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印象中赵响是一个非常严肃的人,别的组长经常会跟主管们开一些玩笑,但赵响是个例外,绝对没有哪个组长有胆子跟赵响开玩笑。原因是他言语不多,经常板着一张脸,好像所有的人都欠着他几百万似的。他很少到产线来看,来产线时他的样子也是一副忧心忡忡、思考着国家大事的神态。搞得产线上所有的女孩子看到他就躲,躲不了的也尽量地规规矩矩做事,生怕被他抓到把柄。
看到赵响手里捏着的纸条,我心里又惊又怕。我在产线上一向都是遵规守纪,工作方面非常认真,陈咏梅对我也很满意,曾不止一次在开早会的时候表扬过我,也不止一次跟我说年终评绩效会给我评一个“优”。看来这下绩效评优泡汤不用说,说不定还会记过呢。要是直接就记一个过倒还没什么,把你叫到一边去教育才叫难过呢。
赵响拿着纸条一边看上面的内容一边打量我,然后他问我:“你叫什么名字啊?什么时候进厂的?”
我想,该来的总会来的,豁出去了,便硬着头皮回答:“我叫叶子,去年10月份进厂的。”
赵响点点头:“嗯。”也不说什么,便走了。
我想,这就过关了,没那么容易吧,说不定他是一时没有想到处罚我的办法,先回去想一想,再过来找我算账吧。
上面的高华丽说:“吓死了,他是什么时候过来的,我一点都不知道。像个幽灵似的,没个声响就站到后面来了。”
杨燕说:“叶子,我看你是死定了,还不知道他怎么处罚你呢。”
我说:“大家先想一想他会用什么招来处罚我吧,让我也好有个心理准备。”
高华丽说:“那还用说,肯定是告诉陈咏梅,让她来训你呗。”
杨燕说:“我看不会,肯定是找你去谈话,然后再把你当做一个违纪的典型记个大过,贴一个通告出来。”
我说:“那我可就要惨了,整个车间都知道陈咏梅线上有这么一号人物,还是个油条!”
高华丽笑:“杨燕你不要这样吓唬人家嘛,这么做对赵响有什么好处,他没必要做这么绝吧?”
我说:“那可不一定,说不准他正想整顿整顿车间里的纪律,想拿人开刀,刚好我就撞到他的枪口上了。”
那一天我不知道是怎么过去的,看货的时候恍恍惚惚的,尤其是陈咏梅过来的时候,老是有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想着是不是过来找我算账的。但是一天过去了,主管、组长没有一个过来找我的。开下班会了,随着陈咏梅一句“散会”,我绷了一天的神经总算松下来了。但是陈咏梅又说:“叶子留下来。”我一愣,心想到底还是来了。
陈咏梅说:“刚才赵响主管让我转告你,要你下了班后到主管办公室去 找他。”
我问:“赵响有没有跟你讲什么?”
“没有啊。”
我又问:“你知不知道他找我有什么事?”
“我也不清楚,在今天下午他把我叫到一边问了很多关于你的事。”
“那他都问了一些什么?”
“就是问你在产线上表现怎么样啊,做事有没有主动性啊之类的。”
“那你没有说我的坏话吧,是不是他现在找我算账来了?”
陈咏梅说:“哪里说你坏话了,别在这里乱想了,他让你去找他就去吧。”
我想陈咏梅如果没跟赵响讲过我的坏话,那他就算是要惩罚我,至少也不会采取比较极端的方式,像一纸通告贴出来搞得车间人尽皆知这种应该也不会了。
心里稍稍轻松了些,我就去四楼的主管办公室找赵响去了。
当我在办公室一排一排的格子间里找到赵响的时候,他正对着电脑看当天的生产报表。看到我来了竟然对我笑了笑,从旁边拉过一张椅子对我说:“来了,你坐这里吧。”
我有几分慌乱:他也没必要对一个等待宣判的囚犯那么客气吧。想到宣判,我定了定神,也就不客气地坐了下来。
赵响说:“今天你们产线的报表出来了,良率不太理想,只有96.5%,平时都是97.5%以上的良率,你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吗?”
我很奇怪他为什么不问陈咏梅,好在这个良率报表里所有的数据都是我每天提供给陈咏梅的,自然有底,就说:“我们产线今天制程前三项不良项目是划伤、折痕和碰伤,跟前几天的比率都差不多,只是来料不良增多了,线路板里的杂质平时都是很少的,今天就看到十多个,导致我们的总良率下降了,其实本制程的良率还是跟前几天差不多的。”
赵响点点头:“你怎么那么清楚啊?”
