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4)
她忙害羞地背过身去,等那人撒尿声结束,系上裤带,桂儿才转过身来说:“这位大哥,求你帮我找找方行子。”
那兵士说:“你好大的口气,方头领是你想见就见的吗?连我们平时都见不到。”桂儿只好编谎说:“我是她妹妹呀。求你帮忙了,这千军万马的,我上哪找去呀!”
那士兵说:“她不是我们这一路,我们是去攻打济南,他们干什么不知道,你到南城门去看看。”
桂儿只得拔开腿往南城门方向跑。她喘息未定地来到莒县南城门时,城门已关上,大军已远去,只在遥远的黑暗尽头有火把的亮点在晃动。桂儿急得直跺脚,又追了下去。
在通往诸城方向的路上,义军真正是衔枚急走,成千上万的大军走过,竟毫无声息,除了武器,能发出响声的东西都下令丢弃了。火把也全都熄灭了,义军队伍在黯淡的星光下疾速向南行进着。
方行子和柳如烟并马而行,程济和唐赛儿、宫斗紧随其后。柳如烟说:“柳升、卫青做梦也想不到,我们会来个声东击西,更不会料到我们会翻山路南下。”
方行子说:“但愿别碰上官军精骑劲旅,等我们插到泰州、高邮、武进,他们想回兵也来不及了。”
天已大亮,唐赛儿统帅大军逼近牛头山。这里山高林密,两面是千仞高山,夹着一条很深的峡谷,一条羊肠小径傍着左面山势稍缓的山坡曲折伸向峡谷深处。山谷中,风吹树响,还不时传来布谷鸟的叫声。方行子突然驻马,不由得警惕起来,她对唐赛儿说:“唐头领,如果官军在这牛头山山谷间埋下伏兵,我们有多少人马得死多少,不可不防。”
唐赛儿也有几分犹豫,为慎重起见,决定再加派探马先去探个虚实。程济也说小心不为过。只有柳如烟持相反意见,认为多此一举,我们是出奇兵,出其不意地佯攻济南,必把敌兵全引到西面,这里怎么会有伏兵,除非是天兵天将。
哨探相继返回报告,山谷里没有可疑迹象。唐赛儿决定先派前军过去,中军停下吃饭,没事了再过。大家都说:“这样也好。”方行子等人便下马来。宫斗跳下马说:“咱们还得多久能打回南京
去呀?”方行子说:“怎么,着急坐金殿了?”宫斗小声对方行子说:“你知道我在庙里许了个什么愿吗?”唐赛儿说:“一定是大赦天下。”宫斗说:“不对。第一件事是封我娘、我姑姑、我姐姐、我师傅、
我哥哥为圣母皇太后!”众人愣了一下,才知道这么多称号全是指方行子一人,忍不住全都大笑。程济说:“好,方行子一下子封了这么多头衔,既是娘,又是姐姐,这不是岔辈了吗?”
众人又笑个不住。唐赛儿说:“这可不行,方行子若是太后,就成
了建文帝的妃子了,那孟泉林怎么办?”宫斗说:“那好办,他本来是我师傅的师傅,就封他为师祖。”众人更笑个不住了。唐赛儿说:“这辈儿越发岔得远了。”人们轻松地说笑着,只有柳如烟心事重重,不苟言笑,一直望着已
进入峡谷的先头部队,只有他心里有数,牛头山将要发生什么,一想到这里,难免心头发颤,他不干也不行,有人在暗中监视着他,那就是朱棣指派给他的“随从”。
桂儿一路向牛头山追下来,累得不行了,走得跌跌撞撞的,她又一次跌倒,好半天挣扎不起来,她喘息了一阵,爬到路中间,看着大军过后留下的车辙印、马蹄印,舒了口气。
她发现路旁有条小河沟,便走过去,捧起水来喝了个痛快。她又掠了一把路边的野菜,在水沟里涮了涮,放进口中,刚嚼了一口,一个声音在后头大叫:“吃不得,快吐出来!”
