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少泽的轻功堪称天下第一,顾行尘虽及不上他,但也并不会逊色太多,起码有着可以自负的本钱。原本按理来说,他们二人追踪一个已经受了伤的女人,绝不应该是什么难事才对,可事实却是,他们二人已经追着她跑过了大半条船,却依然没能碰到她的一片衣角。
不是因为这个女人的轻功有多好,而是因为她对这艘船实在是太熟悉了。
哪里上,哪里下,哪里转弯,哪里有巡逻,哪里有暗门,哪里有机关,她表现的比邱少泽这个正牌楼主还要清楚的多。跟在她屁股后头猛追的邱少泽心头不由得一片冰凉,他知道楼内有内奸,可却万万没想到对方已经将白衣楼掌控到了如此细微的程度。玉面神偷这次只是偷了一卷卷册,而且还是挟持了韶华才能全身而退,可下次呢?无论如何,也一定要将这伙人连根拔起才可。
邱少泽暗自下着决心,尽全力跟在他身后的顾行尘也敏感的捕捉到了他的情绪。他将目光转移到前方那个疾跑的背影上,眼底闪过一丝疑惑。
有些不对劲。
一瞬间顾行尘的脑子中不是没闪过调虎离山的念头,只是凌岚身边现在应该有飞霜飞露在贴身保护,整座白衣楼中除邱少泽外属这四女武功最高,就算来的人她们对付不了,也绝不会弱到毫无还手之力的地步,既然现在船内还是如此安静,就该说明她并没有事情才对。那么究竟为什么……
就在他们两人都有些走神的时候,跑在前面的玉面神偷又忽然拨开了走廊顶头的一扇气窗,身形一闪“呼”一下就窜进去不见了。邱少泽连忙就要跟上,可顾行尘却看着那个地方眉尾一动。这个人……从一开始就在引着他们往楼下走,那么顶楼有什么是需要避开的吗?再加上邱少泽一开始安排埋伏的位置……他心中一个念头闪过。
“凌岚现在在哪儿?”顾行尘一把扯住邱少泽的袖子,沉声问道。
被他如此低沉的语气吓了一跳的邱少泽也顾不上继续追人了,下意识就将实情说了出来,“在顶楼,韶华在保护她。”
只这一句,顾行尘的脸色立刻变得可怕起来。
并不是说他的表情有多么狰狞,他只是失了笑意,可从身上沁出的那股寒意却是让人无论如何也忽视不了的。再也不敢耽搁,他回身就往顶楼的方向跑去,可还没迈出一步,背后疾风之声呼啸而至,他微一侧身,两枚毒指甲就擦着他的耳际掠了过去。
原本应该已经跑远的玉面神偷,现在正整个人吊在气窗之下,手扣暗器死死盯着二人,显然,她是不打算让他们有回去的机会了。
如果到这个时候还看不出不对那邱少泽的脑子就是被门挤过了,他一下晃身挡在顾行尘身前,“你先走。”话音刚落,他已经从腰间抽出武器向那人冲了上去。如果凌岚此时在此,一定会感叹原来邱少泽竟不是空手派的。只因她并不知道,白衣楼楼主在江湖上名声大噪之时,不光是因为他绝顶的轻功,还有他那把武器的神奇传说。
残剑一出,无血不回。
不错,邱少泽的佩剑,就叫做“残剑”。
玉面神偷许是也晓得他的厉害,见邱少泽已经拔剑,立刻飞身而下和他游斗起来,一招一式都透着一股谨慎小心的味道。她不敢与邱少泽硬拼,但又不能随便放人离去,总体来说就是发挥了一个“缠”字诀的功效。
这边邱少泽截住了人,顾行尘二话不说就往顶楼疾驰,可他还没跑过一条走廊,尽头处忽然出现的人影便让他眼神一颤。
又是一个玉面神偷。
