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4)
跟涂老板交涉了近一天,田晓堂憋了满肚子的火。他万万没想到陈春方在“洁净工程”中陷得这么深,陈春方的胆子实在是太大了。这样一来,解决问题的难度便大大增加。涂老板原本就打着唐生虎的旗号,现在又拿陈春方作推卸责任的挡箭牌,就更加不会接受那个重修方案了。怎么办呢?田晓堂感到很头疼,一时也苦无良策。
晚上,姜珊在县宾馆安排了一桌饭,叫来她的副手——兰、吕两位副局长陪田晓堂进餐。
倒上酒,姜珊笑道:“今天跟那个姓涂的磨了一天嘴巴皮,也没磨出个结果来,我想田局长的心情只怕比我还郁闷。晚上就请田局长多喝几杯,借这美酒来排遣一下闷气。兰局长、吕局长,田局长能不能喝好,就看你们两个陪酒的是否尽力了。”
兰局长答道:“我一定尽力陪,不过田局长是海量,只怕难得陪好他。”
吕局长却干脆多了:“哪怕陪不到,也要舍命陪君子。”
听了两位副局长的表态,田晓堂很是感慨。当初姜珊以小小年纪做县局局长,早已年过四旬的这两位老资格副局长都不大服管。姜珊使了些小手腕,竟让两个副手不再意气用事,服服帖帖地接受了她的领导。看酒桌上兰、吕二人的表现,就知道姜珊已完全能够掌控两个手下了。
姜珊这哼哈二将的酒量确实不咋样,但态度倒是热情,争先恐后地给田晓堂敬酒。一瓶见底,田晓堂喝下的最多,仍面不改色,而兰、吕两人都已有了醉态。
兰副局长头顶半秃,此时便不停地用手去捋额角的那几缕头发,试图让还算草木丰茂的“地方”去支援光秃荒芜的“中央”。吕副局长是个酒糟鼻,这时红红的鼻头上不停地冒着汗,他便不停地用手去擦鼻头。看着两人的滑稽相,田晓堂真想笑,却又只能忍着。
借着醉意,兰、吕两人渐渐放开了,也不顾田晓堂在场,竟相互开起玩笑来。
兰副局长一边捋头发一边笑道:“吕局长你知道么,克林顿当年弄出了裤裆门事件,上法庭作证时,就像你这样不停地擦鼻头。有好事者统计,他一分钟擦了26次鼻头。心理学家分析,爱擦鼻头是心虚、撒谎的典型特征之一。克林顿当时心虚倒不难理解,是因为玩了那个什么‘基’,可你老人家不住地擦鼻头,又是为何心虚呢?”
吕副局长被兰副局长拐弯抹角挖苦了一番,哪会甘心受辱!他毫不示弱地反击道:“克林顿玩‘基’怎么啦,爱擦鼻头又怎么啦,人家的总统当得可是顶呱呱。难道美国总统不用克林顿,还用你这样的秃头不成?我告诉你,美国有个不成文的规矩,秃头连参加总统竞选的资格都没有。不过要是在俄罗斯,你这种人想当领导倒还是有机会的。据说,从前苏联到俄罗斯的最高领导人,在头发上有一个规律——头发稀少者和头发浓密者交替登台执政。你看,列宁头发稀少,斯大林头发浓密;赫鲁晓夫头发稀少,勃列日涅夫头发浓密……戈尔巴乔夫头发稀少,叶利钦头发浓密……按这个规律来推算,咱们局里下一任局长就该是你了。姜局长有一头浓密的秀发,继任者应该就是你这种秃头!”
吕副局长说完,显得有点洋洋自得。
兰副局长没占到上风,心情有些不爽,无奈脑子被酒泡麻木了,怎么也想不出压倒吕副局长的绝招来。姜珊在一旁佯怒道:“你们俩灌一点酒就打嘴巴仗,争得你死我活,哪像个领导的样子,净让人家田局长看笑话!”
田晓堂笑道:“两位一张口就拿外国领导人开涮,这玩笑开得真有国际水准。”
饭后,又坐在包厢里喝了一会儿茶。
谈到跟涂老板谈判的情况,兰副局长感叹道:“据我所知,陈春方主席跟涂老板其实关系很铁。没想到涂老板为了自保,竟然死咬人家陈主席……”大概是对秃头又恢复了些自信,他已懒得再捋那几绺头发了。吕副局长仍在乐此不疲地擦着红鼻头,若有所思道:“解铃只怕还须系铃人啊!”