桂儿一回头,见是个牵毛驴的乡下老头。那老头警告她,她吃的野菜叫银叶菜,有毒,吃下去会上吐下泻,重了也会死人的。
桂儿这才吐出已嚼碎了的野菜,连声说:“谢谢老伯。”
老头从毛驴背上的粗布口袋里拿出一块干硬的锅盔,递给她:“吃了这块锅盔吧,闺女,你怎么饿成这个样子呀?”桂儿咬了一大口锅盔,狼吞虎咽地吃着,说:“带的吃的路上跑丢了。”她噎得直打嗝。老头让她慢慢吃,别噎着,没人跟她抢。又问她,这是上哪去呀?
桂儿又喝了几口河沟水,眼睛盯着老头的驴,编了一段谎言说:“老伯,我娘病在诸城姑姑家了,我去晚了怕见不着面了,我又实在走不动了,老伯,我能不能雇你这头毛驴呢?我给你十两银子。”说罢真的摸出两锭银子。
老头笑道:“你真是个傻闺女。一两银子就够买一头驴的了,你却拿十两银子雇一头驴!”说罢哈哈笑起来。
桂儿便又揣起一锭,硬把一锭银子塞到老头手中,说:“那,别亏了你,五两成交,驴我买了。”老头赶紧声明,可不是故意占你便宜呀,这驴可是头老驴。桂儿说:“它能将就驮我到诸城,我也该卸磨杀驴了。”说得两个人都笑起来。
又一次与死神握手言和
朱棣多贪了几杯酒,走进贤妃的临时寝宫,脚步有点不稳,他本来是去景展翼那里的,景展翼说她不舒服,早早睡下发汗了。没办法,他又来贤妃这里,他已经一连三天没换地方了。
贤妃上来搀他坐下说:“圣上又过量了,圣上自己不是说,酒大伤身吗?”朱棣说今天不同,今天是犒赏征北有功将士,将士都来敬他,他不喝,太扫大家的兴啊。
铁凤说洗澡水已经为圣上烧好了,贤妃问他现在去洗吗?朱棣打了个哈欠,说不洗了。贤妃又说:“那就洗洗脚吧。”她刚探头,门外喊了声“裘丽芳”,铁凤早已应声而至,把洗脚水端了上来,摆到朱棣脚边,说:“圣上请洗脚”。
当她站起来要走时,朱棣却对铁凤说:“你替朕洗。”铁凤不卑不亢地说:“这不是奴婢的差使。”好大的胆子呀!朱棣说:“现在就派你这个差使,不行吗?”铁凤只得蹲下去替朱棣脱鞋、脱袜子。朱棣看着铁凤替他洗脚,眼前不由得浮现出铁凤在张玉遗体前哭灵
的场面。他突然冒了一句:“可惜张玉这员猛将了。”然后观察铁凤的
反应。铁凤时刻有思想准备,无动于衷,像没听见一样。倒是贤妃说了一句:“皇上又提张玉了,张玉不是早死了吗?”朱棣屡次试验,铁凤都毫无反应,看起来这个裘丽芳肯定不是铁
凤了,他放下心来,也莫名其妙地有某种失落。见铁凤替他擦完脚端水要走了,朱棣看着铁凤的眼睛说:“你长得真像张玉的未婚妻。张玉死时,她去哭灵,哭的天昏地暗,人人为之动容啊。”铁凤依然无动于衷,只说了两个字:“是吗?”然后说:“奴婢去倒水了。”
朱棣拉住铁凤的袖子说:“朕回南京就封你为美人。就凭你长得酷
似铁凤,朕也要封你,说不定铁凤有个双胞胎妹妹呢。”贤妃推了铁凤一把说:“还不跪下谢恩!”铁凤不得不做个样子,便把洗脚水盆放下,跪在朱棣跟前说:“谢
圣上。”心里却想,不等你回南京封我,你也该下地狱了。