与刚才和邱少泽对上的那人一模一样,无论是服装打扮,还是身高体型,活生生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终于知道为什么他们追不上人了,顾行尘在心中叹息一声,脚下却丝毫没有停顿,向着拦路的第二个玉面神偷直冲了过去。未到身前,衣袖已经先挥了出去,无风有型,向着来人急扫而去。他这一套用袖子做武器的功夫在凌岚眼中很是神奇,在白音若事件刚落幕时,凌岚就曾问过他“你那袖子功叫什么名字?”,他当时只是笑笑,回答她“没有名字,你若愿意,就叫它袖子功好了。”,让凌岚一度决定一定要给这套赏心悦目的功夫取个配的上的名字,可她却不知道,这套武功原本是有名字的。
盈香拂袖。
犹记当年小楼碧水,风过飞花,她笑意盈盈的坐在楼上看他在院子里舞一套袖意,笑吟吟地对他说,“你这长袖翩翩,衬得漫天飞花都失了颜色,不若我给它起个名字,就叫盈香拂袖吧。”他还记得,他噙着一抹苦笑抱怨这哪里像个武功的名字,他也还记得,她在花丛中笑的满足的模样。可是当时谁能想到,到了如今,哪怕只是想到那幅画面,他的心都会隐隐作痛起来。再也不敢提起这四个字,于是便让它随记忆一起,永远封存。
对敌之时想东想西的可没什么好处,顾行尘一招用老,还来不及撤手招架之时,这第二个不知是真是假的玉面神偷幽绿色的爪子已经让过他的衣袖,从肋下向胸口袭去。招式狠辣,不给人留任何的活命之机。
顾行尘眼神一闪,也不见他有所躲闪,就在对方就要得手之时,忽然“叮”的一声脆响响起在这寂静的走廊中,接着,就在飞雪那诧异的表情暴露在昏暗的灯光下之时,“当啷”一声,被顾行尘所发暗器割断的面具就那样掉在了地上。
由于震惊,飞雪已经伸到顾行尘胸口的手就那么硬生生停了下来,而还未等她反应过来,整个人就已经被顾行尘点住大穴,制在了原地。
“果然是你,那么方才与少泽相斗的,就是飞雾姑娘了?”顾行尘的眼中却没有半分惊讶,他平静的望着表情莫名的飞雪,用陈述的语气问道。
“……是。”飞雪镇定的回答,倒是看不出有一点败军之将的样子。
“凌姑娘和韶华公子现在在哪?”这是顾行尘的第二个问题。
“我不可能会说。”飞雪的语气依然平静,虽然不能动,但眼神中透露出来的光芒却足够说明一切,她闪烁不定地看着顾行尘,“不过即使现在赶去,恐怕也有些晚了。”
顾行尘对她不知是明示还是暗示的语气不置可否,而后再不于原地耽搁,飞身往顶楼的方向跑去。
就这样被撂在原地的飞雪听着他的脚步声逐渐消失,缓缓闭上了眼睛。不知过了多久,身边才再次有了声响,飞雪仍然没有睁眼,只是听着身边有些惊怒交加的声音,“当真是你?韶华……”
邱少泽的话甚至都没能说完,飞雪睁开眼去看他,只见他整个人站在烛光照射不到的昏暗处,看不清表情,而手中则拿着的是一张仍不住往下淌血的翠玉面具。飞雪的瞳猛地紧缩了一下,而后才勉强自己保持平静地对他说道:“楼主,不管你相不相信,公子从未想过要伤害楼主,他所作的一切,都有苦衷。”
“苦衷?”邱少泽向前走了一步,一瞬间出现在柔光下的表情却让飞雪的整个心脏都忍不住瑟缩了一下,那双原本是这世上最美的眼睛中,正充满了怒不可遏的杀气。
