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进别的事不懂,生死之事他岂会不知。好不容易从一介平头百姓混到今天这一步,若是糊里糊涂丢了性命岂不可惜?他耷拉着大脑袋想了一会儿才道:“嗯。这件事是得办,我还得跟我妹子提。”
曹操看着他犹犹豫豫的样子真觉得可笑:袁本初是不是有些小题大做了,竟把大将军挤对成这样……
正说话间,又见蒯越、刘表笑盈盈而来:“恭喜大将军,贺喜大将军!”何进被弄懵了:“又有啥好事?”
刘表高兴得嘴都合不上了:“大隐士郑玄奉诏入朝,现已到都亭驿啦!”诸人一听无不欢悦,这可真是喜事临门。
郑玄、荀爽、陈寔乃民间三大贤士,凡朝廷三公出缺总会象征性地向他们发出诏命,但人家却甘老林泉从不奉诏。蹇硕覆灭新君登基,在诸人建议下,何进向昔日被禁锢的老一代名士纷纷发出诏命,可肯于回来做官的却极少。紧接着陈寔年迈去世,何进更觉要争取贤士装点朝堂,便连续向郑玄、荀爽发出征召。可能也是工夫不负有心人,总算把郑玄感动了。
明明是高兴的事,何进却慌了手脚,他一介屠夫出身,实不知该以何等仪式礼遇这样的大人物。
王谦见他手足无措,便建议道:“大将军莫急,今天准备迎接仪式恐是来不及了,您就便装去都亭见见老人家就好。”说完又向诸人嘱咐道,“郑康成也是有岁数的人了,依我说除了大将军一人,咱们就不要去拜谒人家了。明天咱在平阳城外列队相迎,他既然来了,以后向老人家请教学问的机会还有的是。”
曹操等人纷纷点头赞同,不过一想到郑玄乃经学泰斗,《易经》《春秋》《礼记》《诗经》无所不通无所不精。而明天就要与他老人面对面讨教了,恐怕大伙这一夜要兴奋得睡不着了。众人暂把公务都抛到一边,鸡一嘴鸭一嘴叮嘱何进注意礼仪,之后便各自回家用心准备明天的腹笥高论了。
第二日,曹操起了个大早,把崭新的深服掸了又掸、发髻梳了又梳、胡须修了又修,要见大隐士自然得精益求精。他对着镜子照了好半天,确定一切妥当,刚要走却见老父拄着杖来到他门前:“你小子又干什么呢?”因为大丧守灵受了不少罪,曹嵩又添了腰疼的毛病。
曹操搀他进来,笑道:“儿子要去迎接郑康成……您别一口一个小子,我都这等岁数了。”
“这岁数怎么了?你就是当了大将军也是我的儿呀!”曹嵩晃晃悠悠坐下,“听说不少何进的人都在上书言董卓意欲造反之事,是不是也有你一份呀?”
曹操一心惦记出门,只揶揄道:“是朱儁劝说大将军的。”
“别听朱儁那帮人瞎吵吵,董卓反不了。”
“哦?您怎么知道?”曹操甚觉诧异。
曹嵩摆弄着拐杖:“那董卓今年也有五十多岁了,他又没个儿子,他给谁反呢?”
“哼!”曹操觉得父亲这个理由很牵强。
“你别笑啊,他董仲颖与当年的段纪明一样,都是老兵痞,这帮人就是西凉武夫出身,不入清流士大夫的法眼。他们这辈子就为了作威作福能让人瞧得起,你看马腾、韩遂、王国这帮子人,有那么三两千的兵就敢乱来,这就是民风剽悍!”
“您这么说可就有偏见了。”
“这不是偏见。”曹嵩捋着花白的胡须,“当年光武爷打江山,隗嚣割据凉州首鼠两端,这边跟光武爷称臣,那边与白帝公孙述勾勾搭搭。结果光武爷平了他,也是从那时候起,凉州之民不准迁籍入关,凉州人剽悍可是由来已久的。”
曹操低头沉思:“那您说董卓他……”
“别管董卓的事情了!”曹嵩皱眉道,“该操心的不操心,不该操心的瞎操心……我要辞官啦。”
“唔。唔?”曹操才反应过来,“辞官做什么?”
曹嵩开玩笑道:“你这杂牌子校尉都拿二千石俸禄,我这个谏议大夫才六百石。儿子欺老子,我脸上不好看,所以不干喽!”
曹操这会儿顾不得出门了,怕父亲心里难受,赶紧劝慰道:“爹!怎么与我玩笑呢?怎么无缘无故就不干了,您比马日磾的岁数小多了。您老又不是不知道,谏议大夫非威望之臣不能任,那杨赐、刘陶退下来的时候不都当过吗?您这可是个体面官。而且您任过太尉,一次为公,有了名望后面就能再任。说不定三公再出缺,您就能补上。”
“你少拿这话哄我宽心啦!”曹嵩撇撇嘴,“原来先帝贬斥的人都起复了,黄琬升了豫州牧,赵谟当了卫尉卿,朱儁回朝了,王允也无罪开释了。你们天天还撺掇何进招贤纳士,连荀爽、申屠蟠、张俭这帮老家伙都要请入朝堂,如今连郑玄都来了。有这些人挡着路,我还能往哪里摆?这辈子我再也摸不到三公啦!”
他说的都是实情,曹操不禁点点头:“爹啊!您说的不假,过去的事情一风吹啦。现在朝廷要启用那些年轻才俊和威望之士,卖官的事情以后不会有了。”
曹嵩却冷笑道:“什么年轻才俊?我也瞅不出他们哪里过人,孔融那等狂生为侍御史、郑泰当了尚书郎、周毖算个什么就任为侍中。最可气的,刘表当北军中侯、胡母班为执金吾,孔伷、袁遗都放出去当郡守,他们都会领兵吗?坐而清谈还差不多,关键时刻百无一用!”