朱棣哈哈笑道:“你今天占便宜了,洗一回脚,洗成了美人。”
铁凤走后,贤妃打开装补酒的坛子,舀了半小碗,她说:“吕婕妤真有意思,她今个来这儿,说皇上所以离不开臣妾,是因为这补酒壮阳补阴。”门外,铁凤听着屋里的对话。朱棣说:“她跑来干什么?你离她远点,她心胸狭窄,又爱传闲话,手里永远提个醋罐子,谁的坏话都说,有几个她这样的人,后宫就别想消停了。”
贤妃宽容地说:“都是一起从朝鲜贡进来的,我怎么好抹下脸来不理她呢?为封她之口,别让她太难堪,隔三差五,皇上不妨到她宫里去去,我也少挨点骂。”
朱棣哼了一声,他太了解吕婕妤了,你去她宫里一次,她就想两次,十次,百次,恨不得能把持皇上的专宠。当贤妃把补酒端过来时,朱棣说:“方才还说酒大伤身呢,这会儿又逼朕喝酒。”
贤妃笑着说:“好,好,那臣妾今天可自己喝了。”
门外的铁凤一惊,立刻闯进来,刚要制止,贤妃早将那补酒喝了下去。铁凤一脸懊恼,她本来是要毒死朱棣的,这不是无端地害了人好心好的贤妃了吗?于心何忍!可制止已经来不及了。她真是欲哭无泪呀。贤妃笑问情绪反常的铁凤:“没叫你,你这洗脚美人又来干什么?”
铁凤说了句“没事”,慌忙退出。在门外,铁凤背靠房门,双手蒙面,泪水从指缝里流下来。
红纱灯里烛光朦胧,夜深人静了。朱棣从两人合盖的龙凤衾里钻出来,他照例不在妃子宫里过夜。他拍了拍贤妃说:“朕走了,你做个好梦吧。”贤妃毫无反应。朱棣说:“这么快就睡着了?”还是没有回答。朱棣说:“好啊,你是不高兴,跟朕生气呀,看朕怎么治你。”说着把手伸进被子里胳吱她。但她不笑不动,毫无声息。
朱棣有些奇怪,从案上拿起烛台上的蜡烛一照,只见贤妃面色发青,口角有血痕,双眼紧闭,他伸手在鼻下试试,已经断气,贤妃已死。哗啦一声,烛台翻倒在地,朱棣失声大叫:“来人啊!”
陆续有上夜的宫女、值班太监赶了来,随后李谦也披衣服过来了。朱棣指着床上的贤妃说:“快,快叫太医来,贤妃不好了……”
李谦先奔了出去,与躲在门外的铁凤撞了个满怀。李谦骂了一句:
“你瞎呀!”跑出了门。
朱棣傻了一样呆坐在椅子上,他怎么也不相信这会是真的。半个时辰以前,她还和往常一样,撒着娇与朱棣温存呢,这是怎么了?几个太医先后赶了来,他们小心翼翼地看了贤妃的眼睛,试了脉搏,只见贤妃连鼻孔和耳朵里都渗出血来,行医多年,凭经验也早判明是怎么回事了,还用语言交流吗?只相互交换一个无可奈何的眼神,替贤妃把被子拉上去,盖住了贤妃的头,倒退着退到门口,轻声说:“皇上,贤妃归天了。”
这时吕婕妤和崔美人也被惊动了,挤进来看究竟,吕婕妤流着泪水说:“白天还好好的呢,怎么说走就走了呢?”
崔美人说:“可不是,这太蹊跷了。”
铁凤也极为难过地混杂其中,她的脸色十分难看,这真是打虎不成伤及无辜,她觉得自己对不起贤妃,不禁心口发闷,忍不住泪水涔涔。朱棣站起来,猛地抓住一个太医的衣襟大吼:“好好的,怎么会死了?你说,是怎么死的?”
