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李鸿章发迹史下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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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李鸿章答道:“谢太后记着,臣今年虚岁正好六十五。”

慈禧太后沉吟一下,忽然长叹一口气道:“一晃儿,我们这些人都老了!李鸿章啊,你这几年保定、天津、烟台来回地张罗事儿,也真难为你了!北洋水师的兵船,购得差不多了吧?究竟能不能打呀?”

李鸿章答道:“回太后话,北洋水师现已从国外陆续购进兵船二十艘,其中有两艘铁甲船,有三艘大号巡洋舰,小些的巡洋舰四艘,连同船政局自己建造的,北洋水师现在共计大小舰只二十五艘。各船管带都是从国外学习回来的员弁,驾船、航海倒也应手。现在水师各船每日都在水面操练。臣窃以为,按我水师现在的规模,如演练得法,实战虽无十分的胜算,但自保当是不成问题。”

慈禧太后想了想又问道:“李鸿章啊,你还打算怎么办哪?”

李鸿章答道:“回太后话,臣已与醇亲王、庆亲王、礼亲王粗略计议了一下,趁现在海军衙门还有几百万两的银子,臣打算今年,再从国外订造三艘铁甲船、两艘巡洋舰,使水师舰只成三十之数,确保我大清水师攻守自如。”

慈禧太后沉吟了许久,忽然又是一声长叹,随即说道:“咳,这事儿啊,是怎么做都没完没了啊,没个完的时候。这人哪,该歇口气儿的时候啊,也得歇口气儿。你呀,自打到直隶就一直在忙。忙电线,忙电报,忙铁路,忙找矿,后来又忙海防,铁打的人也都折腾软了!六十五了,该歇口气儿了!这购船的事呀,要我看哪,等等再说吧。就算晚个一两年,也没什么打紧。二十五只船,不算少啦。只要洋人不再欺负咱,咱也没有必要把银子都花在水面上。你跪安吧。”

李鸿章急忙跪安,退出。但他一直在心里犯嘀咕:早就议定好了的今年购船一事,太后为什么突然提出缓办了呢?

当日回到海军衙门,醇亲王和庆亲王把他拉进密室里。醇亲王说道:“少荃,太后今儿说的话,你都听明白了吧?”

李鸿章边想边道:“其他的话,下官倒是听明白了,只是太后突然提出,今年不准再购洋船的话,下官却听得不太明白。这件事,我们年前不就说得妥妥的吗?太后当时并没有说什么。这是怎么回事呢?”

醇亲王笑道:“怎么样?糊涂了吧?别急,听我慢慢跟你说。宫里现在不正给皇上张罗大婚吗?皇上大婚之后,太后就要归政。太后归政之后呢?不想再住在宫里头,想找个清净的地方静养。”

李鸿章一惊,忙问一句:“太后想住清漪园?”

庆亲王点一下头道:“李少荃就是李少荃,果然一猜就中。这次啊,太后把礼亲王和我们两个找去议了三天,想把园子修一修。这园子自打被毁了以后啊,上头一直都想修,可一直都没修起来。这个园子,都快成太后的一块心病了!”

醇亲王接口道:“不管怎么说,这也是祖宗留给咱们的基业。就这么放着,心痛啊!”

李鸿章点头道:“是啊,那么大一块园子,说毁就给毁了!当初建的时候,用了多少银子啊!咳!”

李鸿章叹气之后便不再言语,因为他的心里已经知道,太后开始惦记海军衙门里的那几百万两海防捐了。看样子,添购铁甲和巡洋两个舰种的计划,是实现不了了。

庆亲王见李鸿章愣愣地发呆,忙道:“少荃,你怎么不讲话呀?你说这园子,是该修还是不该修啊?”

李鸿章想了想,忽然反问一句:“两位王爷,上头下旨了吗?”

醇亲王道:“少荃哪,太后的意思呢,是想先跟你通个气儿,然后再下旨。修园子的这笔银子呢,我和礼亲王、庆亲王,还有几个军机大臣,已经碰过头,决定先把衙门里的七百万两海防捐暂垫给内务府,余下的缺口哪,让各省分摊一些,一些大臣呢,也可以孝敬一些。这样一来,估计就差不多了。”

李鸿章点点头,小声问道:“这次修园子,打算用多少银子啊?”

醇亲王道:“我和太后初步估算了一下,大概要一千万两左右吧。我想哪,北洋水师已经构造了这么多船,就算不添购新船,也足够用了。趁你这次进京,咱们这事就这么定吧。”

庆亲王这时问道:“少荃,你以为怎么样啊?”

李鸿章心里一惊,面上却笑道:“修园子是好事儿啊,太后归政后能有个地儿静养,皇上和几位王爷也省心啊!可是……咳,两位王爷就抓紧办吧,这说着说着就解冻了,还是早动手吧。”

李鸿章在衙门用过午饭,便乘车赶回了贤良寺。回来前,他本打算顺路去看望一下恭亲王,可后来又一想,还是不去的好。太后对恭亲王的猜忌一直没有消除,他这个时候去恭亲王府,有人难免要到太后那里去说三道四,有些不值。

他进贤良寺时,盛宣怀出去办事还没有回来。他让人服侍着歪在床上略歇了歇,便从案头拿过罗贯中著的《三国志通俗演义》,想把昨晚看过的一段再温习一遍。

他此次进京议事,最大的收获倒不是议事,也不是什么修园子,更不是什么皇帝大婚,倒是他手头的这部《三国志通俗演义》。

他以前每次读到“此间乐,不思蜀”这句时,都要替蜀后主刘禅难过上好几天,气愤上好几天。但这次读到这句时,他不仅没有难过,反倒从字里行间,读出了后主刘禅的大道来。因为刘禅能很快适应自己的身份,主上乐,做臣子的焉敢不乐?李鸿章为自己的这个发现感到高兴,他甚至也替刘禅感到高兴。他受这句话的启发,决计对太后修园子的事,不说一句反对的话。