曹操不得不承认这些人是没有什么经验,但都是帮大将军立过些功劳的,又是地方上的清流名士。何进这个白地大将军要往自己脸上贴金,再加上袁绍、何颙引荐,他当然得用这些人。
曹嵩见儿子出神,又道:“孟德,圣人说‘和光同尘’,说白了也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在这一朝就为这一朝的天子尽忠,别的无需多想。你爹我就是这样,是非对错我心里也清楚,但是有些事不那么做是办不成的!过去凭钱,现在看出身。向上的路都堵死了,我不辞官干什么?前天我去跟樊陵、许相商量了,想劝他们与我一起辞官,他俩还不愿意走。哼!人家现在给你脸了,就趁着现在有张整脸赶紧告老。等人家不给脸了,再想走都晚啦!一把年纪了,要知道好歹啊……”
是啊,爹爹也算是混到头了。当年宦官得势,他也就得势。如今宦官都俯首帖耳了,他这匹老马也就没草料了。一朝天子一朝臣,有先帝那样荒谬的君主,才会有爹爹这帮和光同尘的臣子。我现在也算是立起身来了,他今后也帮不到我了……曹操低头不语。
曹嵩似乎把儿子的心境看得清清楚楚,又嘿嘿笑道:“小子,你也别把你爹看扁了。你以后可得好好孝顺我,我如今早早辞官也是为了你小子好呀!”
“嗯?”曹操一愣。
“你别装糊涂,这几天何进谋划什么呢?”
“没什么呀。”
“胡说,你们计划着要除掉十常侍呢。”
曹操更觉诧异:“您怎么会知道?”
“哼!”曹嵩气哼哼道,“张让把城东的宅子都卖了,你猜那些钱都哪儿去了?”
“不知道。”
“都到车骑将军府了。”
“何苗?”
“嗯。张让为了保命如今把捞的钱都给了何苗,就求何家饶他们一命。赵忠、段珪他们也纷纷典卖家产四处托人情。我跟他们也算是老关系了,万一他们拿着钱送到我这里,让我叫你替他们去求情,我怎么办?不帮这忙他们得骂我不顾交情,答应下来不是给你找麻烦吗?”曹嵩叹了口气,“所以,我赶紧辞官不干了。我都不顶事了,他们也就寻不到我头上了!”
“爹!你为了孩儿我……”曹操攥住父亲的手,不知道该说什么。
“小子,我可已经斩断旧情啦!以后咱家跟任何一个宦官也没有瓜葛了。该杀谁你就只管跟着去杀,你要是能跟那帮清流混熟了,将来你也就算个清流了——前程似锦呀!”
“谢谢您……爹!”一时之间,曹操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但是我还得给你提个醒……何进这人不太成事,还没杀呢人家就知道了。将来要是事有不决,你们可得帮他快刀斩乱麻!什么事情都怕拖延,拖来拖去,好事也能成祸!”
本来是几句好话,但曹操听罢感到有些惴惴不安。
他呆立在那里,瞅着老父拄着杖笃笃而去,好半天才想起今天的要紧事,赶紧迈着小碎步出了府门。哪知还未上车,又见崔钧骑着高头大马而来。
曹操皱眉道:“元平啊,你难道要骑马去见郑康成吗?这好好的深服不都弄褶子了?”
“唉……”崔钧未说话先叹气,“见不成了,老头子已经走了。”
“走了!?”曹操一条腿刚迈上车,又下来了,“怎么回事儿啊?”崔钧苦笑着摇摇头:“老人家根本就不愿意来,是郡县的官吏取媚何进,硬把郑玄拖来的。昨天何进到都亭去见了一面,老人家仅仅身着布衣朝他一揖,待他走后老头趁着夜深人静就溜了,就留下一个叫郗虑的弟子解释情况。”
这事儿真叫人哭笑不得,曹操叹息道:“早知如此,昨天就该去凑凑热闹。这倒好,遇高人而交臂失之,可惜啊可惜……”
“我看此事诡异得很。”崔钧的神色凝重起来,“如今不单是郑玄、荀爽不来,就连党锢的名士张俭、申屠蟠也都回绝诏命了。这一早上我就在想,袁绍昨天的话很有道理,宦官必须要除。不扫除那些宦官,有德之士便不愿意回朝效命。长此以往,于国不利啊……”
曹操点点头,现在他父亲已经撇清与宦官的关系了,他也大可以跟着何进、袁绍放手一搏了。
郑玄一揖而去,又留下弟子郗虑解释,也算礼数周全,何进也不好再纠缠,直把郗虑拜为郎官草草了事。
另一方面,经过太傅袁隗与诸尚书的筹措,朝廷下诏调并州刺史丁原为武猛都尉;调前将军董卓出任并州牧,并让他交出军队归皇甫嵩调遣。但是结果出人意料,董卓再次抗诏,这个老兵痞上书说:“臣既无老谋,又无壮事,天恩误加,掌戎十年。士卒大小相狎弥久,恋臣畜养之恩,为臣奋一旦之命。乞将之北州,效力边陲。”不过董卓的弟弟董旻倒是喜气洋洋到了洛阳,即刻被晋封为奉车都尉。
矫枉过正
过了几天,何进一反常态,郑重其事地把袁绍、曹操、何颙等人都召集到幕府。
“我已经把诛杀宦官的事情与太后说过了。”何进不知道该怎么措辞,停顿了一会儿才道,“太后还是不同意,毕竟张让对我们家有恩情,而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