我看着他说:“这个数据是我每天看产品做出来的啊,我自己的本职工作,当然清楚了。”
赵响笑了笑说:“这倒也是。”
平时看到赵响都是皱着眉头非常严肃的,今天他竟然笑了两次,这也太反常了吧。我心下没有放松警惕,看他会怎么跟我说。接下来,他就问了问我家里有什么人呐,今年多大了呀,平时有什么爱好呀之类的。看到赵响只字不提那张纸条的事,我有些沉不住气了,心想着我还是主动跟他讲吧:“主管,我,我今天违纪了。”
“怎么违纪了,给稽核组的人登记了吗?”
我心里想,你这给我装什么糊涂啊,但还是只能跟他说:“你不是把我的纸条收走了吗?”
赵响说:“哦,你是说那纸条的事啊。”他从椅背上挂着的工衣口袋里拿出来,“给你吧。”
我有些迟疑地接了过来:“你找我来不是为了纸条的事吗?”
“不是啊,我只是想找你谈谈,了解了解。”
我不清楚他到底是要了解我们今天的生产状况呢,还是要了解我这个人。但总算放下心来,我说:“我以为今天你抓到我工作时间看与工作无关的东西,要找我的麻烦呢。”
“工作时间是不能做与工作无关的事,不过我去产线那会儿不正好在待料嘛,看一看其他东西也不算什么事。”
我说:“谢谢主管。”
“你是在自考大专吧,我在这个厂快两年了,还是第一次看到产线的女孩子这么上进呢。”
“不是,我自考本科。”我平淡地说。
“本科?那得有大专毕业证才能报考的,这么说你已经大专毕业了?”赵响的声音里,有着掩饰不住的惊讶。
“我,我原本就是大专院校出来的。”
“你本来就是大专生啊?怎么到我们产线上来做工人了?”
“毕业四个月还没找到工作,没办法啊。”这原本是我的一个伤口,但是再触碰到时已经没有钻心的疼痛了。
“原来这样啊。现在的大学生是很难找到工作,幸好早两年我毕业的时候就业形势好点,出来就在这里做了生产主管,不然肯定跟你一样呢。”赵响自嘲地说。
“本科生比大专生还是要强很多的,工作也好找一点,所以我才准备自考本科啊。”
“也是,不过以后你要在车间看自考资料的话,最好用无尘纸抄下来,普通的纸带进去给别人抓到了也是一个麻烦。”
“知道了。主管还有什么事吗?”
赵响一本正经地对我说:“还有一件事。”
“那你说吧。”
“以后你见到我不要‘主管’‘主管’地叫,我听着觉得很别扭,可以吗?”
“那我应该叫你什么?”
“你就直接叫我赵响吧。”
“那多没礼貌啊,这样不好吧。要不我叫你‘赵生’吧。”
“也不好。这样吧,我比你大很多,你就叫我老赵得了。”
“好吧,老赵,除了这件事,还有其他事吗?”
赵响说:“没有了,你可以回去了。”
我站起来把椅子归了位,对赵响笑笑便出来了。
从办公室一出来,在楼道里我就忍不住欢呼着转了一个圈,我想欢笑,我想舞蹈。赵响不但没有处罚我,还让我叫他“老赵”。“老赵”,我心里叫了一声,微笑着发出幸福的叹息。
一路哼着歌回到屋里,杨燕和高华丽都在。我刚一进屋她们就围过来,你一言我一语地问:“叶子,你没什么事吧?”“赵响对你凶不凶啊,他怎么罚你的?”
我笑着拉着杨燕的手转着:“没事啊,本姑娘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高华丽问:“那他找你做什么?”
“他呀,找我问了一些问题,没什么事就让我下班了。”
我这么一说,杨燕马上来了兴趣:“他找你去问一些问题,问什么问题?”
“就是问一下我家乡在哪里,我有什么兴趣爱好什么的。”
“奇怪,他问你这些是什么意思?叶子,他是不是对你有意思啊?”高华丽一脸的坏笑。
“他对你才有意思呢!你呀,一天到晚就是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我笑着敲敲高华丽的头。
这样闹了一阵,她们就出去玩了,我照常在屋里看书。但是今天似乎精神有些不太集中,我忍不住想起赵响跟我谈话的时候,他让我叫他老赵。其实他看起来一点儿也不老,还有些帅呢,听说才大学毕业两三年。不过比起我来他是老了些,起码大个七八岁吧。时间在我胡思乱想中过去,不多久高华丽回来了,我们便洗了睡下。
第二天,我照常去了车间上班。过了不久我们产线上的助拉邹娟来叫我说:“叶子,陈咏梅让你过去。”
我便随着邹娟来到生产现场的组长办公桌旁,陈咏梅看到我后就说:“叶子,从今天起你就不用在产线做了,你跟邹娟学做助拉。”
我有点怀疑我的耳朵,助拉?那个可是产线里技能拔尖并且年资长的女孩才能做的,怎么就轮到我了?不过我脸上没表露出来,只是迟疑着说:“做助拉啊?”