“我现在就应该杀了你,身为跟了我这么久的白衣楼中人,你早该清楚背叛的下场。”邱少泽的声音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一样,“我从来没想过最终背叛我的人竟然是你们……”愤怒的背后不过是沉痛,在要控制不住情绪的边缘,邱少泽不在看着飞雪,只是一手举起那张带血的面具,而后在她面前生生将它折成了两半。“我现在就去顶楼,如果凌姑娘无事还好,若是她有事……你们两个,还有韶华……全部有如此玉。”
“楼主!我们跟了你多少年,凌姑娘现身才多久?难道你真的一句话都不问,就要我们全部为她陪葬吗?你知不知道她究竟是谁?若是跟她扯上关系,会毁了白衣楼百年基业,毁了公子的全部心血啊!”方才面对顾行尘还平静无比的飞雪再也忍不住,在邱少泽略过她身边的时候大声叫嚷起来,她本不是这样的性子,可事到如今,她再没什么不敢说的了。
“她究竟是谁,对白衣楼会有什么影响,这些我都自有主张。”邱少泽的声音从飞雪身后传来,“飞雪,你到现在还不明白,我究竟气的是什么。”而后他再没有耽搁,只将飞雪一个人留在原地发怔。
这些事情发生的时候,身在楼顶的几个人却是一无所知,他们仍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他们的事情。
“和惠公主,可还有什么话可说?”韶华口中虽称着公主,但语气中除了嘲讽,连一丁点尊敬的意味都没有。凌岚一双眼睛盯在他的脸上,倒不是在意他对自己这个如今大概是要板上定钉的亡国公主态度如何,她只是在想,原来摘了面具之后,他竟是这样一个性格的人。
“既然无话可说,那么烦请公主同我走一趟吧。”玉面神偷在她身后仔细的帮她把衣服理好,而后再转到她面前,倒是表现的颇为恭敬。
凌岚看了她一眼,知道现在是说什么都没用了,只好转为另一种作战方式,拖延时间。
“我倒是还有一个问题问韶华公子。”凌岚平静的眼波落在韶华身上,其中没有半分怪罪怨怼甚至是恼怒的情绪,只是有着一丝不解。她这样的镇定,倒是让韶华心中没来由地一紧。“你究竟为何要背着邱少做这种事?在来这里的路上,他不止一次向我们说过你的事情,他说你是这世上他唯一的亲人,唯一的兄弟。这样的情谊,你也恨得下心来做这种事,背叛他,背叛整个白衣楼吗?”
“你懂什么!”听她提起邱少泽,一直表现的颇为自在的韶华却忽然激动起来,声音尖锐的令凌岚都吓了一跳,“我背叛师兄?背叛白衣楼?别开玩笑了!我是在救他!救整个白衣楼!你知不知道你的身份在如今的江湖中代表着什么?我是不清楚顾行尘究竟在心里打的是什么算盘,但只要有我在,他休想将师兄拖下水!”
韶华激动地想表达什么,其实凌岚没能弄懂,但她却突然弄懂了另外一件事,一件自从她见到韶华起,就一直叫她疑惑的事。
“你……是不是喜欢邱少啊?”
看着韶华的脸一下子由红转白,凌岚总算是清楚他身上那种违和感从何而来了。只因这家伙是个彻头彻尾的GAY,而且大概还是只小受。不过凌岚也明白,这种在她一个现代人眼中看起来算是正常的事情,在现在这个古代的大环境下,却不是那么容易让人接受的。
“你……你胡……”韶华想要否认,可那个“说”字却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最终当他又把脸从白憋红的时候,他才终于红着脸粗着脖子吼道:“是!我是喜欢师兄又怎样?!所以无论是你还是顾行尘,都休想在我面前做出不利师兄的事!”
