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小珍说干就干,三下两下就草拟了一份稿子出来。我看了看,改了一下病句和用词,她就拿去打印了出来。然后就是签名。吕小珍自己先龙飞凤舞地在纸张的最末端签上了大名,这才交到我手里:“签好了,你签吧。”
我看了忍不住佩服她的小聪明,她把名字签在最末端的角上,想再签到她的后面是不可能的,只能在她的前面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吕小珍看我签过了,又把那张纸递到康文龙面前。康文龙迟疑了一下,接了过来也在上面签了自己的名字。吕小珍等他签完,拿着那张纸便匆匆走了。我知道,她一定是找王丽苹和陈咏梅办事去了。
一个多小时后,吕小珍面有喜色地跑回来:“叶子,康文龙,成了,所有的组长都已经签过名了。”
“真的?”我把吕小珍手里的纸拿过来仔细检查了一下,果然所有组长都在上面签名了。
“康文龙,走吧,我们一起去找方思云。”
“我这数据很快就处理完了,你先出去,我马上过来。”康文龙指了指电脑。
“好吧,那你快点哦。”说完吕小珍便一阵风似的出去了。
说实话,对于这次联名投诉杜友兵的事,我并不怎么看好,指望一封投诉信就能让杜友兵走人那显然是不可能的。之所以没有站出来反对吕小珍,也是想通过这封信敲打敲打杜友兵,让他收敛一下自己的行为。反正法不责众,大家都在上面签了名,他也不敢拿我们怎么样吧。
没想到的是,过了不大一会的工夫,吕小珍和康文龙便垂头丧气地回来了。我急忙问:“怎么样,那信交上去了吗?”
“交上去了。”吕小珍有气无力地说。
“那方总监怎么说?”
“怎么说?她说她会看看呗。”
“她会看看啊,那就好。”
“好个屁呀!我们去方思云办公室的时候,杜友兵正在那里跟她谈得高兴呢!”吕小珍终于忍不住了,暴了一句粗口。
“惨了,杜友兵肯定是事先得到消息,到方思云那里打预防针去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你说,是哪个王八蛋走的风声!”吕小珍黑着脸说。
那天我们三个坐在一起,猜来猜去猜了半天都没有猜出告密者是谁。现在每个人都有手机,而所有参加签名的人都知道杜友兵的手机号。有心告密的人,只要走到没人的地方偷偷拔一个电话过去就行了,这根本查不出是谁告的。
“叶子吗?请到我办公室来一趟。”第二天,杜友兵给我打来了一个电话。接到电话的我有些忐忑不安,杜友兵在这个关节上让我去他的办公室,到底是什么意思?
“来了,坐下吧。”当杜友兵看到我走进办公室,很客气地站起来对我说。
“谢谢。”我坐下来,便微笑着看着他,静等着他的下文。
“叶子,最近工作还顺利吧?”隔着一张办公桌,杜友兵和蔼的神色让人捉摸不透。
“还好。”我谨慎地说。
“我知道,我的管理方式跟前任经理关胜平不一样,可能下面的组长们甚至包括主管都不怎么适应。其实说到底,我也是为了这个车间好,希望各项考核成绩能够在之前的基础上再提升一些。”杜友兵摆出一副长谈的样子。
“这个我明白。”
“可能是我在管理的过程中很少顾及你们的感受,导致你们对我有些误解。其实我也是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并不是像你们想象的是个冷血工作狂。”
“呵呵……”我边点头边傻笑。
“现在薛松辞职了,我的工作压力也大得很,我希望你们三个主管当中,有一个人能够站出来给我分一些担子。”
我心中一跳:这是什么意思?他是想在我们三个主管当中提一个课长吗?念头一闪而逝,便说:“其实我们三个,都很努力地做自己的本职工作了。”
“我想要的,不是做本职工作的主管,而是我的左右手,就是车间的课长,懂了吗?但是你们当中,具体是哪个,得看自己的表现。”杜友兵看到我在装傻,干脆挑明了说。
“哦,表现?”一瞬间,我被杜友兵抛下的这个巨大的胡萝卜砸得有些眩晕:难道他想提升我做课长?按理说,三个主管当中我的资历最浅,是轮不到我的呀。
杜友兵不动声色地看着我,又强调了一句:“是的,表现。”然后把一张纸递到我手上,“这是我到这个部门后收到大家给的一份礼物,你能给我说说谁是策划者吗?”