陈咏梅说:“怎么,不愿意啊?”
我急忙点头:“我愿意,我愿意,不过我怕我做不好。”
陈咏梅拍拍我的肩:“我相信你是没问题的,有事情不懂的尽管问。”然后转过头对邹娟说:“我把叶子交给你了,你要用心一点儿教她,要是她学不好,那就是你的责任,我找你算账的。”
邹娟说:“放心吧,我会教好她的。”
就这样,我莫名其妙地当上了我们产线的助拉,引得产线一干女孩子眼红死了。
我并不知道那天的谈话改变了我的命运,当时赵响正为了明年第二个季度部门要大规模扩张而引起的产线管理人员紧缺而发愁。几天以来他对那些组长所提供的人选并不太满意,想着是不是跟人力资源部申请外招一些干部进来。正好我出现了,他跟陈咏梅了解了我平时的工作表现以后,便以找我谈话为名,对我进行面试。
我的表现好得出乎他的意料,回答问题时条理清晰,对生产状况非常了解,让他对我这个进厂不到一年的新人刮目相看。当下他就认定我是一个可造之才,稍加培训一定可以成为一名出色的生产管理者。这些都是后来陈咏梅给我讲的。
做了助拉后,我就有机会接触到车间里各种各样的人。我这才知道在我们车间,并不是所有的组长都是像陈咏梅似的大姐姐,泼妇一样的组长也随处可见。我们车间公认的变态组长的代表是A线组长王丽苹,她和以陈咏梅为首的大姐型的组长构成我们车间里两大管理方式的主流。用赵响的话来说就是管理风格各有各的不同。陈咏梅是不怒而威,她自己原本就要比操作员大个六七岁,加上在这里做久了,产线的角角落落都清楚得很,哪里有问题她一看就知道,并且可以随时拿出三个以上的解决方案来。所以产线作业员们对她是心服口服,她自然就不用对作业员那么严厉。
有些新提的组长做事没那么老练,但人品好,处事公平,也能得到作业员的认可。也有不少组长是非常变态的。世上没有无根之树、无源之水,每个变态的组长上面都有一个变态的主管。通常是一个变态的主管带出一大批变态的组长来。当然,作为一个作业员,最最怕的就是碰到一个变态的组长了。在这个车间里我不止一次看到员工违反了纪律被抓,或把不良品放下去后给那些变态的组长拉到一边去教育。
组长们教育过的女孩子绝对是长记性的,不是说组长们教育得成功,根本就是教育时那啰唆让人受不了。而有些组长气昏了头的时候,把你找过来不管三七二十一,破口大骂,骂了再说。碰到这个时候受不了委屈的女孩通常会跟组长们吵上一架,当然你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跟组长们吵架的女孩都将面临秋后算账的危险。你还要在她手底下做事,那只能老实一点。
9.喜欢谁都不可以喜欢势利鬼
自从我和高华丽搬到一起以后,我就发现她每天都十点多才回来。问她去做了什么,她就说:“没做什么啊,我就只是去舞厅玩一下。”
“那你要当心一点,那些地方人员很杂的。”
“你就放心啦,没事的,我去的是我们厂内的舞厅,杨燕也跟我在一起呢。”
其实高华丽每天晚回对我每天的学习是有好处的,学习的时候没有人在也就不至于分心。所以我也不多说什么了,只是跟她说:“那你自己要管好自己,早些回来也不用担心打扰我的学习。”
高华丽说:“知道了,啰里八唆的,就快考试了,快做你的试卷去!”
自考的时间快到了,考试前的一个星期我查到了自己所考科目考场和教室座位,心里就轻松起来。我已经把两门课程的所有内容啃完,并且每章节都记了笔记。同步练习单元试卷也全部做完,通过模拟试卷的自我测试来看,效果还可以。心里有了底,自然就不用慌。
一天下班后我回到房子,又没看到高华丽,忽然就觉得屋子里很冷清,说话的人也没有,便决定去找她。以前我没做助拉时,每天都是跟高华丽一起下班的,做助拉后走得就比较晚了。每天我要在下班前把产线一天的生产状况做一个汇总表,让陈咏梅签过名以后送给赵响过目,签名后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