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2)
“至于白齐文现在在哪里,我们并不知道,我们也在通过美国领事馆找他。鄙人深信,您只要肯答应让白齐文做常胜军的副领队,白齐文很快就会到巡抚衙门给您请安的。怎么样李大人,还有什么疑问吗?”
麦华陀接口道:“李大人,我们是真心地在帮助您。如果白齐文当真投靠了长毛,您的麻烦可就大了!您不要再犹豫了,快答应吧。”
士迪佛立和麦华陀的痞子腔,把李鸿章气得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麦华陀这时起身道:“李大人,您应该相信我们,我们是真怕白齐文投到长毛那里去反过来咬我们。长毛的忠王李秀成,是个很会用兵的人,如果再有白齐文这头狮子去帮他,不要说上海,就是整个江苏也将不保。那时,您到哪里去当巡抚呢?贵国的太后会把您投进大狱,还有可能将您杀头。李大人,您还不到四十岁,就这样为了一个白齐文白白死掉,不是太让人惋惜了吗?”
士迪佛立也耸着肩头接口道:“李大人,您快答应让白齐文出任副领队吧,我们不想失去您这个好朋友啊!更不想眼睁睁地看着您被砍头啊!”士迪佛立与麦华陀两个人一唱一和,仿佛李鸿章已被投进大狱,正在接受朝廷的审问和狱卒的鞭挞。
李鸿章冷笑道:“好,本部院就给二位一个面子,请二位把白齐文交出来吧。”
士迪佛立高兴地说道:“李大人,您答应让白齐文出任常胜军的副领队了?”
李鸿章一字一顿说道:“本部院要把这个无赖,押到按院衙门去问罪!”听完翻译转述李鸿章的话后,士迪佛立与麦华陀再次僵住。
士迪佛立用英语小声对麦华陀说道:“领事先生,我们只有把白齐文交给他了!”
麦华陀不甘心:“不,将军,我们不能让到手的银子打水漂!我同他说。”说完快速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李大人,您既然这么固执,我和士迪佛立将军自然无话可说。我们不想因为一个白齐文,而失去您这么一个朋友。鄙人现在就把白齐文的藏身之地告诉您,他大概躲在德国的领事馆里。”
麦华陀话毕,趁李鸿章不注意,狡黠地看了士迪佛立一眼。
李鸿章满意地点了一下头,随口说道:“士军门、麦领事,其实本部院也并非不想与你们做朋友,实在是白齐文做得太过分了。他可以同吴煦谈公事,但不该打劫财物。杨坊是一省刑名,白齐文不仅将他打伤,还抢走了常胜军一月的饷银。要知道,白齐文是恩赏的三品顶戴,既与我国通了籍,就该遵守我国的法度。他如此胆大妄为,不是分明让本部院难堪吗?本部院现在就回巡抚衙门,着人去知会德国领事馆,缉拿白齐文归案。至于戈登,何时到任,本部院听候你们的安排。本部院先行告辞。”
两个人直把李鸿章送出领事馆大门,眼望着身材高大的李鸿章上轿前呼后拥而去。进屋后,麦华陀把一名侍卫叫到身边,小声吩咐道:“你马上去美国领事馆走一趟,告诉白齐文,马上离开上海,李鸿章正在缉拿他。”侍卫领命离去。
美国驻上海领事馆领事带着白齐文很快与麦华陀、士迪佛立会在一处。经过协商,大家一致同意,由英国方面出轮船,护送白齐文离开上海,直接进北京去找英国公使阿礼国、美国公使蒲安臣,由阿礼国、蒲安臣出面,到大清国的总理衙门提出交涉,力争白齐文重回上海担任常胜军领队或副领队。
白齐文临行,忽然提出手头拮据,向麦华陀索要四万两银票。麦华陀抵死不肯交出银票,托说为了消弥他的罪过,已将银票转交到李鸿章的手中。
麦华陀道:“白将军,你手里不是还有从吴府打劫来的珠宝吗?你将它变卖成银子,在北京任你怎么花销,也是够用的!”
士迪佛立突然瞪起眼睛道:“鄙人早就听人说过,吴煦的手里,有一颗价值不菲的夜明珠,这颗夜明珠在没在你手里?”
白齐文马上指天画地道:“将军,吴煦精明过人,他肯把宝物摆在明处吗?那颗珠子若真落在了本人的手里,本人敢私留吗?”