两个太医相互看看,又看了看周围的太监宫女,显然不好说。朱棣明白了,驱赶众人道:“滚,都滚出去。”太监、宫女们鸦雀无声地退出去,只剩吕婕妤还在。朱棣又冲吕婕妤发火:“你也滚,你有什么特别吗?”吕婕妤又气又委屈,她一摔门,说:“人死了还要踩谁一头吗?”朱棣吼叫:“你回来!”但吕婕妤没回来,气得朱棣直喘粗气。
这时一位太医诚惶诚恐地说:“启奏圣上,贤贵妃面色青紫,七窍渗血,实为中毒而亡。”另一个太医补充说,从症候看,像是砒霜中毒,不像红矾。朱棣瞪着眼发呆,眼前油然浮现出贤妃端着补酒的笑脸,她的声音犹在耳畔轰鸣:“好,好,那臣妾今天可自己喝了……”
朱棣的目光一下子注意到案上的补酒坛子。他惊得跳了起来。
朱棣指着坛子对两位太医说,贤妃临睡前喝了这补酒,马上拿去查验,一定是有人在这酒里下了毒。太医们相互交流一个眼神后说:“臣遵旨。”便小心翼翼地捧起酒坛子出去了。
朱棣想起了贤妃说过,吕婕妤对药酒有异乎寻常的兴趣,还开坛子尝过,她的嫌疑最大,就点手招李谦过来,小声对他说:“看住吕婕妤,别让她跑了,也防着她畏罪自杀。”尽管李谦大为震惊,还是说了声“遵旨”,出去了。这一切,铁凤全听到了。朱棣所以首先怀疑吕婕
妤,事出有因,对贤妃得宠,只有她不服气,怨气也最大,诋毁之言屡出,她最有嫌疑杀人,灭了贤妃,吕婕妤不就扫清专宠的障碍了吗?
院子里,言语无忌的吕婕妤不知死期已近,还在同崔美人等几个宫人发牢骚:“皇上太偏心了,贤妃死了,又不是我们的罪过,拿我们撒什么气,跟撵狗似的。”崔美人息事宁人地劝道:“皇上心情不好,少说几句吧。”这时李谦正召集十来个太监、宫女在院子角落里小声布置着。眼睛不断地往吕婕妤这边溜。
这时,最清醒也最难过的莫过于铁凤了,解铃还须系铃人,她已经对不住一个贤妃了,她不能再对不起吕婕妤了。铁凤快步走到吕婕妤身边,小声说:“吕娘娘,请跟我来。”
铁凤把吕婕妤拉到门外,急切地说:“娘娘,你能跑快跑吧,跑得越远越好,能回朝鲜才好呢。”
这话弄得吕婕妤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她说:“你疯了?好好的,我为什么要跑呢?”
铁凤只得实说:“奴婢方才听皇上吩咐司礼监掌印太监李谦,让派人把娘娘看押起来呢,这不是祸事临头了吗?”
吕婕妤说:“我没杀贤妃,为什么这样对我?我要去问问皇上!”
铁凤说:“皇上在气头上,你这么去顶撞他,那不是火上浇油吗?还不是平时你和贤妃有隔阂,容易想到你使坏投毒。我都敢保证你不会对贤妃下毒手,可皇上没理智时,说不定会做出什么来,我劝娘娘还是先躲一躲,等事情过了,风平浪静了,那时你说话他才听得进去呀。”
吕婕妤坚持不躲,她说:“我才不走呢。走了,证明我怕了,心里有鬼,我倒要看看,这屎盆子能不能扣到我头上来。”
铁凤正无计可施,李谦过来了,说:“皇上有旨意,各宫不得在此逗留,马上各回寝宫。”吕婕妤一甩袖子,走了。身后立刻有一帮宫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