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3)
奏报上说,本来丘太师是打胜了的,他亲率千余精骑,在胪朐河击败了鞑靼游骑,还俘获了一名鞑靼尚书,轻信了他的话,哪想到这是对方的诱敌之计。结果丘福以俘获的尚书为向导,单兵突进,与大队人马失去联系,结果中了埋伏,导致全军覆没。
朱棣叹道:“这是朕的过失,用非所人啊。这口气不能忍,看起来,朕必须亲征漠北了。”
停了一下,朱棣又说:“朕已决定在北平设置行在(天子所在地方),设置六部和都察院,夏原吉,你就署行在礼部和兵部尚书吧,都察院你也兼着。北平宫殿也开始修建了,你一并管起来。”
朱高炽问:“父皇此举,是不是意味着要迁都啊?”他早就知道,朱棣正从户部支出大笔银子用于北京宫殿的修建,动用民夫达十万人。
朱棣却说是在扩建燕王府,绝口不提迁都。迁都,那是后话,现在不宜贸然宣布,他要等水到渠成的那一天。他一直强调,北平的重要是毋庸置疑的。朱棣看见纪纲已到殿外,就对皇太子和夏原吉说:“你们先下去吧。”二人走后,纪纲上殿。
朱棣说:“朕想问问你,对那个裘丽芳怎么处置?”
纪纲说:“回皇上,这要看皇上还把她当不当铁凤了。若是铁凤没死,那必是来报仇的,只能杀死她。”
朱棣笑了,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假如说铁凤没死,逃脱在外,她的相貌是改不了的,她敢应召进宫,那不是送死吗?想一想,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后来朱棣又派人到她住处门外,出其不意地喊出铁凤、张玉的名字,她毫无反应,也可见她不是铁凤。看起来,当年铁铉真的有一对双胞胎,有一个失散了,否则无法解释,长的实在太像了。
纪纲趁机进言:“皇上,既然疑心已冰释,何不封裘丽芳呢?”
朱棣有心理障碍,暂时还不能这么做。一见到她,铁凤的影子便挥之不去。朱棣想冷一冷,已决定把她派给贤妃宫里去当宫女,贤妃也会帮他暗中侦察,以后再说吧。
逞强就会遭殃
大敌当前,唐赛儿正在召集将领议事。这会议不是在山寨里开的,而是在青州云门山下的一间隐蔽的民宅中。宫斗被安排坐在主位上,穿着明黄色的行头,俨然是个小皇帝。
唐赛儿说:“这次官军来头不小,把安远侯柳升和都指挥刘忠派来了,已经包围了卸石棚山寨,我们怎么办?”
方行子说:“我们已打出斗王旗号,我们会得人心的。这一仗一定打好。”孟泉林已想好了退敌之策。官军倚仗人多势众,一定想寻机会与我们决战,我们可避开它的锋芒,寨中只留少量的人虚张声势,山寨不易攻破,不必忧虑。可设一支诱敌之兵,把刘忠、柳升的兵引过弥河,诱到云门山下,一举而歼灭。
程济也主张把重兵埋伏在云门山下。好在此前唐赛儿已听从了方行子他们的建议,精锐之师早已暗度陈仓,部署在云门山下,只留少数军队守卸石棚山寨。
方行子还拿出了一张示意图让大家看。她说:“诱敌之兵很重要,一要打,二要打输,又不能让敌人看出是诈败。”
唐赛儿说:“这打法行。幸亏我们的大军已经移到云门山了。”她自行挂帅,与别将董参升一路,再请孟泉林、方行子和吴铁匠协助她带
云门山大军,准备一场恶仗。别将宾鸿和李云、柳如烟统带诱敌之兵,吩咐程济、宋老五他们回去固守山寨。唐赛儿没有把景展翼看成是将领,也没分派她活,景展翼很不高兴,柳如烟明白她的心思,就让她跟定自己。
方行子提出了一点疑义,认为柳如烟是个书生、翰林,不宜上阵。
唐赛儿没出声,在她眼里,吃山寨的饭,就得上阵,没什么书生可言。柳如烟面子上过不去,他硬撑着,死活要带兵出战。
方行子再坚持己见,就不好了,只好缄口。想了想,她改换了方式,方行子说:“诱敌之兵危险而又容易被敌军看出破绽,柳如烟没打过仗,我和孟泉林去吧。”唐赛儿却说:“还有宾鸿、李云嘛。再说,云门山是决战的地方,更不能轻视呀。”
柳如烟也硬撑着说:“我行。没打过仗,兵书还没看过吗?”