士迪佛怒道:“白齐文,你这个混蛋!鄙人权且相信你一次。我先警告你,你此次去北京,若能成功,你再敢给我们惹事,看我不掐断你的狗脖子!”白齐文自知理短,诺诺连声,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李鸿章回到巡抚衙门,马上将江苏按察使乔松年传了过来,吩咐他即刻带人到德国领事馆去拿白齐文。
乔松年得命不敢怠慢,回到衙门便点齐捕快,又到通商衙门借了一名通事,这才乘上绿呢大轿,带着一班人众来到德国驻上海领事馆。
德国领事问明原因后,跳起脚来大喊大叫,连连抗议,弄得乔松年很是尴尬。乔松年怕引出交涉事件,只好一面向领事连赔不是,一面大骂下边的人不会办事。领事的怒火总算没有继续发作。
回到巡抚衙门,乔松年把腰弯成九十度,将结果具实禀告李鸿章。李鸿章略一沉吟,随即醒悟,连连道:“本部院上了士迪佛立和麦华陀的当了!白齐文是美国人,他该藏在美国领事馆才对。他就算想藏在德国领事馆,德国人肯答应吗?”
乔松年弯腰答道:“抚台言之成理,看样子,那白齐文,当真没藏在德国人那里。不过,设若司里现在就带人去美国领事馆拿人,若美国人也抵死不肯承认,司里又该如何呢?”
李鸿章沉吟良久,终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好道:“看样子,就算白齐文当真藏在上海,我要拿他,还真非易事。各国之间盘根错节,沆瀣一气,均在图我泱泱大清。罢罢罢,美国领事馆也不要去了,还是知会各哨卡、海口,盘查仔细些,不要让他跑掉就是了。”
乔松年连连称是,一边告退一边道:“抚台站得高看得远,司里下去后就吩咐下去。”然而,白齐文还是跑掉了。
一艘英轮招招摇摇地离开上海,穿越各路哨卡、海口,直向天津驶去。白齐文就坐在这艘船里,经过一番思虑,他决定只身到北京,去找英国驻华公使阿礼国和美国驻华公使蒲安臣,通过他们与大清国的总理衙门交涉,希望达到他重任常胜军领队的目的。
升官后必须做的事
清同治二年(公元1863年)正月,李鸿章满四十岁。这时的江苏,随着淮军人数的不断增多、枪械的不断改良,对李鸿章来说,局面已开始一天天地好转起来。
太平天国忠王李秀成则在江苏各地连遭败绩,其势只见其小,不见其大。对比之下,李鸿章明显占着上风。
李鸿章这天正与郭嵩焘、乔松年及一班司道大员商议巡抚衙门移节苏州的事,风尘仆仆的传旨差官却怀抱圣旨大踏步走了进来。
传旨差官见李鸿章端坐堂中,不由高喊一声:“江苏巡抚李鸿章接旨!”李鸿章慌忙离座,率属员面北跪倒,口称:“臣李鸿章接旨。”
传旨差官缓缓展开圣旨,一字一顿读道:“内阁奉上谕:江苏巡抚李鸿章自到任以来,兢业为公,通晓兵事,尤其整饬常胜军情形,功效颇著,自即日起,兼署通商大臣,所有上海洋务事宜,均着统筹办理。钦此。”
李鸿章接旨在手,叩头谢恩。传旨差官伸手扶起李鸿章,笑道:“抚台大人,您老现在是上海一等一的人物了,卑职一路风雪传达圣旨,您老可得多赏个元宝啊!”
李鸿章哈哈笑道:“你老弟先去用饭,饭后,本部院保准让你乐着离开就是了!”
传旨差官边走边道:“卑职今生能多为抚台大人传几次旨,就是祖上的阴德了!”
差官离去后,郭嵩焘、乔松年等人俱向李鸿章贺喜。李鸿章满面春风一一相扶。落座后,郭嵩焘不无醋意地戏谑道:“抚台大人,职道的亲家翁,身为江督尚未兼通商大臣职衔,你这个江苏巡抚,倒抢先一步了。这圣旨传到安庆,真不知我那亲家翁作何感想!”
