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4)
景展翼说:“别看桂儿是个丫头,可她懂得大义,懂得廉耻,不像你,为了活命,甘当一条狗。”柳如烟溜了门外的李谦一眼,脸上很下不来,他只得说:“喝茶、喝茶……”然后装不懂,“你口口声声骂我,我不知我做错了什么?”景展翼冷笑道:“你自己干了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你自己还不知道吗?”柳如烟说:“这之中可能有误解……”景展翼咄咄逼人地说:“你不交出桂儿来,我可要在你府上搜了。我来前可是请准了皇上的。”柳如烟咬紧牙关硬挺着说:“这真是无中生有,我从来没见过桂
儿,又何谈在宫门口打劫!你实在不信,就搜好了。”景展翼对门外的李谦说:“李公公,带东厂的人搜吧。”李谦说:“翼娘娘放心,只要人在他府上,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掘
出来。”景展翼便跟着出了门。李谦一挥手,那些跟来的宫中侍卫、东厂太监们巴不得的,一齐动手,冲向各进院子,破门入室,府里顿时鸡飞狗跳。柳如烟也跟出来,对景展翼说:“我真没想到,你全不念从前的情
义,对我赶尽杀绝。”景展翼说:“你把义军几万将士出卖了,那才叫赶尽杀绝。”柳如烟被她说得心惊肉跳,最怕景展翼知道的,她全知道了。不
过,他还存在一丝幻想,景展翼还没见到桂儿,她不可能知道牛头山的详情,至多知道朱棣曾派遣他去瓦解义军,他必须抵赖,到什么时候也不能认账。他说:“义军失败,与我一点关系没有。”
景展翼说:“皇上亲口告诉我的,派你回义军里做卧底,与官军里应外合。”柳如烟说:“你上当了。这是皇上为得到你的离间之计,我什么也没干。”景展翼说:“既然你这么清白,那皇上为什么这么重赏你,一下子当上了礼部左侍郎?”柳如烟一时无言以对。
景展翼随着搜查的人来到柳如烟家后进院子,景展翼看着宫中卫士们一个个房间破门而入,柳如烟在一旁跟着,说:“桂儿真的不在我这。我藏起她来有什么用啊?”
景展翼说:“这要见了桂儿才真相大白,你这么怕桂儿,是不是有
短处在她手里呀?”柳如烟说:“我从来没见过她,我会有什么短处在她手里。”这时李谦过来向景展翼禀报说:“每个院子所有的房间都找过了,
没发现要找的人,除了您在的这屋子……”景展翼直视着柳如烟问:“你把桂儿杀害了吧?”柳如烟摊开双手说:“你把我说成什么人了!”景展翼向前走了几步,忽然发现了酒窖的圆木盖子,上面有锁。景
展翼走过去,用脚踏了几下,她问:“这底下是什么?”柳如烟说得吞吞吐吐,好像是从前那户人家藏沉缸老酒的地窖,他买了这个宅子,还从来没看过酒窖什么样呢。
越这么说,景展翼越觉得可疑,她说:“那好啊,咱们就一起见识见识这个地下酒窖,说不定会有什么大便宜可拣呢。”柳如烟脸色骤变,却又一时想不出主意来制止她。
就在景展翼继续用脚踢酒窖木盖时,底下有了反应,有女人的喊声传上来:“救命啊!”景展翼揶揄地看了柳如烟一眼,更胸有成竹了,她对拿了十字镐的李谦说:“砸开!”咚咚几镐下去,酒盖砸碎了,一股凉气冲上来,同时传出桂儿清晰的叫声:“来人啊,救命啊。”柳如烟已面无人色了。
梦寐以求的美人竟然主动送上门来了
胆大的方行子竟然来叩皇宫的奉天门了,这样的举动,她自己都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可她又控制不住自己的欲望,她向来对自己很自信。
方行子今天是一身淡雅高贵的女装,潇洒中透着俊秀,身上兼有男女的优长之处,她腰间仍然佩着她的双刃剑,这俏丽动人而又英姿勃勃的人一来到宫门口,守门士兵全都把眼睛看直了,甚至忘了拦阻她,直到她上了好几层台阶,里面的门禁太监跑出来干涉了,卫士们才围住她挡驾。
方行子高傲地说:“你们替我通报一声,我要见皇上。”
门禁太监的头头说:“你好大的口气,皇上是想见就能见的吗?别说你一个民间女子呀,就是各省的布政使、按察使,没有皇上旨意,也别想见到皇上啊。”方行子拿出一张大红拜帖,说:“这是我的名帖,你拿了它进去,面呈皇上,皇上一定会见我的。”
门禁太监不接她的拜帖,女色对太监没有吸引力,他要公事公办。太监说:“皇上稀罕你的名帖?你若真有事要奏闻,求人写折子,再请地方官经过通政使司奏上来。”说罢他讪笑着走开了。
方行子注意到了奉天门外台阶上的巨型登闻鼓还在,旁边立着的铜牌也在,写着这样一行字:“吾民有奇冤大事而又不能上达天听者,可击登闻鼓。”方行子太熟悉这面登闻鼓了,这鼓、这铜牌都是当年朱元璋所设,是为有冤无处诉的人立的。当年程济还敲过呢。她便向登闻鼓走去。门禁太监发现了她的意图,忙对门前侍卫们大喊:“拦住她!别让她敲登闻鼓!”
