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天上云重,月光稀薄,只辨得出泥土石头发白,除此之外便黑沉沉的一片。正走着身边忽然响起一声怪叫,极似婴儿的啼哭声,我吓了一跳,待风移云动才看见灌木丛中站着一个雪白的影子,乍眼令人心惊肉跳,我正欲掏斧头,手被野狐丝扣住了,他转过头来,朝我投过一个眼神,摇了摇头。
屏住呼吸从白影身前走过,那双绿莹莹的眼睛里幽幽的光好像还贴在背后,走到宽敞处才有风吹过来,才发觉背后细细起了一层冷汗。“这是什么东西。”虽然这一路凶险的东西见过不少,但是危机未知还是让恐惧放大,想起那双眼里的幽光还有婴儿啼哭就觉头皮还是隐隐发麻。野狐丝道:“九尾狐,不算凶兽,不招惹为好。”我浑身绷紧的肌肉霎时一松:“狐狸啊……”
野狐丝从怀里取出一颗隐隐绕着红光的珠子,往地上照了一下,看着这分岔路分辨方向,一面道:“当心别被它迷惑,九尾狐向来喜食人肉。”说完便从左边的那条路上走去,我忙跟上,片刻之后却不由心里起疑:“你……怎么知道扶楼人修登天梯的地方在哪里?”
“方才那孩子说的”
再往前走了半夜,眼前先是出现了一条河,沿着河往上游走便是河谷,野狐丝看一眼那狭窄的河谷,在河边蹲下身,沾了河水闻一闻,然后从怀里取出方巾将手指慢慢擦拭干净:“水中有油脂木屑,登天梯该就在谷里了。”停了片刻,又道:“山口必有人把守,从山阴上。”
说完就沉思了一下,告诉我大致的上山路线,并嘱咐真气沉于气海,脚步一定要放轻,如果被人发现立即杀了封口。我一面听着,捕捉到野狐丝看向山谷时眼里一闪而过的冷光,心里微动,忽然眼前就浮现了那晚上站在温泉边的朱雀的身影。
他一路万事皆不上心的模样,早和我约法三章只管送我们至不夜城其余都不管,却为何单单对扶楼的登天梯这么上心?
这么一想我也不敢再掉以轻心,随着野狐丝绕往山阴小径蜿蜒上了山。山上非常安静,安静得鸟兽蛇虫的声音都不见一星半点,独闻落叶萧萧。地上软绵绵厚厚的一层落叶,像是好几十年都没有人走了,一脚踩上去便陷了进去。只得从树梢上走,如猿猴攀沿纵跃,野狐丝一路无声,我对真气的运用却还不纯熟,偶尔发出轻微的踩踏声响。
就在我努力放轻动静往前方两三丈处跃去的时候,脚忽然往下被外力一带,似是被一个铁圈牢牢的扣住了脚踝,我咬唇忍住惊呼,从伸手拔出斧头,也不敢看下方是什么,一斧朝下砍去——
“咔嚓”一声脆响。
我不由愣住,以为是看到了树木,低下头一看,一个身高两米有余的魁梧大汉正牢牢握住我的右脚,黑洞一般的眼里深寂如死,而我刚才的那一斧砍掉了他的右手,破开的地方不见皮肉翻卷,竟然是木头和皮甲!从肩上破开的一个洞往里看,隐约可见心肝肠肺皆是精巧的木质机关。我大惊之下一时失神,被那大汉握着脚往地上摔去,忙挥斧头砍断他的手,在空中一个后翻跃,稳稳落到地上。
这一声草叶窸窣皆响,霎时间几个黑影都围了上来,我看的心里发颤,这些木人原本一动不动仿佛树木一样,此时一同围过来,被我砍断两只手那人也丝毫不见停顿,转眼间十多个木人逼近,行走如比寻常人稍慢一些,动作却自如,慢慢缩小他们的包围圈。饶是我此时手中的斧头锋利无比,此时也不由得担心退路……看样子不将木人肢解,他们竟不会停下移动。
心里暗暗叫苦,不想扶楼人精于技巧变化的技术竟然一至于斯!
