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咳咳……”邱少泽现在处在一个两难的境地，情感上告诉他这种场合他应该适当的回避一下，可理智上又在告诉他他必须留下来，现在可不是有工夫谈什么风花雪月的时候……于是堂堂白衣楼楼主也只得做一做煞风景的事情了，他猛地干咳了一通，总算是把那两个人的注意力给吸引了过来。“我说，凌姑娘，你就没什么话要跟我说的吗？”不过他这个人生性不正经，想了半天，也就是这么一句话来做了开场白。
“邱少，原来你也在啊。”凌岚故作惊讶地看了他一眼，这句话却是杀伤力颇大，邱少泽哀怨地眼神立刻就瞥了过来。凌岚一笑，也不再和他开玩笑，“我当然也有话和你说，只是事情千头万绪的，我都不知道该先说什么才好。”
“那就说说毒妖为什么要掳走你吧。”邱少泽走到桌子旁坐下，为自己续了杯茶水一副准备长谈的架势。倒是顾行尘依然还站在凌岚床前不远的位置，既没有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暧昧的缩进，却也没有更多的拉远。他这样的表现，惹得邱少泽多看了他几眼。
“这个原因……我以为你们是知道的。”凌岚忽然扯了扯嘴角，她正处于感叹自己无妄之灾的郁闷中，恰好便错过了邱少泽听到此话后微僵的表情。“那天晚上，玉面神偷偷走的那卷竹简上记载的是前朝某一位公主的事情，而我的身上刚好就莫名其妙的出现了与那位亡国公主相同的标记，再然后就是云……毒妖把我掳走了。这些日子我虽然也探听过他的意图，但是他嘴巴很严，从来没透露给我过任何信息，结果我只是一路上看着他杀了不少人，直到现在，也不知道他劫走我这个所谓的‘公主’的意义何在。”凌岚说到这里，忽然将目光转向邱少泽，“我倒是想问问邱少，这个下落不明的公主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毒妖的目的可能是什么？”
邱少泽的目光一闪，没有回答凌岚的问题，反而是笑着反问她道：“那么凌姑娘你要先回答我一个问题，你……究竟是不是……”
他虽然没有把话说完整，但凌岚却是对那六个点代表的意思心知肚明，她苦笑着摇摇头，“虽然我无法说清楚我的来历，也没法解释肩上那个诡异的胎记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我绝对不是这个什么倒霉的公主，我有我的家人朋友，有我的过去，在我这二十年的记忆里，明明连一个和公主沾边儿的词都没出现过……其实我觉得自己就像掉入了一个早就安排好的阴谋一样，虽然这个想法有些荒唐，谁会想着来算计我呢？”说到这儿，凌岚顿了顿，然后抬起眼来扫过屋内的两个人，“我不管别人怎么想，现在我告诉你们两个，我不是和惠公主，你们信不信我？”
而后便是一阵的沉寂。
邱少泽静坐在原地，他只觉得凌岚的眼神看过来的时候，简直有着千斤重的压力。不禁暗自苦笑，他不想欺骗朋友，毋庸置疑的是他已经把凌岚当成了朋友，可为了另一个朋友，他又必须骗她……从来没如此为难过的邱少泽顿时觉得一个头两个大，他明白顾行尘的苦衷，但若要他为了他的苦衷而牺牲凌岚……他也同样做不到。
就在邱少泽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这个问题时，一直安静着的顾行尘开口了。
“我相信你。”
淡淡的，却坚定不已的四个字，让凌岚的眼睛立刻便亮了起来。邱少泽将这些都看在眼里，除了无奈再想不出第二个词语来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摇了摇头，他也笑着说了句，“我也自然是信你的。”
只不过那是因为他知道，那原本就是真相。
可就是这么简单的两句话，就让凌岚的心情一下子好了起来。她在床上拥被而坐，也顾不得什么形象不形象了，毕竟她可是有着一肚子的问题要问的。接着，当先一个问题便抛了出来，“你们之前应该是收到我留下的信息才想要前往京城的吧？那么，后来又是怎么认出我的？”虽然她没有点名，但眼睛已经往顾行尘的方向瞟去了。
看着她如此明显的表现邱少泽一挑眉，摆明了是故意的插嘴道：“说到这个我还想问凌姑娘了，没想到你本事真是不小，竟能劳得‘金刀’季家的三少爷替你往白衣楼送信，真是让我大大的吃了一惊。来说说你是怎么认识的季风林，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
“怎么每次我一发问你总是要先来反问我呢？”凌岚微蹙眉头，然后又展颜笑道：“算了，不跟你一般见识，不过这位季少爷我却是不认识的，若不是你刚才说他叫季风林，那我就连他的名字都不清楚。会把消息托付给他，不过是看他为人正直又是公门中人，赌了一把罢了。”说着，她便把当日的情景描述给他们听。可不想她刚一说完，不仅邱少泽眼睛瞪得犹如铜铃大，连顾行尘也是一副不赞同的样子。
