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音色,熟悉的语气,凌岚怔怔地站在原地凝视着顾行尘。
原本以为自己可以更坚强的,但凌岚知道,当她看到他的那一瞬间,当他认出她的那一瞬间,她心中一直压抑着的所有恐惧、委屈、无助都同时爆发出来,她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原来她远比自己想象的要更加依赖他。
顾行尘三个字,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在她的心底占有了一个位置,而后慢慢的生根,发芽。
凌岚情绪的变化,在她身旁的云枭是最清楚不过的了,原本还游刃有余的笑容立刻冷了下来,他握着凌岚的手并没有放开,甚至是有些挑衅地向着顾行尘冷笑道:“顾公子,你我二人神交已久,但要说起来,这还是初次见面吧?”云枭揭过方才顾行尘的话不提,更没有半分要放凌岚离开的意思。
“不错。”顾行尘点头答得温和,不过他能这么温吞吞的同云枭胡扯,却不代表另外一个人也同样沉得住气了。
即便邱少泽身为武林最大情报组织的头子,却也是第一次听闻毒妖竟是个男人这样的荒唐事,但不管他究竟是男是女,毒妖与白衣楼之间的梁子都早已结下了。
“毒妖,你胆敢在我白衣楼的地盘上杀人劫掠,是否有些太过目中无人了?”邱少泽的声音很冷,韶华的死他从没忘记过,他给不了他结局的清白,所以一定会给他个最终的交代。
凌岚因邱少泽的话回过神来,韶华果然已经不在人世了……
“邱楼主,”云枭却是个从来不知道“怕”字怎么写的人,即便连旁人都感受到邱少泽那冲天的怒气了,可他仍是笑的事不关己,“韶华公子的确死在我手上,可是据我所知,韶华公子身为贵楼的叛徒,我顺手除掉他该是替邱楼主分忧了才是,到不知为何邱楼主会有如此大的怒气了?”
“我楼内之事,什么时候用得着一个外人来管了?更何况近日来你借用白衣楼之名生生缔造了四场血案,这笔账又该如何来算?”依凌岚看来邱少泽根本就是想不管不顾和云枭直接动手,但他毕竟还是一楼之主,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所以才在这儿压抑着怒气要同他理论出个所以然来。看的凌岚忍不住在心中叹息,这名门大派果然不是那么容易当的,就算邱少泽再想为韶华报仇,也要讲究个“师出有因”。
“哦?邱楼主好像搞错了一点,我并没有借白衣楼之名杀人,那些卷册全部都是出自白衣楼,没有一册是我伪造的,白衣楼做的本来就是这情报的买卖,我用从白衣楼买来的情报来让这些人死的明明白白,可有丝毫的不合规矩?再者说了,难道邱楼主竟天真的以为,若是没有这些卷册,这些人就不用死了么?”云枭说的句句在理,竟让邱少泽一时哑口无言。虽然凌岚也有些怀疑这些卷册的真实性,因为当时韶华同他们有过交易,若是韶华伪造了这些卷册,也不无可能。可现在韶华已亡死无对证,而且就算这些卷册的信息是假的邱少泽也不可能说出实话,毕竟这些东西都出自韶华之手,那就代表着白衣楼的承认,他若推翻了从白衣楼中流传出去的东西,那就是打翻了白衣楼积攒下来的百年威名。
云枭留给他的,根本就是个两难的难题。
见邱少泽的脸色更加不好看,云枭却是笑意盈盈。他看着邱少泽的模样嗤笑一声,语气中不无明晃晃的讽刺——
“邱楼主,其实真相如何你我都心知肚明,又何必在这里浪费时间牵扯不清?反正如今我人在这里,你们要找的人也在这里,你们是想要我的命或是抢我的人,直接动手便是,何必在这里啰啰嗦嗦,在嘴上讨便宜你不是我的对手,倒不如手底下见真章,反正你们有两个人,赢面可是要大上许多了……”
“废话少说,毒妖,今天我就要把你留下!”
