍不住的好笑之色,听到脚步声转头看来,眼里笑意更甚,眉目飞扬:“持瑶……?”
“是我……”看他的神色古怪,我不禁发问:“怎……怎么了?”
“别来无恙啊。”洛子渊朝我走过来,将手中的树叶晃着,天光下叶子上脉络分明,隐隐有奇异的花纹,他低笑出声:“我当你是师父带你去怎么长进去了,没想到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再这么下去,改日定要混个八荒第一神偷的称号出来。”
说着将那张叶子拍到一头雾水的我的手中:“喏,看看吧。”
我已经隐约察觉到是什么事,拿起那张叶子的瞬间还是不由自主的浑身僵硬了一下——这是我第二次看到类似的东西了……上一次是在不夜城。叶子上画着一幅精巧的画像,我一眼就能认出来那是自己,而旁边的几行字,则是简单明了的说,这人偷了罗浮寨的至宝凤凰髓,如果有人能找到她送到罗浮寨,必当重谢。
“你说我该不该把你绑了去请赏呢?”洛子渊抱着剑,好笑的看我。
“他们寨子里最多的是竹子和虫子,如果你想要的话。”我将叶子递回给他。
洛子渊笑意更甚:“你说这次你要躲又得往哪里躲呢,不夜城呆不得,十万大山呆不得,难道去苍茫海?”
我打断他的话头:“你怎么会到这儿来的?”看看他身后:“断鬼他们呢?”
洛子渊微微挑眉,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会儿,才答:“华越对我使美人计,将断鬼救回白玉楼了,至于我为何要来此处……你还不清楚么?”
“这儿莫非……?”我想到他的最大目的,心里微微一凛。
“不错。”洛子渊答:“据可靠消息,饮雪峰的寨子里有那少司命陪葬物之一的浮光裘,我此行,是来洗劫罗浮寨的。”
“……你一个人?!”
“嗯,我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