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笙当然不是来和她纠结有关猫的话题的,所以对于这样的说辞也只是笑笑,“我听闻你身体不适所以便过来看看,现在怎么样了?要不要请顾兄过来?”
听他提到顾行尘,凌岚的笑容在脸上停滞了一秒,就像按住了暂停键,再次播放的时候依然流利的和前面完美接连。“不必了,只是昨天没睡好而已,我没那么娇弱,但也谢谢你的关心。”她对于赫连笙的好意大方的表示感谢,作为对待一个朋友的态度。赫连笙的确不愧是一个朋友遍天下的人,而像他这样的朋友,也让人很难真正将他拒之门外。
“嗯,只是因为明天就要出发了,所以……凌岚,你肩膀上怎么有血迹?”赫连笙淡雅的笑容渐渐消失不见,他盯着她肩膀上的某一处,眉心蹙成了一团,“你受伤了?”
凌岚被他说的下意识的向肩膀上摸去,这才反应过来是耳朵上那个新鲜出炉的耳洞……或者说是伤口惹的祸,心中不由得一惊。由于耳朵上的痛楚已经减轻,所以她几乎要把这件事忽略了,可没想到竟将血迹弄到了衣服上。对于云枭的事情她还是有些心虚,于是就有些慌慌张张的将头发别到而后将耳环露给赫连笙看,“没事,大概是带耳坠的时候不小心弄伤了,血迹也是刚才弄上的吧,现在已经止血了……”可凌岚渐渐收了声,因为她注意到,赫连笙的表情根本就没有因为她的解释而和缓下来。
“凌岚,”他语气放沉,说的话很认真,“我越来越看不出,你究竟是什么人了。”
凌岚心中“咯噔”一声,已经反应过来,他大概是认识她耳朵上带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看来绿水别院的庄主果然有些不一般,不仅识得前朝皇室的绣花针法,现在连毒妖拿出手的东西都能看出端倪来,凌岚的动作与表情就僵在了那里,一时间头脑中竟然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赫连笙。
赫连笙的眼神凝视在那小小的耳坠上,十几秒的时间让凌岚仿佛过了一个世纪般煎熬,最后还是他展开了眉,冲她摇了摇头,“你不用这么紧张,我也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这件东西,你最好也藏起来,不要随意让别人看到。”
“那我摘下来好了。”云枭带给凌岚的压迫感已经让她不会有意识的去反抗他的行为或话语,所以直到此时赫连笙出言提醒,她才恍然意识到竟然还可以把他给她戴上的东西摘下来。边说着,她双手边去解那耳坠,可又立刻被赫连笙制止了。
“不要摘,同心蛊离了你的血,立刻就会死,这是保命的圣物,既然那人将这东西给了你,就好好戴着吧。”他急忙说完止住了凌岚的动作,而后又补充道:“只是毒妖树敌太多,江湖中有见识的人物不少,我只是担心你因此而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凌岚闻言,垂下了放在耳边的双手,“赫连,多谢你,虽然我的麻烦已经足够多了。”
她无意多说,赫连笙也没有多问,关于耳坠,关于毒妖的话题也就在两人的心照不宣中揭过了话题。凌岚被这样一个戏剧化的早晨给搅了个心神不宁,竟然就这么忘了顾行尘的事情,直到第二天一早准备要出发之时,那种像要挖空胸口的空虚感才再次卷土重来。凌岚面对着时隔一日的顾行尘的那张脸,想报以一个平静的笑容来缓和两人之间的关系,可扯了扯嘴角终于还是没能自然的笑出来,最终她只是垂着眼帘向他点了下头,随后便快步与他擦身而过,钻入了赫连笙为她准备的马车里。
将这一幕全部收入眼底的邱少泽有些担心的看了一眼顾行尘那明显苍白了许多的脸,终究还是没多说什么,翻身上马走到了马车的前面。虽然之前他可以说风凉话说的轻松,但当他们真发展到这一步了之后,他却什么都不能说了。感情这种东西……一想到这儿,心中不由得一阵烦躁,他回头看了看已经准备好要出发的阵仗,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于是便打马小跑了几步近到赫连笙身前。
“赫连兄,要出发了吗?”