众人都得了将令,唐赛儿站了起来:“那就各回各的兵营吧。”
营帐外,方行子叫住了柳如烟:“柳先生,你等等。”
柳如烟听这称呼,感到特别别扭。他站住了,方行子只说了一句:“照顾好景展翼,她上不了战场的,我已和唐头领说了,把她送回山寨去吧。”柳如烟点点头。远处,景展翼看着他们,她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一场大战开始了,官军都指挥使刘忠正在指挥攻山寨,程济和宋老五把留守的兵士全布置在寨墙上,拼命抵抗,宋忠没有看出这是一座兵力有限的空寨。
官军刚刚要竖云梯攻寨,宋忠背后忽然喊声大振。一个千户来报:“刘大人,有一支贼军从后面包围过来。”
刘忠大为意外,他是准备瓮中捉鳖的,他们怎么会有援军?但不可轻敌,他马上让那千户去告诉安远侯柳升,请他继续围攻山寨,宋忠决定带本部人马去打援兵,以免腹背受敌。
千户答应一声骑马而去。刘忠立刻带大军掉头迎击向他攻击的义军。在通往云门山的路上,宋忠赶到弥河时,两军相遇,宾鸿、李云和柳如烟的军队与刘忠大军稍一接战就向后溃退,一直退过弥河。
弥河是枯水季节,水浅甚至断流,刘忠想“半渡而击”,驱动大军追击。部下一个指挥佥事提醒刘忠说:“贼军一打即溃,这会不会是贼人的诱敌之计呀?”
戎马三十多年的刘忠在马上纵声大笑:“你太抬举他们了。这不过
是一些饥民暴动而已,乌合之众岂堪一击?他们还能有什么用兵之计?尽管追杀,斩草除根,一个不留!”
于是官军不顾一切地掩杀过去,柳如烟等继续溃逃。柳如烟这是平生第一次见这战争场面,心里发慌,他是头领,又不能显出恐惧,他就紧跟着宾鸿,一转眼就跟不上了。他的骑术太差,连马都控制不住,更不用说使用武器了,他伏在马背上,死命地抓住马鬃,只知道狂奔。只听耳畔呼呼风响,响箭带着尖锐的哨音在他身前身后乱飞,他心里没底,后悔不该拍胸脯上阵,这与他坐在小板房子里答卷考科举毕竟不能同日而语。
他的马忽然中了一箭,马速减缓。宾鸿回头发现了,大喊:“柳翰林,快,向我靠拢。”可他越打那马,马越是原地打转。
追击不舍的刘忠对部下说:“怎么,贼人里还有翰林?”他见柳如烟像个白面书生,连骑术都不精,就叫部下别杀死他,他要捉活的。
响箭接二连三射中了柳如烟的坐骑,那马终于倒地,把柳如烟掀出几丈远,不等宾鸿、李云来救,他已经被蜂拥而上的官军士兵按住,绑了起来。刘忠来不及审问,让人把柳如烟先押回营地。宾鸿、李云等不敢恋战,继续引诱官军向云门山方向退去。
云门山下,严阵以待的义军分左右两厢埋伏着,左有方行子、孟泉林等,右有唐赛儿、董彦升、吴铁匠,看看官军追杀渐近,他们让过诱敌的宾鸿、李云,义军令旗一挥,登时炮声、鼓声大作,千军万马呐喊声震天动地,很快把官军切成几段厮杀。
刘忠大惊,知道中计了,急令快撤,但为时已晚。后路已被孟泉林、方行子堵死,在“斗王”杏黄旗的导引下,方行子纵马率先冲入敌阵,挥剑左右砍杀,敌军纷纷倒地。
刘忠边撤边抽出一支箭搭在弓上,看准方行子嗖地一箭射出,射落了她的头盔,她惊回首,见刘忠又搭上了第二支箭,就在这危机时刻,孟泉林发现了,他拍马舞刀飞奔而来,大喝一声,在刘忠刚刚拉满弓的刹那,手起刀落,把刘忠斩于马下。
方行子感激地看了师傅一眼,又纵马冲入了敌群。官军没了主帅,顿时大乱,争相逃命,云门山下、弥河两岸尸横遍野,弥河本来水少,此时流淌的竟是血水了。刘忠的覆灭,使柳升丧失了斗志,不敢硬攻卸石棚山寨,连夜带兵撤向济南。
义军士气大振,都指挥刘忠是三朝老将了,想不到这颗将星殒落在云门山下,他的头颅被吊在山寨大门旗杆上示众,大快人心。
卸石棚山寨聚义厅里又在举行庆功宴,唐赛儿说:“云门山大捷,我们把官军的都指挥使刘忠都杀死了,五万官军落花流水,今天斗王为将士设庆功宴,每人官升一级,赏银十两,干杯!”