我接过来一看,下巴差点掉到地上,杜友兵递给我的分明是我们昨天联名的投诉信,怎么会落到杜友兵手里?再定睛一看,原来是复印件。
杜友兵看我吃惊的样子,微笑着说:“这东西很眼熟,是不是?说实在话,我看这篇稿子文笔流畅,用词精准,在我们车间,只有少数人才有这样的文才吧?”
糟了,杜友兵怀疑这信是我写的!说不定还会怀疑是我一手策划的呢。我的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这封信,我是看过,在上面签过名。但是,那不是我写的,我只是帮忙修改了一下。”
“那是谁写的?是谁提议到方总监那里投诉我的?谁鼓动那些组长签的名?”杜友兵连珠炮发,穷追不舍。
“当时我不在场,不怎么清楚。”半晌,我才憋出了一句。
“你再想一想吧。这是你表现的一个机会,最后的一个机会。一个聪明的人,会懂得抓机会。”杜友兵悠悠地说。
看样子,杜友兵很懂得把握一个人的心理,既有威逼又有利诱。那么,我到底要不要说?
如果不说,以后的日子肯定更是难过,杜友兵干瘦的样子,肚子里肯定撑不下一艘船。但如果说出来,课长的职位也未必会落到我头上,车间里所有的人如果知道真相,肯定都瞧不起我。
“怎么办?”我呆坐着,艰难地做着选择。
“算了。你回去吧,把吕小珍叫进来吧。”杜友兵见我久久没有开口,失去了耐性。我如遇大赦,马上站起来说:“好的。”然后逃也似的走出了办公室。
吕小珍进了杜友兵的办公室很久才出来,她的样子似乎也不怎么开心。
晚上跟马猴子一起在餐厅吃饭,我拿着筷子挑着菜,却一点胃口都没有。正吃得高兴的马猴子看见我的样子,诧异地问:“怎么啦,不高兴?”
我发愁地说:“唉,很烦,烦死了。”
“谁惹你不高兴了?说来听听。”
我便把投诉信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讲给马猴子听,顺便把心中的疑问也说了出来。马猴子听了表情严肃起来:“叶子,你说这件事情是吕小珍提出来的?”看到我点点头,他又问,“那她为什么会提出来呢?”
我想了想:“那是因为听到康文龙说起有过这种成功的案例,她才那么起劲的。”
“是了,那康文龙又为什么会主动跟她说这种案例呢?”
“不为什么,闲着聊天啊。”
“你不觉得,这件事情很诡异吗?康文龙跟吕小珍闲着聊天,为什么好端端地说起这个?你不觉得这是一种心理暗示吗?”
“你是说,这件事是康文龙告的密?不会啊,他告了密,有什么好处?”
“好处?你不是说薛松要离职了吗?如果通过这个机会,能获得杜友兵的信任和支持出任你们车间的课长,那不是天大的好处?”
“不会吧,康文龙,他是一个新来的主管,怎么说升课长也轮不到他吧。”我不相信。
“升课长,跟是不是新来的没有关系。如果你不相信我,那就等着瞧。反正如果他升了课长,那他就是最大的受益者,那这事肯定是他干的。”马猴子言之凿凿地说。
59.胜王败寇
尽管我压根也不相信马猴子对这件事所做的分析,可事情还是按他的预料往下发展着。几天之后的例会,杜友兵便宣布薛松的工作将由康文龙接手,交接完毕后康文龙将全面代理车间的日常管理工作。
这就等于说杜友兵把康文龙一下子捧到了代理课长的位置,这个位置是多少主管梦寐以求的。吕小珍辛苦地在公司服务了十几年,可是课长的职位对她来说还是那么遥远。康文龙尽管也是一个资深主管了,但是他正式在我们车间任职还不到一个月,凭什么就平步青云做到代理课长?我想起了马猴子的话,难道他真的是告密者?
比起我复杂的心绪,吕小珍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反应可就简单多了:“凭什么?他才来多久?只怕连底下的组长都还认不全呢?”会议之后,吕小珍一边走一边发着牢骚。
“我们这里,胜者为王。既然他能得到杜生的信任,做了课长,那也是他的本事。”
“什么本事,狗屁本事!就他?”吕小珍轻蔑地说。
“过几天薛松走了,他就是我们正式的上司了,你敢跟他这样说话吗?”