与袁灿灿相聚盛豪酒吧
在县宾馆住下后,田晓堂见外面天色尚早,便决定一个人出去散散步。出门时,他随手将手机丢在了房间里。
田晓堂溜出宾馆,见不远处有个“星湖游园”,便慢悠悠地踱了过去。“星湖游园”还真有湖,不过水面不大,环湖植了草皮,栽了些树,比灰蒙蒙的大街上有生气多了。田晓堂优哉游哉地在游园里转了一圈,见前来消闲的人越来越多,已不再清静,便又折回街上。
田晓堂正站在路边茫然四顾,不知该往哪里去,忽然听见身后响起几声刺耳的喇叭声。他回过头,这才看见袁灿灿坐在一辆红色宝马车上,正笑吟吟地望着他。
田晓堂忙叫道:“灿灿好!”
袁灿灿用一种嘲弄的口吻说:“田大局长今天真悠闲啊,居然在街头溜达起来了!”
田晓堂笑道:“今天在屋子里憋了一整天了,出来透透气儿!”他想,袁灿灿只怕早就看见他在“星湖游园”里瞎转了,便又说:“怎么每次我一来戊兆就会被你逮着,你该不是克格勃出身吧?”
袁灿灿咯咯笑道:“我有特异功能啊,你不知道吗?其实也算不上特异功能,只不过我对你有心电感应。你一来戊兆,我就会有感应,呵呵!”
田晓堂心头滑过一丝异样的感觉,忙用玩笑话掩饰道:“你的话我还真不敢不相信。”
袁灿灿说:“所以,请你今后到戊兆来,千万不要忘了给我打声招呼。你不要以为,你不打招呼,我就不知道你过来了。像今天这样,你宁愿满街溜达,也不想和我联系一下,让人真是感到寒心啊!”田晓堂被逗得笑了起来。袁灿灿用霸蛮的口气道:“还傻愣着干什么,快上车呀!”田晓堂犹豫了片刻,还是拉开后门坐到车上。待车跑动起来,他问道:“你换了新车?”袁灿灿一边驾车一边回答:“刚换的。我特意选了这种大红色,希望今后的日子过得如红色一般热烈、红火。”田晓堂愣了一下,又问:“灿灿你想带我去哪儿?”袁灿灿笑道:“去城南一家酒吧。”田晓堂默默地望着袁灿灿的后脑勺,心里暗暗琢磨开了。袁灿灿今天看起来气色很好,精神状态和过去大不一样,刚才又说出那番不寻常的话来,让他总觉得有些奇怪。到达城南一幢闪烁着“盛豪酒吧”几个霓虹字的大楼前,袁灿灿泊好车,带着田晓堂走了进去。迎宾小姐看见袁灿灿,一边热情地叫着“袁姐好”,一边拉开玻璃门,请袁灿灿和田晓堂进入大堂。
从大堂到二楼,一路上碰见服务小姐,都会躬身对袁灿灿招呼一声“袁姐好”。田晓堂暗暗吃惊,这种场面他似曾相识。记得在绿茂山庄,服务小姐对袁灿灿也是这么称呼的。
在包厢坐下,听了会儿若有若无的背景音乐,田晓堂迫不及待地问:“这盛豪酒吧也是你开的吧?”
袁灿灿淡淡一笑:“刚接手不久。我买下的不光是这个酒吧,还包括整个盛豪大酒店。目前,除了临街的酒吧尚在营业,其他生意都暂停了。我准备用一年时间,对老酒店进行改造升级,建成戊兆档次最高,吃住玩乐一条龙的准四星级宾馆。”
田晓堂很是吃惊,笑道:“灿灿你真是不简单!生意越做越大了。
那个绿茂山庄还在经营吗?”
袁灿灿回答:“仍在照常经营。我今后得管理两家酒店了。”
田晓堂赞赏道:“多做点事好啊。特别是女人,更要有自己的事业。”他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更加疑惑了。
袁灿灿不是在和王季发闹离婚吗,她哪有心情收购第二家酒店呀?再说,王季发能支持她买盛豪吗?王季发不支持,她哪来的这笔巨额资金呢?莫非两人已经离掉了,财产也分割了?所以她才把注意力全部放到收购和改造盛豪大酒店上,也才拿得出足够的收购资金。这么一想,田晓堂真想直接问一下她,好把这个疑问解开。可又觉得直截了当地打听似乎太冒昧,就没敢开这个口。
这时服务小姐端来了绿茶和咖啡,袁灿灿示意田晓堂喝茶,然后指了指自己面前那个装咖啡的瓷杯,说道:“有句话说得好:人生就像这瓷器,你看它是杯具就是杯具(悲剧),你看它是洗具就是洗具(喜剧)。怎么看待人生,态度真的很重要。我想,与其消极混过这一生,不如积极地过好每一天。婚姻我是指望不上了,就只有鼓捣点所谓的事业,让日子过得充实一些,也好多一点喜剧色彩!”