“不错,邱兄可有指教?”这边赫连笙正在别院大门前同一个管事打扮的人说话,突然听到邱少泽这样问,虽然奇怪,但他还是笑着回问了一句。
“我的意思是,这一去一回怎么说也要花上个把月的工夫,赫连兄不在院中,那你的各路客人可如何是好?”邱少泽向身后示意了一下,除了已经上了马车的凌岚和一直沉默着但也已骑在马上的顾行尘,商玥师徒也已经各就各位准备出发。除了这几个主角外就剩下一位绿水别院派出来的车夫,其余的下人仆从一概都没有安排。
赫连笙何其聪明,自然一下子就明白过来邱少泽的言下之意,他略有些惊讶的看了邱少泽一眼,原本以为那日只是一场玩笑,没想到……略微一沉吟,他有些隐晦又不失得体的答道:“下月初宁王寿辰,这位年轻的王爷一向比较乐于与各路江湖豪杰结交,从前年起鳌头第一庄便曾为宁王祝寿,去年在下的绿水别院与文水季家、江北兰家等一众豪杰也送上礼物以表诚意,到了今年,宁王的生辰更成了北方武林中一大不得不提的盛会,所以这个时候,在下这小院里倒是清净了许多,不会妨碍商姑娘的大事。”
都是聪明人,邱少泽也就自然而然的懂得了赫连笙的暗示,他做恍然大悟状以示了解,更是有些感慨地说道:“龙少庄主和兰大少爷想必都在宁王府的邀请名单之内,可偏偏他们要选在这种时候决斗,真是……”
“在下猜想,兰公子的本意是他们之中活下来的那个人,便可以以胜利者的姿态去参加宁王府的寿宴吧。”赫连笙忽然说的很怅然,不过又随后添了一句,“不过但愿能让商仙子得偿所愿,江湖中处处都是腥风血雨,像这样无谓的伤亡,能救下一人,便该义不容辞。”
“……赫连兄说的是。”邱少泽沉默了一会儿,点头同意了赫连笙的言论,接着他又勒紧手中的缰绳扬声道:“赫连兄还请便,我打扰了。”
“邱兄客气了。”看着邱少泽策马而去的背影,赫连笙温和的笑了笑,又再转过身去同一直静立在旁的下人继续刚才的话题。
凌岚一个人窝在马车里静静的等着启程,这次她没有闲心再去欣赏马车中奢华的装饰或是拿绿水别院的马车去跟白衣楼的马车做个终极PK,她只是盯着车厢两旁那一方狭小的窗口,可头脑中却迷茫的什么也没想。她终于切身的体会到,失恋也许不可怕,但失恋之后带给她的一系列后果才是真正可怕的。她和顾行尘之间的那层窗户纸被她自己自以为是的捅破,于是他们之间的关系就这么多了分尴尬,少了分自然,而且事情甚至影响到她的生活目标与目的来,她本来就是茫茫中闯入这个世界的一个旁观者,是顾行尘给了她一个起点,但当现在这个起点再也不能成为终点的时候,凌岚真的茫然了,那么她的终点在哪里?这个问题,竟然没有答案。
在她独自坐了一会儿后,马车门忽然打开,银叶那小小的身影利落的踏了进来,在表示礼貌的冲凌岚欠了欠身后,便一个人窝到了马车的一个小角落里,整个过程都一如既往的沉默。凌岚看了看她,还未说话,就感觉到整个马车开始徐徐前进,他们已经启程了。
“银叶,你师父呢?”对于只有这个小姑娘上了车,凌岚表示了她的疑问。
银叶从上车后就拿出了一本大概是医书的东西钻研了起来,这时听到凌岚问话,她才将脑袋从书页上抬起,平静地看了一眼她,又平静地回答道:“师父她从不坐车。”
凌岚点了点头表示理解,商玥她毕竟是个江湖中人,况且以她的性格来说,旁人赞一句侠女并不为过,让她坐车可能的确显得有些矫情了。而银叶回答完这句话后便又低下头去看她的书,这孩子的沉默凌岚是领教过的,如果是平常,她绝不会去打扰她只随她去,可是凌岚毕竟刚刚失恋,又处在人生的迷茫期,所以总有些耐不住寂寞,于是便铁了心的要和银叶聊起来,一个又一个的问题抛过去,银叶有一句没一句的答着,两人之间的相处模式倒也算得上是谈天了。
具体情况如下:
“那银叶你随你师父四处游历的时候都是骑马的吗?”