吕小珍看看左右:“算了,不说了。反正他已经升了,我们再怎么说,有什么用呢。”
我笑了笑,看来吕小珍还真是一个外强中干的人。但是康文龙呢?过几天他就是我们的顶头上司了,但是我对他还真的不怎么了解。不过,看他在没有丝毫优势的情况下却能不露声色地坐上了课长的位置,怎么说也不是一个简单的角色。
晚上,我跟马猴子坐在厂里的花园里,不觉又谈起了工作。
“怎么样,我说的没错吧,最后做到课长的还真是康文龙。”听我谈起工作,马猴子便小小地得意了一下。
“是,你就是诸葛亮,能预见未来,行了吧。”我没好气地说。
“那倒是当不起,只不过你们对办公室政治知道得太少。我们那里比这更阴的都有。”
“你们研发部也有这些变态的事?”
“变态无处不在,其实我也挺烦的。”马猴子有些无奈地说。
“哦。你说那个康文龙,只来了不到一个月,他能搞定车间里的人吗?”
“他能。通过这次的事,可以看出康文龙的智商情商都非常高,我敢说,你跟吕小珍两个加起来都玩不过他。”
“康文龙很聪明吗?”我怎么不觉得啊。
“他何止是聪明,他还非常有谋略,有政治手腕呢。”
“什么谋略?”
“谋略,就是把一件事情做成功的方法。比如他想做课长,他就能分析形势并且对你们加以利用,去把这个目标达成。”
我像听天书一般听着马猴子的话。对于我来说,谋略,成功,形势,利用,这些通通只是出现在历史或军事小说里的词,而现在,却居然出现在现实世界里。什么时候,我的工作开始变得这么复杂?
“算了,别想了,以后小心一些就行了。”马猴子揽着我的肩,轻声说。
“我是想,环境太复杂了,以后做事肯定很难。”
“没什么大不了的,如果工作不开心,你就辞职呗。”
“辞职?去哪里?”我茫然地说。
“你可以去别的公司啊,深圳像我们这样的厂,到处都是,你完全可以找一个同等职位的工作啊。”
“那,我走了,你呢?”不知不觉,我已经开始在乎我们的感情了。
“我?”马猴子微笑地看着我,“放心吧,只要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好。我相信。”我低声说。隔了一会儿,我又说:“薛松过几天就要走了,但是车间里没人提要给他送行。我想,请他吃顿饭吧。他是一个好上司,一直都对我挺照顾的。”
“可以啊,不过最好不要那么大张旗鼓,私下请吧。”
“我明白。唉,现在的人,怎么一个个都那么现实呢,薛松辞职,好像没人当回事。”
“大家都是出门在外,找一个饭碗不容易,保一个饭碗也不容易,这也是可以理解的。”
第二天晚上,距厂外不远的一家川菜馆里,薛松,我,马猴子围桌而坐。薛松笑着打量着马猴子:“叶子,你看人就是有眼光,你们站一起,当真是郞才女貌。”
我有几分害羞地笑着,马猴子却拿了杯子给薛松斟上了啤酒:“叶子这几年,还真感谢你的照顾。这里,我替她谢谢你。”
“不客气,那些事儿,都是我应该做的。”
“薛课,我心里一直是感激你的。我还记得那一年,我刚升组长,是你帮我跟田娜调了员工,我还记得我参加自学考试,吕小珍不让我去,是你给我批的假,还有那一年,我生病了,是你借钱给我看病,还有我升主管,一直是你带我……”那些往事,一件件浮上来,我不禁有些动情,眼睛已经湿了。
“叶子,你看你,都说了,那是我应该做的,对于我来说,那都是一些小事,算不了什么。”薛松打断了我的话。
“可能对你来说,那是小事,可是我一直记着。”
马猴子在一边笑着说:“叶子这人就是这样,别人对她好,她都记得。”
“叶子是挺重感情的,你们请我吃这顿饭,我就知道了。”薛松说。
“对了,薛课,你辞职之后有什么打算?还会在深圳吗?”我问道。
“应该还是会在深圳的。前几天关生给我打电话,说他那里正缺人,只是创业阶段,会很辛苦,问我愿不愿意过去。如果不出意外,我跟他一起 干吧。”
“跟着关生一起创业好啊,等他的公司发展壮大了,你就是元老了。”然后我开玩笑地说,“你去问问关生,还要不要我,不如我也跟你们一起去吧。”
“创业辛苦不用说,说不定连工资都拿不到呢。你呀,还是在车间里先待着吧。”
“可是那个车间,我实在是不想待下去了。你说我们一天这样累死累活,还得小心地看别人的脸色,这日子什么时候才到头啊。”
“生活就是这样,很多时候我们得忍耐。”薛松温和地说。
“那你,为什么不选择继续忍耐下去呢?”
薛松苦笑了一下,马猴子在桌下踢了踢我:“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嘛,这有什么。”
“叶子,说真的,如果你还想在厂里继续待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