田晓堂点头道:“你说得很对,人生是悲是喜,很大程度上还是取决于自身的态度!”他听出来了,袁灿灿的语气中带有一缕掩饰不住的感伤。
袁灿灿品了一口咖啡,又感慨道:“我现在才真正体会到,人生最难得的不是攫取,而是放下。你放下越多,就会越轻松、自由!”
田晓堂应和道:“是啊。怎么放下呢?我觉得,第一是不要拿自己的错误惩罚自己,第二是不要拿自己的错误惩罚别人,第三是不要拿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有这么三条,人生就不会太累了。”
袁灿灿若有所思道:“你讲得很有道理,我已经记下了,以后还会细细揣摩。”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背景音乐突然换成了苏芮的那曲经典老歌《牵手》。听着这熟悉而亲切的歌声,两人都住了口,沉浸在音乐之中。
一曲终了,田晓堂惊讶地发现,袁灿灿眼里竟然泪光闪闪了。
袁灿灿用纸巾揩了揩眼角,轻声道:“听了这曲《牵手》,我突然想起一个真实的故事,说的是徐悲鸿先生在世时,每次去开会回来,都会带三块糖,两块给孩子,一块给他夫人廖静文女士。1953年的一天,徐先生也是去开会,整整开了一天,晚上还出席了一个招待外宾的宴会。就在这个宴会上,他突发脑溢血,就再也没有回来。他死后,廖静文女士在他身上摸到三块水果糖,就是他预备带回家给廖静文和小孩的。后来,廖静文女士一直没有再嫁,她觉得徐先生留给她的那块水果糖,足以温暖她的余生……”
听完这个小故事,田晓堂也被打动了。正想开口,袁灿灿又像是自言自语地说:“我真羡慕人家廖静文女士啊……一块小小的水果糖,说明爱人心里满满地装着你,这就已足够了。除此之外,还奢望什么呢?”
袁灿灿说得有些含蓄,田晓堂还是听出了弦外之音,也觉察到了她心底的孤寂和幽怨,对真爱的渴求和向往。他想,袁灿灿讲出这个小故事,究竟是受了苏芮歌声的感染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还是故意转弯抹角地撩拨和暗示他呢?田晓堂一时没法判断,但他心底那份怜香惜玉的情愫已被激发起来了。他忽然觉得自己一直躲着袁灿灿,对她实在有些残忍。他暗暗决定,如果袁灿灿执意挽留,今晚就陪陪她吧,陪陪这个可怜的女人,安慰一下那颗孤苦的心。
田晓堂又寻思着,袁灿灿到底和王季发离婚没有呢?如果离了婚,她今天会主动告诉他吗?他猜应该会的。眼下已把氛围营造得差不多了,说不定她马上就会说起这事呢。
田晓堂暗暗等待着,可袁灿灿一直没有提及。田晓堂只好猜测,大概是还没离成吧。
待到晚上10点钟,田晓堂渐渐冷静下来,又意识到刚才打算留下来陪袁灿灿的想法有些荒唐。他想抽身而去,却又感觉张不开口。要走,就得编个合情合理的由头。可这由头听起来再合情合理,还是很容易被袁灿灿识破。他有些后悔,刚才不该把手机随手丢在宾馆房间里。如果现在手机在身上,姜珊或是别人打个电话来,他就好借机脱身了。
又捱了近半个小时,田晓堂觉得越待下去会越危险,只得硬着头皮道:“时间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县局的人还守在宾馆里,等着我回去跟他们商量事呢。”
袁灿灿不声不响地看了他一眼。田晓堂觉得,她这一眼把他的五脏六腑都看透了。他有些心慌,意识到自己撒谎太欠水平,还不知袁灿灿会怎么挖苦呢。
可袁灿灿却没有多说什么,就和他一道下了楼。袁灿灿把田晓堂送到县宾馆。田晓堂下车时,袁灿灿突然说:“今天耽误你跟县局的人商量工作了。我知道,县局那个局长很年轻,是个大美女,你快跟她商量去吧。”田晓堂有点哭笑不得,心想她这是吃的哪门子醋啊!田晓堂进了房间,一看手机画屏,竟有姜珊的6个未接来电。翌日早上,姜珊过来陪田晓堂用早餐,一见面就不满地问:“你昨晚跑哪里去了?电话打烂了都不接,什么意思嘛。”没有旁人在场,姜珊说话就很随便,甚至有点娇嗔。田晓堂哈哈笑道:“真对不起。我去了一个老乡家,聊到11点钟才回来。手机放在房里充电,没有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