“凌岚，以后万不可如此莽撞，你没有内功底子，从二楼跌下去也太过危险，更何况这点小伎俩在毒妖那种人的眼里根本就不够看，这次万幸是他想要借用这个信息来将计就计，若非如此，依他那喜怒无常的性子……”顾行尘没有把话说完，但凌岚却何尝不明白他的意思？其实现在想想当时那个场景也觉得有些后怕，若是给她一次重来的机会，恐怕她是绝对不会再这么冲动行事的。
“对了，既然那位季少爷把消息告诉了你们，又为何没有同你们一起上京？毒妖在文水做下那件大案子，他身为公门中人，理应前来缉凶的……”凌岚不解地问道。那之后她可是等了很久，毕竟那位季少爷有背景有能力，她还一度寄希望于他能够帮她脱离苦海，结果这之后人家连个影子都不见了，叫她着实郁闷了一回。
“凌姑娘，这你就不知道了。”邱少泽看她的表情便知道她想的是什么，不由得大摇其头，“季风林虽然身在公门，但他更是金刀世家的三少爷。这段时间毒妖扬言要取季传海性命的事情闹得是沸沸扬扬，他身为季家三子，不可能在这个时候离开季家。”
“原来如此。”凌岚理解的点点头，“不过你这么一说就又让我想起了一个问题，在这几日里毒妖带我辗转了好几个地方，曾开了四次杀戒，都是扬言要杀一个什么什么人，我虽不知道这几个人都是谁，但也能听出来他们各个名声不小，也不知道毒妖究竟想要做什么？而且，他撂下狠话之后也只是带着我一味的逃跑，根本看不出他又要去杀人的打算……”
这个问题似乎并不是那么好回答，邱少泽沉吟了一番，才苦笑着替她解释道：“这个问题怕是没人能给出答案，毒妖因杀人而成名，更因他杀人的方式而名声大噪。他想杀什么人根本就无从琢磨，可能是无名小卒，也可能是大侠名士。但他每次杀人之前都会有一个规矩，他会先找一个人下毒来让他充当信使，去告知他真正想杀的那个人，而后他什么时候会真正动手，就没人能够知道了。也许是当天夜里，也许是一年半载之后，总之收到毒人传信的人每一天都过得是提心吊胆，他不会知道毒妖会在什么时候动手，而更可怕的是，自八年前毒妖第一次出手到现在，他还从来没失手过。”
“……也就是说‘铁马跃金刀’季老爷子和其他那三个人都一定会死？”凌岚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脑海里不由得回想起那天夜里韶华被鲜血染红的那副场景，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被子。云枭……直到她离开他之后，才真正体会到了这个人的可怕。
“……虽然我不想这么承认，但不可否认的一点是，毒妖曾经杀过的人之中，比金刀季武功高强的人，并非没有。”
话题进行到这里，一时间屋内的三个人都静了下来，无人开口。
见凌岚的神情中透着一丝疲惫，顾行尘便开口打破了这片沉默，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着，对凌岚微笑道：“先不要多想了，现在的当务之急是你要把身体养好，你体内余毒刚刚才清，所以现在赶快休息，有什么事情我们都明日再谈。”
凌岚看着他的笑容微微点了点头，而后嘴角也溢出一抹微笑，“好，我这就休息，不过你还要再回答我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顾行尘走近了床边扶着她躺下，并替她盖好被子，掖好被角，所有的动作都像已经练习过千百回一样的自然，但却只有温暖，并无暧昧。
“你还没告诉我，你究竟是怎么认出我的？”凌岚睁大眼睛盯着他，认真的表情大有一种他不说出答案她就不放他走的架势。
顾行尘微微一愣，似乎没想到她问的竟是这个问题。他唇角微微上扬，而后忽然将手盖在了凌岚的双眼之上。他手上的温度使得凌岚蓦地怔住，而后便听见他柔和的嗓音轻声说道：“没有什么理由，只因为我知道那就是你。”
邱少泽再一次被这两个人遗忘，只是这一次他的表情却并不太轻松。听到这个答案后凌岚没有出声，而顾行尘也静静地从她身边退开，走到他身边示意他们出去，让凌岚好好休息。
当房门关上的那一刹那，邱少泽表情复杂地看着顾行尘，说了一句话。
“她喜欢上你了。”
没有疑问或犹豫，他用的是再笃定不过的语气。
顾行尘站在他的前方，听到这句话，既没有做声，也没有回头。
“那你呢？你是怎么想的？”见他没有回应，邱少泽却不肯善罢甘休，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其实如果你能够忘记那个人，凌姑娘倒真的是个不错的姑娘。只是如今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如果你真的喜欢上她，连我都不知道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了……”