十几个士兵持械一拥而上,把方行子围在核心。方行子全然不惧,她从容地向前走,有几个士兵挥拳而上。方行子亮了个架势,用腿轻轻一扫,已有三四个卫兵狼狈倒地,顺台阶滚下去,摔得啊啊直叫。
这可是没想到的,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女子竟然有这么好的武功!又有几个围上来,也被方行子打个落花流水。
门禁太监大喊:“快去叫东厂和锦衣卫的人,这小女子好生了得!”方行子一笑,早已奔到登闻鼓下,摘下巨大的鼓槌,当当地敲响
了登闻鼓。鼓声一响,宫中震荡,好多大臣、宫中侍卫、太监都往奉天门这里跑,不知出了什么大事。朱棣正在谨身殿里批答奏折,听见鼓声也停笔谛听,并叫人去看个究竟。方行子仍在敲,她很得意,一大群卫兵围着她,却再也没人敢近前。
方行子的名帖到了朱棣手中,朱棣有一种惊喜的感觉。是因为倾天下之力也无法逮捕归案的钦犯自投罗网而惊喜呢,还是因为多年来对她的梦寐以求而惊喜?朱棣自己一时也说不清。他内心的兴奋和激动连他自己都感到反常。
方行子潇洒地走在御路正中,一群全副武装的宫中侍卫和锦衣卫、东厂的人如临大敌,跟在方行子的前后左右。当方行子从容来到谨身殿丹墀下时,朱棣惊得站了起来,她竟是如此美丽,这样楚楚动人,比朱棣几次见到的戎装更叫人心动,朱棣说:“果真是你?方行子?朕今日才见到你的真身!”卫士们仍如临大敌般地围着她。
方行子面带笑容地说:“不敢相信吧?你撒下天罗地网抓我,却想不到我送上门来了,你是大喜过望吧?”
朱棣一脸笑意,亲自下殿说:“请,快请。”这个举动太不寻常了,让侍从、太监们都深感意外。他从前对道衍、袁珙、丘福这些大功臣也不会殷勤到这地步。
方行子上殿来,却说:“我不是你的臣子,恕我不能叩拜。”
朱棣少有这样的耐心和宽容,竟说了一句“不必拘礼”,然后高声吩咐殿上太监:“赐座,你们愣着干什么?”又对围在殿下的卫士们说,“谁要你们围在这里的?都走开。”
方行子笑着拍拍佩剑说:“你把宫中卫士都打发走了,你不怕我对你行刺吗?”
朱棣用哈哈大笑来掩饰了少许的不安,方家十族八百多口人的冤魂毕竟该向朱棣索命,而方行子也是方家大屠戮中唯一幸免者。朱棣也不能一点忐忑不安的心情没有,但他必须做出镇定自若的神态来,他说:“你这样大摇大摆地击鼓登殿,必不是行刺来的。”方行子一笑未答。
朱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赞道:“你我在临淮关和洛口黄河岸上见过两面,那两次,你都是男儿装,今天,朕还是头一次见到你上女儿装,真是楚楚动人啊。”这时殿上太监来上茶了。
得到传国玉玺,放掉所有的尼姑
朱棣一直在琢磨,方行子明知道朝廷正在缉拿她,她是罪臣之女,又是建文帝的侍卫,后来又从贼造反,朝廷有理由处她十回死刑,她怎么敢来闯皇宫?朱棣无论怎样想都想不出,方行子来干什么。但他却风趣地问:“你此来何干?是想化干戈为玉帛吗?”
方行子也很幽默:“我是看你这样兴师动众地抓我,太劳神、也太劳民伤财了。你不怕后世人笑话你吗?听说我和唐赛儿藏在尼姑庵中,便下旨将天下庵院里的尼姑全一条绳拴到京城来,你不妨翻翻你亲自主持修成的《永乐大典》,史有前例吗?”