既然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那么也就只剩下动手一个途径了。凌岚有些意外云枭竟然也会用激将法来给自己争取一些有利条件,她可是一度认为他是天不怕地不怕自负的不得了的。而他现在这么一番话下来,顾行尘是不可能与邱少泽同时动手了,他们两个定是不屑于以多欺少胜之不武,最多也就能接受个车轮战,一个不行了另一个再上。可这却使得凌岚的一个心悬在了半空七上八下的,云枭的身手她是再清楚不过了,不在于武功如何,而是那些奇奇怪怪的毒实在是防不胜防,如果他们二人同时动手也许还能逼得他无暇用毒,现在这么一对一的情况……
不是凌岚她对顾行尘和邱少泽太没信心,只是她会惧怕,惧怕也许在下一秒,他们就会成为第二个韶华。
可邱少泽毕竟不是韶华。
在动手的那一瞬间,邱少泽就已经亮出了残剑,他很清楚这是一场什么样的战斗,所以他一点都不会轻敌,从一开始就使出了全力。
残剑一出,无血不回。
当那一半又短又薄的铁片在空中舞出一团光华时,凌岚才有些明白了这八个字的意义,快、准、狠,三个字就可以概括邱少泽的所有剑法。凌岚见过龙轩用剑,见过白逝行用剑,但邱少泽却与他们都不同,他的剑简单而直接,每一剑都有他的目的,看到这儿,凌岚突然回想起凌爸曾经说过的一句话,虽然她已忘了那是在形容谁,虽然她对武侠毫不感冒,但那句话,实在太过容易深入人心。
——他的剑,是杀人的剑,他只会一种剑法,那是杀人的剑法。
不管这句话本是出自哪里,凌岚只是觉得,这太过适合于邱少泽。
也许残剑,就注定是一柄饮血割喉的剑吧。
被邱少泽的剑法所震撼,凌岚甚至一时忽略了云枭也与往常完全不同。他们交手十几个回合,云枭却没有用毒,只是一招一式的与邱少泽比划着,见招拆招,虽然处于守势,但却未必落了下风。其实是谁落在下风已经一目了然,那毕竟是被称为毒妖的男人,而现在毒妖,还没有用毒。
他们二人在一旁打的正欢,而顾行尘果然没有趁人之危冲上去帮邱少泽以二打一,他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们动手,静静地等他们分出个胜负。这时他与凌岚的距离不过咫尺,可他却没有动,虽然他看着她的眼神,已经温柔的能溢出水来……
凌岚如今一个人被孤零零的丢在了马车之旁,她周身大穴被封,根本就是一动都不能动,她也一直在面纱下怔怔地凝视着顾行尘,虽然没有人言语,但凌岚脑海中却突然蹦出了一句话。
此时无声胜有声。
要说她才没文艺多久,眼角的余光突然变瞥见从客栈中溜出来的一个人影,而后眼皮便止不住地一跳。现在邱少泽和云枭两个人在人家客栈前打的不可开交,普通的路人早就远远地躲开了,就算是有好奇的胆大的,那也是缩在旁边的建筑物里探出个脑袋来看,所以老何这么明目张胆的从客栈里走出来,说实话并不怎么高明。可问题是他如今正站在顾行尘的身后,凌岚可以看见他,而顾行尘不行。于是凌岚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老何摸出把闪着寒光的匕首要在他背后偷袭,却不能发出一点声音来提醒。
老何的武功不弱,而顾行尘现在眼里只有自己。凌岚瞪大了眼睛却是无计可施,心急如焚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老何举起了那柄匕首。
——不行!凌岚在心中呐喊的同时,突然感到喉咙一阵腥甜,而后眼前更是一黑。
这是怎么了?凌岚一惊,随即也顾不上自己,连忙往顾行尘那边看去……虽然隔着一层白纱,但她还是看清楚了,顾行尘已经回过身去,制住了老何。
没有受伤,太好了……在心中松了口气的同时,凌岚也觉得口中腥味弥漫,接着就有温热粘腻的液体顺着嘴角溢了出来。她吐血了?这是什么情况?