说罢,起身与孟泉林、方行子碰杯,她说:“你二位是首功。”方行子说:“不能这么说,柳如烟、宾鸿和李云功不可没,没有他
们诱敌到云门山下,也不能有此大捷。”孟泉林说:“可惜柳如烟陷入敌手,我们得设法救他。”唐赛儿说:“这个自然。我想派别将董彦升、宾鸿乘胜去攻占莒
县、即墨,我们占了胶东,就有地盘与官军回旋了。”孟泉林说:“那我们先带人去打探一下柳如烟的消息如何?”唐赛儿说:“这样最好。”方行子看到孟泉林在人群中搜寻,就说:“你找景展翼吧?她能喝
得下去一滴酒吗?”她勉强与来碰杯的人应酬了一下,走了出去。
在清虚虚的月光下,景展翼一个人靠在树上,面色凄伤,呆呆的,对别人,是盛大节日,对她来说却是灾难日。听着聚义厅里传出的欢呼声、划拳声,心里更难受。她和柳如烟才过了一日夫妻,柳如烟就成了战俘,最觉得过意不去的是,由于入洞房那天心情不好,她都没让柳如烟碰她一下,借口是她来潮了。早知今日,也该……桂儿也难过地站在一旁,又无法解劝。
方行子来了,景展翼一听脚步声,就知道是方行子,却没有回头。方行子站在她旁边,良久才说:“孟师傅要亲自去营救柳如烟。”
景展翼早已派人去打探了,官军把他连夜押送南京了,到了南京,还有好吗?朱棣会放过柳如烟吗?方行子不断地自悔自责,这事怪自己没有坚持。柳如烟本来是个文弱书生,让他上阵就是送死呀。
景展翼苦笑道:“我真后悔,我不该……我不该那样对他……”方行子说:“你有什么好自责的?你对他还不够好吗?”景展翼说:“你不知道,入洞房那天晚上,我因为听到了箫声,就
到山坡去了,你和孟师傅的谈话我全都听到了。行子姐姐,为了我,你太苦了自己,也伤害了孟师傅,这都是为了我,我于心何忍!”方行子说:“别这么说,现在生米已煮成了熟饭,再说也无益。”
“不,”景展翼说,“生米还是生米。因为我心里堵得慌,所以那天晚上……我都没让柳如烟碰我一下,早知他会是这样的下场,我不该对他这样冷漠呀……”方行子默然。
景展翼突然说她已经想好了,明天就下山,回南京去救他,救不出来就与他同死,也算对得起他了。不然她没法活下去了。方行子说:“你这不是说胡话吗?朱棣正要杀你呢,你居然想送上
门去。你既救不了柳如烟,也把你自己赔进去了。”桂儿插话说:“方小姐快劝劝她吧,我嘴皮子都磨破了。”景展翼凄凉地一笑说:“生死我都顾不得了。我也知道,我不一定
能救得了他,可是,我却有机会和他一起死了。”说到这里她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方行子紧紧地把她抱在了怀里。
女人之间的战争
铁凤由囚徒变成使女了,她很高兴,境遇的改善无疑是危险的减小。她知道这一切都是纪纲翻云覆雨的手腕。她满意伺候贤妃这个差事,假如朱棣一定要封她一个婕妤、美人什么的,她反而难办了,免不了受凌辱,除非马上就行刺,或者自己以死抗争。现在好了,她有了缓冲,一切可以从长计议。如果能人不知鬼不觉地寻找机会致朱棣于死命,又不使自己同归于尽,那不是最理想的吗?她现在唯一的想法是讨得贤妃的欢心,给自己营造一个避风港。
这天黄昏时分,还是暑热难挡,外面风凉,贤妃权氏就在仁寿宫花树间吹箫,同几个宫女为贤妃收拾行装的铁凤,抽空给贤妃端来一杯冰仙汤。铁凤说:“娘娘,请喝冰仙汤,是防中暑的。”
权氏喝了一口,说:“你还有这个手艺?这冰镇的冰仙汤真好喝,里面都有什么?”铁凤说:“有冰糖、枸杞子、花粉、银耳……娘娘配制的补酒不是更好吗?”权氏回避了她的发问,只是笑道:“怪不得冰仙汤这么好喝呢,原来都是好吃的。”
铁凤知道贤妃从外面得来个秘方,正在做一种大补的药酒,喝了壮阳补阴、强身壮骨、延年益寿,房事频繁而不虚。贤妃配制它是想给皇上喝,这是贤妃想讨好朱棣、吸引他的手段,她当然想永远得到朱棣
的专宠。贤妃看了铁凤一眼,说:“你这样出众,又是当宫女选入宫中
的,却让你来侍奉我,你委不委屈呀?”铁凤说:“这是我的荣幸啊。”贤妃权氏说:“你好好的,我不会亏待了你。我看吕婕妤也挺喜欢
你,常让你过她的宫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