硬着头皮跳起来砍了一个,头颅掉了仍在逼近,抡斧再砍,木屑飞溅。不一会儿,野狐丝也被逼到了我的身边,面上不复从容自若,也不见他怎么动,手中似有无形的丝线,翻搅之下同时绞断了几个木人的头颅,靠在我身侧,喘息微急,扔给我一个火镰:“烧。”说完捡起几段枯枝,放在掌中点火,翻手掷出,枯枝如火箭贯穿木人,霎时间燃起好几个火球,一阵叽叽吱吱的声音过后就没了声响。火种落到积了好几层的落叶上,很短的时间内便快速连绵的燃成了一片。
我跳出火圈,学着他的法子依法炮制,火箭不如他的准头,却依然可以一次命中三个,一面烧一面寻着下山的路,却不料烟熏火燎之下,似乎整座山都被惊醒,脚下震动,不知还有多少木人包抄过来。
“再烧就只能把我们自己也烧死了!”我在被木人追得连跳了几棵树都无处可落脚之忍不住说出来。
野狐丝也察觉情况不妙,毕竟怎么也想不到竟会有这么多木人。再看回去的路已经被火海封住,他举手示意我停住,从袖里掏出一支白玉笛子,轻吹了几声调,拽着我跃向一棵巨木离地十多丈的枝干上。底下火势还是在蔓延,木人如爬虫一般往这里涌。
他一手扶在我的臂侧,望着这无数的木人眉心紧蹙。我的目光却不由自主的久久停在他手中的笛子上……
野狐丝看了一会儿,目光移向火海深处:“此地绝不止登天梯这样简单。”
我想了想:“扶楼人如果真指望借登天梯脱离轮回倾轧之苦,守备严些也是应该的……”
野狐丝冷笑:“扶楼人若真有这等财力,建了这么一支数额庞大的木人军在这里,帝女还会安坐城主之位?”
“你是说……”
野狐丝还未开口回答,只见青牛已经拉着牛车从火海中走了过来,野狐丝拉着我跃下树干,手在我背后推了推,我被他推到车中,心里却是一悸,几乎就要怀疑他是不是准备将我连同车一起葬送火海,正要出去却觉脚下一震,然后炙热逼人的车里凉快下来。
想起野狐丝曾说:“此车被湘君施过法,只要有人踩在顶端的明月上,那人未死,车中人便可无恙。”
心想他大概是站到车顶催明月咒了。才松口气,又觉揪心……我站在车顶的时候丝毫受不到咒术的庇佑,刀兵水火加身依旧会照成伤害,野狐丝敢在火海中催动明月咒,莫非他不怕火?
可是,刚才他点火的时候明明就会刻意避开……
我想掀开帘子看一看,无奈车帘被咒术所缚,只得通过碧青色的丝织,看着火光在车旁擦过后退……从前都是我站在车顶上庇护车里的人,此时坐在其中,一面为外面凶险内里安全的差异安心,一面又想到此刻安全是车顶上人的凶险换来又觉得煎熬,再又担心不知他什么时候撑不住火舌会探进来,才知这“被保护”的滋味实在不好受。
就这样不知行走了多久,车忽然停住,车顶上一声钝响,咒术解开,我掀开帘子看见外面并不是火海,而是月明林间碧草绵延,还能听见水声响,忙上车顶查探野狐丝的情况。野狐丝已经昏厥,脸色苍白,浑身不见烧伤,我伸手探一探他鼻息,并没有渐弱,倒像是熟睡着一样,这才稍微放心。我扶着他入了车,持起缰绳往前细看,心里狠狠的往下沉了去——
一排穿着铠甲的士兵围在前面,铠甲的样子有些眼熟,像是不夜城中的青使。
其中围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老者手杵龙杖,嘴角含着一丝神秘莫测的笑容看着我。只一排是人,其余的背后围着数不清的木人,不比林中的高大,个个皆如常人身高,身穿铠甲手握刀枪,皮肤呈现木质纹路,在月光下散发着润泽的暖光。
我心里一阵绝望,掏出斧头准备做垂死挣扎。
老者举起龙杖,士兵自动让开了一条路,其中走出木人,杀气腾腾的逼过来。
我只得提了长斧迎战。
站在车顶与他们周旋之间,被几个木人的青铜剑逼得只得单手支在明月咒上,身体下翻,什么东西从怀里掉了出来,哐当一声落在地上,我只道是前不久偷的如意一类,情急之中也顾不得低头去看,手黏在车顶翻身就要跃回站起,却听见老者龙杖狠狠拄到地上:“住!”
所有的木人霎时间全部僵住不动。
老者身侧一个士兵看了我一眼,走上前来,我觉得蹊跷,握住斧头没有动,只见他在我脚下捡起一块令牌来,看到那块令牌我眼皮跳了跳——这正是罗浮寨大巫祝临时托付给我的帝女令,千万不能让他们多去了。念头一转脚下生风掠到那士兵身前,那人猛地往下跪到了地上,疾呼:“少主恕罪!”
我被喊得愣了一下,还未反应过来,那老者已接过令牌,握在掌中一瞬他的脸色就变了,笑容自脸上褪去,拄着拐杖低下头弯腰:“老夫穷营多年,九攻之法已备,候少主多时,请随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