乔松年及所有官员听了这话随后均一愣,都望着李鸿章,看他如何应答。李鸿章道:“郭道真能讲笑话。通商大臣又不是大学士,本部院的恩师现在是协揆,就算朝廷有心把通商大臣强加到恩师的头上,恩师怕还腾不出工夫打理呢!”
李鸿章的一席话,说得在座的官员个个点头,无不称是。同一天,通商大臣薛焕被免职,奉调进京。薛焕抵京后一直候补,后经文祥奏请,授礼部左侍郎,后调任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大臣上行走。
李鸿章重任在肩,于是先把巡抚衙门移节的事暂且搁在一边,全身心地筹办起他早就想办的事:开办外国语言文字学馆,为大清国培养更多的翻译人才。
随着鸦片战争的结束,大清国的国门已然打开,世界各国有野心的商人、军人,均蜂拥而入,挡也挡不住。在这种形势的压迫下,大清国在咸丰十一年(公元1861年)《北京条约》签订后,成立了总理各国事务衙门,专门办理洋务和外交事务。
同治元年(公元1862年),为培养翻译人员,由恭亲王等奏请,总理衙门又设立了大清国开国以来的第一所洋务学堂——京师同文馆。
同文馆设英、法、俄文三班,只限收十三四岁以下的八旗子弟。
可惜的是,同文馆奏设伊始,并不被国民认可,入学者寥寥。因东西方文化的差异,当时的大清国,洋人是比较受敌视的;学习洋文的人,自然也在受敌视之列。
尽管大清国设立了同文馆,有了培养翻译的学堂,但翻译人才仍是奇缺,各地方官员每与外国人办理交涉,大多借助外国人自己带的翻译。李鸿章决定凭借自己手中的权力,扭转一下这种外交上的被动局面,在短时间内,为大清国培养出一大批翻译人才。
清同治二年正月二十二日(公元1863年3月11日),李鸿章亲自拟就的折子由江苏巡抚衙门直接拜发京城。李鸿章经过一段时间的谋划,认为在上海设立外国语言文字学馆的时机成熟,于是上折奏请此事。
折子先讲与洋人通商以后,外国人中不少已经能够读懂中国的典章、熟悉中国的民情,而我国却极少通洋话者;洋人皆有专职翻译官,凡与他们交涉,我国皆依赖外国翻译官,主动权等于掌握在他们手里;商人之间交往则靠通事传话,通事说什么,我国商人便信什么,非常被动,现在上海最吃得开的便是通事这个职业;我们开办一所专门的学校来培养自己的翻译,不仅商人得力,就是与外国办交涉,也不用他们的翻译官了;培养翻译是一项利国利民的好事,不仅可为我们传话,还能翻译外国人写的书,使我国能更多地了解外国国情。
折子最后满怀激情地写道:“我中华智巧聪明,岂出西人之下?果有精熟西文互相传习一切轮船火器等巧技,当可由渐通晓于中国自强之道似有裨助。如蒙俞允,一切章程及薪资工食各项零费,容臣督同关道设法筹划,或仍于船钞项下酌量提用。其广东海口可否试行,有无窒碍之处,应请饬下该省督抚体察办理。臣愚昧之见是否有当,伏乞皇上圣鉴,训示遵行。谨奏。”
李鸿章私下认为,如此利国利民的好事,无论从哪方面看,朝廷都能批准。折子拜发的当日,李鸿章又约见英、法、美、德、俄驻上海领事馆的领事及大清国总税务司英国人李泰国,就外国语言文字学馆设立后所需的教习等问题,进行商量。
李泰国把胸脯拍得震天响:“李中丞但请放宽心,只要巡抚衙门不吝惜银子,成千上万的教习,鄙人都能为您聘到!文字学馆的教习,我们大英帝国包了!”
俄国的领事不甘落后,忙道:“俄文方面的教习,自然该从我们俄国聘请,这一点,就算鄙人不加以提醒,想必李中丞已经谋划到了。”
法、德、美三国领事见有利可图,马上也纷纷表示,本国有大量优秀的教习人才供巡抚衙门逃选。
争论了半日,各国领事们总算达成了一致意见,决定仍沿用大清国同文馆的规矩,总教习方面由英国负全责,教习由各国分出。
李鸿章在巡抚衙门摆了一桌丰盛的西席来款待这些外国人,郭嵩焘、乔松年等一班司道大员均被召来陪席。
李泰国在席上兴高采烈,仿佛又从大清国掠到了一件宝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