而凌岚却不知,正在与邱少泽缠斗的云枭,嘴角忽然挑起了一抹笑容……
不知为何云枭忽然变得有些无心恋战,身形后略跳出与邱少泽的战圈,朗声道:“邱楼主的剑法果然是名不虚传,不过可惜你我却是谁也奈何不了谁,不过今日我与两位初见,倒是有心同两位交个朋友,既然二位想接凌姑娘回去,我也不妨就做个顺水人情,顺便还要借凌姑娘之手再同药圣来切磋一番。”
他话音一落,顾行尘就像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脸色猛地一沉,再顾不上刚被他制住的偷袭之人,一个蹿身略到凌岚身前,抬手掀开她面前的帽纱,熟悉的容颜还未落在他眼底,一行墨黑的血迹就已经先夺去了他的目光,很是触目惊心。
“毒气攻心之相……”顾行尘说着,声音中似乎都带着一丝颤抖。
“毒妖休走!”云枭既然把手段耍在了凌岚身上,那邱少泽又怎么会随随便便就让他逃脱,可是此时他们却都忘记了此间被他们遗忘掉的一个人,从来都对云枭忠心耿耿的老何,一个奋不顾身便向着邱少泽冲将上来,为云枭争取到了足够的时间。
“邱楼主,顾药圣,我就不多留了,咱们后会有期!”云枭的声音还漂浮在空中,而他的人却已经飘然远去。待邱少泽将偷袭之人制住,纵使他轻功再好,也已经是无计可施了。
邱少泽只好将目光放回他剑下之人的身上,可谁知他还没开口,老何的嘴里便溢出了大量的鲜红之色,不过须臾,人已是不活了。“行尘……”邱少泽叹了口气抛开了老何的尸体,待看到顾行尘凝重的神色后,不由得一怔,“凌姑娘怎么了?”
此时顾行尘已经为凌岚解穴,可就在穴道解开的那一瞬间,凌岚就十分干脆地两眼一翻倒在了顾行尘的身上,人事不省了。“她中了剧毒,现在情况很不好,我们需要立刻找个安静的地方替她解毒……”
“既然是这样,在下便斗胆邀请两位前往舍下,为这位姑娘解毒。”就在这时,一个陌生的声音突然便插进了两人的对话之间。
两人皆回过头去,望向此时正站在客栈门口的一位年轻男子,他们二人虽然面上都很平静,但心中却不无戒备,毕竟能够离他们如此之近还不被察觉的人,一定不是个庸手。
只见这位穿着锦衣华服年纪轻轻却挂着和煦笑容的男子客客气气地同他们拱了拱手,“素闻楼主药圣大名,今日得见实乃三生有幸,在下赫连笙。”
谁知他自报家门之后,连邱少泽的脸上都压抑不住那一抹惊讶的神色,“可是绿水别院的赫连公子?”
“正是区区。”赫连笙又是有礼地欠了欠身,随即他将目光放在已经不醒人事的凌岚身上,目露关切之色,“看这位姑娘的模样怕是等不得了……闲话过后再议,还请两位先同在下前往绿水别院吧。”
“既如此,顾行尘在此谢过赫连公子。”听得此话,顾行尘没有半分犹豫,连忙向赫连笙道谢,而赫连笙也是片刻都不敢耽搁,回身吩咐家人准备车架,即刻上路。
“两位,这边请。”
绿水别院离此地路途不远,不过是小半个时辰后,马车就已经驶入别院,而更不知赫连笙是什么时候准备好的,自他们下车之后,院内的一众仆妇便有条不紊地忙碌了起来,将他们领入了一间早已准备好的客房,房内窗明几净,药箱、热水都已准备万全,而当顾行尘将凌岚平放在床上准备开始为她解毒时,方才还在房间内忙来忙去的下人立刻便消失了个干净,只余赫连笙一人还在门口,温文有礼地向屋内的顾行尘同邱少泽道:“药圣便在此间为那位姑娘诊治即可,屋外有仆人侯立,若有什么需要,尽管传唤他们就是。在下就不多打扰了,不过若是这位姑娘脱离了危险,还请两位让仆人通传一声,在下也好安心。”
“这个自然,还要多谢赫连公子相助,待此间事了,我三人定要好好谢过公子。”顾行尘已经着手开始为凌岚解毒,无暇再去和赫连笙客套,所以只得由邱少泽代为回答。邱少泽则是有意无意的站在门口的位置朝赫连笙拱了拱手,语气神情间俱是诚恳之色,等他说完之后,赫连笙连道了两句“不敢”便带上门退出去了,邱少泽又再门口听了听,确认一切并无异样之后,才转身走回了屋内。
他一回头不要紧,顾行尘惨白的脸色却吓了他一跳,只见这人将各式各样的瓶瓶罐罐沿床沿摆了一溜,可他每拿出一个瓶子,脸色就会更苍白一分。
“凌姑娘究竟中了什么毒?”到这一地步,邱少泽也深刻的认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他不自觉地握紧了背在身后的双手,沉声问道,“难道竟无药可解么?”