朱棣被她问得张口结舌,半晌才说:“朕也是不得已而为之,除恶务尽,也是古亦有之。”方行子说:“你夺了皇位,当了皇上,减民赋、惩贪官、修好四邻,使万方来朝,我想你是想当个煌煌盛世的明君,名垂青史。可你也不该给后人留下这样的笑柄啊。”
朱棣问:“这么说,你冒险击鼓上殿,就是为告诉朕这个的吗?”
方行子说:“劝你放了天下尼姑僧众,你未必肯,即使在众女尼中没有发现我方行子,毕竟还不知唐赛儿是否混杂其中。我来了,一是为你指认唐赛儿在不在你抓来的僧众里,二来我也算是投案自首,省得皇上睡不着觉,又会想出什么匪夷所思的主意来。”
朱棣半信半疑地看着她,绝不相信方行子肯为他指认唐赛儿,他说道:“你的一举一动,都是奇女子所为,一般人不会像你这么做,你怎么可能出卖自己的同党?”方行子说:“你对我有这样的品评,我应当说一句谢谢。我希望你放了所有的尼姑,没抓到京城的也不要再往京城送了。”朱棣问,为什么?方行子说:“因为唐赛儿已死。”朱棣说:“这朕可不敢相信。”方行子说:“我与她一路出逃,从诸城的皇姑庵,到泰州的万灵庵,直到镇江的归心庵,我们不知换过多少藏身地,到头来她也未能免灾,她病死在半路上了。”朱棣当然不信。
方行子说:“你抓住一个方行子,不也有了面子吗?我告诉你,我就是来救众尼姑的,也是来挽救你的名声的。你放了她们,一举两得,怎么样?”朱棣说:“你真是为解救这些与你不相干的尼姑而来?”方
行子坦然地说:“信不信由你。”朱棣陷入迷惘中,他始终琢磨不透方行子的真实用意。方行子说:“我此行还给你带来一件你梦寐以求的国宝。”朱棣站了起来道:“是传国玉玺?”方行子说:“你猜对了。”
这倒是有极大吸引力的,那块玉,朱元璋就看成是本朝的“和氏璧”,可惜没刻成玉玺,朱棣认为,它在某种程度上就是皇权的象征,如同农民的土地执照,他有多少次做梦都梦见玉玺回到了他手中。所以一听说玉玺有下落,便急不可耐地问:“玉玺在哪里?”
方行子说:“我没带着,你得答应我的条件,才能把玉玺给你。”朱棣说:“什么条件?你尽管说。朕赦你无罪,永远赦免。”方行子说:“还有放掉所有尼姑。”朱棣说:“朕都答应。”
方行子说:“要说的我都说完了。你现在可以让卫士把我关到牢房里去了,不过在这之前,我有一个心愿,不知你肯不肯满足我。”
朱棣说:“朕怎能忍心把你这样如花似玉的人关进牢房。你说吧,你有什么心愿。”方行子说:“我想见见景展翼。”朱棣说:“你不说,朕也有这个想法,你们是一对好姐妹,又都是朕心仪已久的人。她现在已是朕的贵妃了,朕不让你们相见,翼贵妃也会伤心的。”
方行子说:“那我还是应当谢你一声,因为你有无上的天威,你可以剥夺我的一切。”朱棣说:“现在见不成,景展翼到柳如烟府上去了。”方行子有几分惊讶地看着朱棣。
朱棣说:“你不要用这种目光看朕。你一定很惊讶,景展翼从前是柳如烟的妻子,放她出宫去,这不是容易生出秽闻吗?朕对人,向来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即使是后宫也适用。”方行子说:“那我只好等她回宫了。我是在这里等呢?还是到东厂的监牢里等?”
朱棣笑道:“怎么好在牢里面等,朕已答应赦你无罪了。朕让宫女们带你去沐浴吧,你一路风尘,也该好好歇息了。”方行子说:“我是方孝孺的女儿,我家被夷十族,亘古未闻的惨剧,你应怕我对你行刺,你为什么这样客气?”
朱棣说:“化戾气为祥和总是好事。朕此生最大的错事就是杀了你父亲,朕对你好点,如果能补偿一二,对朕也是一个安慰,不知你是不是有这样的意愿。至于那些尼姑,朕答应你,马上都遣送回各自的庵堂寺院,你的诚心感动了朕。至于玉玺,虽是国宝,对常人来说,毫无用处,你愿交出,朕高兴,你一定不交,朕也不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