这句话原本应该是很有气势的,但在这种情况下,在韶华几乎是恼羞成怒的表现下,却格外像是小孩子的独占欲宣言了,大概就是“师兄是我的!你们谁也别想抢走!”这样的意思。也是,韶华不过才十七岁而已,在现代可不就是个孩子。这下凌岚原本的那点恐惧心理竟然一下子都烟消云散了,虽然弄到现在这个她就快要被绑架走的地步应该算是韶华一手造成的,可是难道要她去记恨一个小孩子吗?她可做不到。哦对了,方才说的GAY可能也不尽然,应该是他现在还小,对于性取向这方面的事依然懵懵懂懂,只是对常年在身边的师兄产生了近乎憧憬的情绪,从而误认为那是爱情吧。唉,果然还是个孩子。
也许是凌岚的想法都通过眼神表现出来了,那有些宽容又有些无奈的表情看在韶华眼里却是一种明显的羞辱,他忽然就按耐不住心中的恨意,他对师兄的情意从来都藏在心底没向任何人坦白过,此时不仅叫这个一无是处的麻烦女人看了出来,而且她那像看小孩子一样的表情更是让他无法忍受。他不怕世人用异样的眼光看他,他只恨所有看不起他感情的家伙。
心中的恨意积累到了一定程度,韶华连身体都颤抖了起来,他再也忍不出自己的情绪,一直藏在袖中的扇子滑入手中,“啪”的一下展开,向着凌岚的方向径直袭去。
他想教训一下她,狠狠的教训一下她。
可是他的表现在旁人眼中却并非如此。凌岚被他那凶狠的表情一下子惊住了,站在原地忘记了动弹,而一直立在她身边的玉面神偷却动了。毕竟她到这儿来的目的就是为了凌岚,如何能让她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受伤。左手如闪电般的探出,碧绿色的指甲一下就扣住了韶华那嵌的满是刀片的折扇。两人的动作都停住时,扇刃就停滞在凌岚肩膀前不远的地方。
也就是说,并非致命处。
可是意外却在此时发生了。
“嗡”的一声,凌岚只觉得有什么声音在耳边一震,连带着整个视野都眩晕了一秒,她止不住的身形一晃,玉面神偷立刻便扶住了她,而再看清时,眼前的场景却让她脑中一片空白。
韶华依然还维持着方才的姿势,可是原本纯白的衣服却忽然被鲜血染成大片大片的红色,凌岚有些恍惚,不明白为什么在一瞬间,他的胸前就多了一个洞。
“怎么……?”有些不确定的出声,凌岚却忽然觉得眼前一黑,有些许温暖的触感让她反应了两秒之后才明白过来,是玉面神偷捂住了她的眼睛。
“别看。”
韶华没有死,他也像凌岚一样震惊。慢慢的,慢慢的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那里就像被什么东西钻入一样突然出现了一个洞,越来越多的鲜血涌现出来,还有什么东西在里面蠕动的感觉……直到这时,他才突然感到了一种钻心的疼痛,一时间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就那么仰面倒了下去。
凌岚只听到“碰”的一声响,接着就听到身旁的玉面神偷忽然开口道:“二师姐,何必用噬心虫这么狠毒的招数,公主在此,当心冲撞了圣驾。”
“哦?我倒听不懂老四你在说什么了,难道我刚才不是在救驾吗?”原本这楼顶之上不该出现的第四个人的声线却突然出现了。若是以往早该开始发散思维的凌岚此时却安静异常,她不动,不说话,甚至都没有闭上眼。她的内心中现在一片寂静,整个头脑中只是在回响着一句话。
韶华死了?是因自己而死的?
除去她,另外两个还活得好好的人继续对话。
“噬心虫得而不易,二师姐你这是在故意暴露自己的身份。”玉面神偷的情绪依然平静,似乎就像一潭死水,无论如何都再泛不起一丝波澜。
“二师姐”的声音浮华中透着一丝轻佻,她满不在乎的道,“那又如何,江湖上我的仇人多如过江之鲫,多一个不算多,少一个不算少,难道你以为我会怕了白衣楼不成?再者说,将整件事情揽在我的身上,岂不是更好的隐藏了门主的本来目的?老四,你到不用谢谢我了。”说着她轻笑两声,“行了,将公主交给我吧,这本就是门主交给我的任务,你越俎代庖,我还没说什么呢。”
似乎对于她的话无法反驳,玉面神偷默然半晌,忽然一掌敲在凌岚后颈,将她敲晕了过去,而后才一步步的将她交到二师姐手中,沉声道:“既如此,我无话可说,只是望二师姐以门主吩咐为先,早日带公主进京,以免夜长梦多,节外生枝。”
“行了,我知道了。”二师姐兴致缺缺的答话,打横抱起凌岚,嘟哝了句“还挺沉”,而后就像她来时一样神秘,从白衣楼那并不低矮的楼顶上凌空跃了下去。
玉面神偷目送着她离开,之后走到还有意识的韶华身侧,“啪”的一声将偷来的竹简丢在了他的旁边,接着默默的将面具和事先准备好的夜行衣也丢在地上,再不看他一眼,也飞身从楼顶跃下,就此不知所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