“嗯。”
“你也会骑马?”
“不会。”
“那每次都是你师父带着你骑吗?”
“嗯。”
“你们都去过什么地方游历?”
“很多地方。”
“比如呢?”
“……从落霞谷一路北上。”
“你学医有多久了?”
“自幼至今。”
“我记得你今年才十岁?”
“十一。”
“虚岁十一,实岁也才十岁罢了……学医有意思吗?”
这个问题却惹得银叶多看了她一眼,而后她垂下眼去,回答的很是沉重,“学医乃是为治病救人,悬壶济世,故不敢言欢。”
也许是被小姑娘认真的态度给震住了,凌岚认同的点头,“你说得对,是我问的失礼,只是见你小小年纪就如此用功努力,不禁有些感慨罢了。想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每天想的那都是些吃喝玩乐,哪会认真考虑自己的理想和人生。”凌岚说着说着便自嘲了起来,不说她十岁的时候,就算是她现在二十岁了,对于人生不也还是一片迷茫,无论是在原来,还是现在。
“凌姐姐出生于富贵人家么?”也许是凌岚的话也有些勾起了银叶的兴趣,她不再埋头于手中捧着的那本医书中,而是也主动加入了与她的谈话之中。对于凌岚所说的“每天想的都是吃喝玩乐”,以银叶的阅历来讲,她只能得出这样一个结论。她用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认真的询问着,到是让一旁的凌岚有些哭笑不得。
“……就当做是吧。”对于二十年都生活在中产阶级家庭的凌岚来说让她冒认自己是出生于富贵人家还真的是有些汗颜,但对于银叶的疑问,她又很难解释清楚自己的来历背景,所以也就只能这么敷衍了过去。但是她那种不欲多说的态度,看在银叶眼里却又是另一番意味了。
“各人自有各人的命数,有些人生来富贵,所以他们理应在高处享乐,而有些人生来低贱,那么他们为了能更好的生存,就要拼了命的去努力。”银叶很难得的用她仍稍带稚嫩的声音说了这么长的一句话,只是这话语中的内容却让凌岚很是惊讶,她怎么也没想到,这样的话,竟然是从一个十岁的女童嘴里说出来的。
“银叶,你信命?”