“毒妖果然是天纵奇才。”顾行尘答话的声音很轻,像是叹息,之中更含着一抹莫名的惆怅,“凌岚现在的情况,也有我的责任。”
“什么意思?”邱少泽不明白。
可顾行尘却摇了摇头,“没时间多说了,虽然这毒没有解药,但却并非没有其他解毒的法子。”说着,他忽然将凌岚整个人从床上又抱了起来,“你去叫外面的人准备一个浴桶进来,并且要不停地烧水,至少要保证一天一夜浴桶中的水不凉。”
“你难道是想……”听他这么吩咐,邱少泽忽然瞪大了眼睛,愣在原地没有动弹。
“不错,我要为她运功逼毒。少泽,快一些,再晚就来不及了。”顾行尘看着他,眼睛里透露出的是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
“……我知道了。”如果见到这样的眼神还不明白他的决心的话,他们这么多年的朋友就算是白做了。他点点头,出门向侍立在屋外的绿水别院的下人传达了顾行尘的要求,而等他再回来时,一双眼睛中写的是不亚于顾行尘的认真。他向着他一笑,“你要替凌姑娘逼毒,那我就为你护法,只是这次我帮你守这一天一夜,改日我找你喝酒时,你可要同样陪我喝上一天一夜,不准推脱!”
听到这样的交易,纵是心情再沉重的顾行尘也露了点笑意,“好,我定不会推脱。”
“一言为定。”
冒着热气的浴桶很快被抬进来了,顾行尘再不敢耽搁,将凌岚放进去后,他便将几个瓷瓶的药都洒入了浴桶中,不一会儿,一股刺鼻的药味就随着浴桶中蒸腾的热气散发了出来,那味道怪的令在外间的邱少泽都不禁皱起了眉头。这时顾行尘已经盘膝坐在了一张特地挪到浴桶之后的高凳上,凝神运气,从小练就的奇特内功在全身运转了一周天后,他便将双掌抵在了凌岚的背后,开始运功为她逼毒。
闭上眼,心中一片澄静。
整个屋子里寂静的连针掉落地面的声音都能听到,邱少泽一人端坐在外间面沉如水。运功逼毒,虽然顾行尘说的轻巧,但其实这根本就是没有选择的选择。“他至少要耗费整整两年的功力……”邱少泽无意识地呢喃了一声,而没说完的半句却被他含在了嘴里。
……而且,只要稍有不慎,甚至于他寿命有损。
一想到这儿,邱少泽整个人更是打起十二分精神来为他护法。而他刚静下心来,敏锐的听力就捕捉到了门外的一丝异样,邱少泽当下便毫不犹豫地飘出屋去,开门关门间竟都没发出一丝声音,只待房门紧紧关好后,他才凛然压低声音问了一声:“谁在外面?”绿水别院的下人全都是不会武功的普通人,他刚刚却清楚的听到了习武之人才会拥有的绵长的呼吸声。
他话音才落,一个熟悉的声音就已经惊讶地叫了出来,“邱楼主?你怎会在此地?”
邱少泽听到这个声音只是一愣,待看清来人究竟是谁后,他也同样惊讶的合不拢嘴,“商仙子?”
PS:补完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