“……少泽，之前你说商姑娘请你去观战龙少庄主和兰公子的生死之约？”顾行尘依然没有回头，只是在沉默片刻之后，突然转移了话题。
见他如此态度，邱少泽也只能暗自叹息。与这个人相交十年之久，又怎会不清楚他的个性？只要是他不想说的事情，那么你就算是撬开他的嘴，他也绝不会吐露出半个字的。“是啊，我答应她等凌姑娘身体好了之后，就去观战。哦不，其实也不能说是观战，该说是劝架才更合适，兰家少爷武功如何我是不知道，但总之是没有人认为他能在龙轩的剑下活下来，而更麻烦的是，他又是绝对不能死的。”
“之前毒妖的毒信令中，好像有江北兰家一份。”顾行尘这才转过身来，皱着眉向邱少泽求证。
听他这么一提，邱少泽也在顾不上什么其他，只觉心中也是一沉，“你的意思是，毒妖这次定下的人选并不是随心所欲……而是有目的的？先是玉面神偷窃取二十年前那件事的记录，再然后是掳走前朝公主，现在又在江湖上大开杀戒，而如果把这种行动看作是他们在铲除异己的话……”他说着说着忽然没了声音，看向顾行尘的目光中是掩饰不住的惊讶，如果他没猜错的话，如今的天下中竟有人想……
顾行尘看着他的表情，却没有多做解释，只是遥向北方的方向，淡淡的说了句，“当今那位，今年圣寿过后，便是天命之年了吧，周朝君王寿命皆短，如今虽已改朝换代，但当今那位毕竟和周朝皇室有着血脉上的联系，能到这个年纪，其实已是不易了。”
邱少泽赞同地点点头，可以忽视掉他语气中的那股寒意，道：“太子年虽弱冠，但却游手好闲，不过像个富贵人家的纨绔子弟罢了，若是真的有人有了异心想效仿二十年前之事的话，现在到的确是绝佳的时候。只是我还是有些不明白，就算凌姑娘……的事情是你刻意为之来扰乱众人视线的，但你又是如何能够断定他们一定会有所行动？不说事情已经过去了二十年之久，而且这毕竟是皇家辛密，能知道内情的人根本就是凤毛麟角，我怎么也想不通，事情怎么会巧到这个地步的。”
“因为这并不是巧合，幕后之人早就已经开始行动了，自第一庄传出龙少庄主要迎娶白家独女开始。少泽，难道你就没好奇过，堂堂第一庄怎么会和地位远不如他们的白家联姻？”
“白逝行说第一庄是为了九龙耀川的藏宝图……难道……？”
“九龙耀川传言是上古龙脉所在，这个地方曾经兴起过几代王朝，第一庄若是直打的宝藏的主意也就罢了，可那个地方不同，龙气，岂是你一介江湖草莽想碰就能碰的？龙老庄主从来都是个谨慎小心的人，若不是有了什么大变故，他绝不会做出这种冒险的事情来。虽说白家最后被他顺利灭口，但却还是叫我们得知了这件事情，若真是有心人想要借此算计第一庄，说不得，这就是个足以株连九族的大罪过。”
“但这件事情不可能发生，只因第一庄一定有个权力极大的人做靠山，他们这么做，说不准就是为了那个人在卖命？”
“所以，我才准备了更大的宝藏，等着他们来寻。”
“更大的宝藏？”
“当年靖南王破城之时，愕然发现皇宫内库中竟空空如也，那些世间珍宝金银财富，不知是思帝有所察觉早已转移，还是只是歪打正着地被他藏到了别处，总之是没能落到靖南王的口袋中。甚到他称帝之后，也曾花过几年的时间费心寻找，但终究是没找到。于是便有传言周朝宝藏的秘密被藏在两位不明下落的公主身上，所以他才会一直寻找两位公主，不肯罢休。”
“怪不得……”邱少泽了然地点头，丝毫不奇怪顾行尘为何会对这些皇家秘密知道的如此清楚。他忽然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紧闭的房门，而后道：“只是我仍有一事不明，若你是为了那个人报仇，理应对这些事情不管不顾才对，那个位子谁来做，什么朝代什么天，跟你又有什么关系？你又何必费心费力地要跳进这一滩浑水里来？”
顾行尘看着他，沉默半晌后，忽然扬起了一抹名为寂寞的笑容，他没有回答邱少泽的问题，而是反问他道：“她已死了八年，少泽，你还能记得她的样子么？”
虽然有些莫名，但邱少泽还是回答道：“自然，那样一个人，就算是再过八年，我也不可能忘了的。”
“那你就该知道，她从来没想过要报仇。甚至直到她死前的最后一刻，她也不过只有一个愿望而已。”
“……什么愿望？”虽然这么问，但邱少泽心中却已隐隐的猜到了答案。
而后，他便听见顾行尘的声音，和他心底的声音重合在了一起，不过是四个字，“天下太平。”
那年小楼碧水畔，一树飞花，十六岁的邱少泽第一次见到十七岁的顾行尘。只是那时他的笑还很恣意，他的身边还有那样一位少女。一位会看着他们笑的眉眼弯弯，满目温柔的少女。他还记得他在得知她的身份时她宽和的笑意和温柔的声音。
“此生只愿现世安稳，岁月静好，静娴再无它憾。”
只可惜两年之后，他再也没能见到那副笑容。几乎无人知道，正始十年的冬末，周思帝二女静娴公主遇刺而亡，在少女闭眼前的最后一刻，听闻和惠公主在江南而前去寻找的顾行尘还在回来的路上，丝毫不知，等着他回去的少女和小楼，都已在那一夜化为一片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