“为什么不信?”银叶看着她,一双眼睛清亮澄澈,但却透出一股完全不符合她年龄的空洞。这样巨大的反差甚至让凌岚有些怀疑她是否也是位穿越过来的同仁了。“我生来带煞,父母双亲被我克死,其余亲人将我遗弃,这就是命。可快要饿死的我又被师父师祖所救,还得到了机会学医救人,这也是命。劫数、福缘,该是你的就是你的,跑不掉也求不到,于是才更该一心向学,以免劫数临近之时,还心存遗憾。”
“……有人说命运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你不相信么?”对于银叶的经历,凌岚只能保持沉默,但她的生活态度还是让她感到揪心,她虽然没有什么能力能够改变她,但旁敲侧击的引导一下,她还是乐意为之的。
“……人不能与天争。”可惜,银叶在说过这六个字后,便低下头去不再开口了,凌岚看着她的模样,也只能跟着沉默下去,这一上午的路程两人也就这么安安静静的,直到马车缓缓停下。
约么正午的时候他们这一行人是停在了官道上的一家酒肆前,铺子虽小,但对于出门在外的他们来说,不用在野外解决一切的吃住问题就已经算是不错的了。在马车甫一停下的时候银叶就已经一下子窜下了车,毕竟就算她年纪再小,跟商玥也是师徒关系,辈分伦常摆在那里,她是理应赶过去伺候的。所以凌岚也只是默默的跟在了她的身后,而她一下车,就看见同行的三个男人已经在酒肆中张罗的差不多了,只等她和商玥过去落座。
乡野之地没有那么多讲究,可就算不分什么座次,谁与谁挨着坐的差别还是有的,四方的桌子摆着四条长凳,可却要坐五个人,赫连笙、顾行尘和邱少泽各坐了一边,赫连笙是这一路上的东家,所以便理所应当的坐在了那两人的中间,剩下她和商玥的位子在一边,也不知商玥是有意还是无心,反正是坐在了靠近邱少泽的一边,只剩下最后的一个位置……
凌岚抿了抿唇,没去看一旁顾行尘的表情,而是冲着已经站在商玥身后的银叶笑了笑,道:“银叶也坐下一起吃吧。”
银叶看了她一眼,没动也没做声,商玥倒是清楚自己这个徒弟的脾气的,回头向着凌岚解释了一句,“她是因为在谷中规矩惯了,出门在外也就是如此,凌姑娘别在意。”
凌岚笑着摇了摇头,“我只是想她毕竟还是个孩子,商大夫,难道你小时候也是如此吗?”
这句话她说的就有些技巧了,只见商玥微微一愣,也不知是想起了自己幼年的悠闲还是同样的心酸,反正她也同样回头看了银叶一眼,若有所感的一蹙眉后,沉声道:“银叶,坐过来一起吃吧。”
师父的话做徒弟的不能不听,银叶终于是没再坚持什么,乖乖的坐到了商玥身旁。凌岚看着这一幕满意的勾了勾嘴角,而后走到邱少泽身边,理所当然地道:“还要劳烦邱少换个地方。”
“你同我客气什么。”邱少泽嘴上这么说着,痛快的起身换到了顾行尘那一边,将自己的位置让给了凌岚。
在她终于落座之后,这顿饭才算是正式开始,凌岚低眉敛目的装她的大家淑女,一顿饭吃得那叫一个精细,好似这桌上的粗茶淡饭是多么美味的珍馐一般,而且从始至终没抬头看对面一眼。看着她这样一副德行,别人怎么想邱少泽是不知道,可他却那叫一个如坐针毡。短短一顿饭的工夫,他身边之人散发出来的萧索之意真是累得他都要胃痛了,一顿饭吃的是分外煎熬。
好容易挨到了最后一个人放下筷子,邱少泽是第一个离席上马的,那一手轻功更是让赫连笙还赞叹了一回。凌岚看着他那副模样也是不禁失笑,不经意的回过头来,她便对上了一双一直在看着她的眼睛。
这是告白被拒事件之后,他们之间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对视。
顾行尘依然笑着,可是他的笑意看起来格外寂寥。对于他这样的表现凌岚其实很是有些懊恼,好像她才是被甩的那一方吧?怎么到最后竟搞得像她欺负他一样?于是她也对他露出了一个同样规格的笑容。一个上午过去,银叶的命运说倒是让她有了不一样的想法。她不像银叶一样那样对命运死心塌地,她仍然相信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但是有些时候,命运为你准备的前提却让你无能为力。顾行尘有个亡妻,这已经是她不能够左右的事实,那么她能够把握和控制的,就只剩下自己的心了。
既然已经能够向他微笑,也就是说事情也不是那么难以解决。凌岚在心中这样安慰了一下自己,已经从顾行尘身边快步离开,向着停在那里的马车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