李鸿章的心里再清楚不过,太后此次修园子和上次修园子有本质的不同。上次没有修成园子,是因为有个深通国事的恭亲王挡在前面。而这次太后一定能修成园子,是因为有三个不懂国事专会逢迎的王爷替她主事。这三个人说是领班大臣也可,说是太后本人的奴才也可,反正怎么说都不过分。还有一点也是太后此次能修成园子的条件,那就是作为帝父的醇亲王,他巴不得太后归政后住得离皇宫远一些,只有这样,他议起政来才能得心应手。

说不定,太后决定修园子,正是醇亲王出的主意。想到此,李鸿章忽然又生出一个问号:就算太后归政后当真住进园子,他醇亲王就能当上议政王吗?他当议政王,太后能放心吗?

李鸿章摇了摇头,自言自语了一句:“这个混蛋,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他放下书,起身走了几步。

这时,一名差官慌慌张张闯了进来,边施礼边道:“禀中堂大人,宫里来了一顶花轿,指明让您老去接旨!”李鸿章一愣,急忙着人更衣,快步走出去。一顶花轿停在门首,两名太监左右站着。

李鸿章不知轿里坐的是谁,只能跪倒,口称:“臣李鸿章接旨!”

一名太监便道:“太后口谕,李鸿章坐镇北洋多年,劳苦功高,着赏侍妾一名,为其暖足。”

李鸿章刚想推托,传旨的太监却不容他讲话,接着便道:“李鸿章不准借故推托,毋庸进宫谢恩。钦此!”

李鸿章正要谢恩,却见另一名太监一掀轿帘道:“红姑娘,到家了,您出来吧。”一位亭亭玉立的年轻女子,缓缓从轿里迈步下来,对着李鸿章深施一礼道:“奴婢小红奉太后懿旨,特来伺候中堂大人!”

李鸿章不得不谢恩道:“臣李鸿章谢太后隆恩!”

李鸿章站起身来,先让人把小红姑娘扶到里面,这才叫人捧了银子出来送给两名太监。一名太监把银子揣进怀里,却忽然把嘴凑到李鸿章的耳边,压低声音说:“老中堂,您老可精神着点儿,小红姑娘可是太后身边最可心的人儿。没事儿的时候,您老常哄着她点儿,别气着她。她要是真在太后的跟前说上几句什么,您老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记着奴才的话,没坏处!”

太监带着花轿离去多时,李鸿章还站在门外愣愣地发呆。

一名差官这时走近说道:“相爷,您老回屋歇着吧,小心遭了凉气。还有小红姨娘,是不是让人先打扫出一间房来?”

李鸿章猛然惊醒,他边推门边道:“马上让人给红姑娘打扫出一间房来,先让她歇着。还有,让人去城里赶快找人买两个丫头过来,长得要干净。还有,杏荪回来让他马上来见我。”差官急忙飞跑着去办事。

李鸿章推门进来,见小红姑娘正坐在会客厅的一把木椅子上发呆,见李鸿章进来,她慌忙起身施礼,口称:“奴婢给中堂大人请安。”

李鸿章示意她平身,这才坐下,把胡须捻了半晌,方说道:“小红姑娘,你今年多大了?进宫几年了?”

小红姑娘答道:“回中堂,奴婢今年再有一个月就满十八了。奴婢十二岁被送进宫来,在宫里已住了六年。”

李鸿章点一下头,又问道:“小红啊,你在太后身边几年了?”

小红答道:“奴婢伺候太后已经两年了。”

李鸿章沉吟道:“小红啊,太后让你来老夫这里,你愿意吗?你要讲实话,不要委屈自己,老夫可以替你进宫去向太后求情。”

小红答道:“回中堂,中堂的威名,奴婢进宫前就已知道。如今太后让奴婢来终身伺候中堂,正是奴婢的福分。奴婢出宫时就已打定主意,不管中堂给奴婢什么名分,奴婢都愿意伺候中堂一辈子,只要中堂能赏奴婢一口饭吃就行。”

李鸿章忽然笑了一下,说道:“你这个姑娘,怪不得太后喜欢你,你倒是很会说话。好吧,你只要不觉得委屈,就留在老夫身边好了。你家里还有什么人哪?”

小红答道:“回中堂,奴婢的家里有一个母亲,还有两个哥哥。父亲剿捻时战死了,母亲和哥哥现在就靠朝廷的恤银过日子。”

“哦?”李鸿章一愣,随口问道,“小红姑娘,你是哪里人氏?你父亲叫什么名字啊?”

小红答道:“回中堂,奴婢是奉天盛京府人,复姓宇文,父亲单讳一个建字。”

李鸿章一听这话,猛地起身追问一句:“你的父亲可是铭字营游击宇文建?”

小红答道:“回中堂,奴婢打小听母亲说过,父亲去世时确是游击衔。怎么,中堂难道认识奴婢的父亲?”

李鸿章一屁股坐下,长叹一口气道:“小红啊,老夫与你的父亲,岂止是认识!咳!现在想来老夫还揪心,宇文建他死得亏呀?小红啊,老夫还是不明白,你是汉人,怎么也被选进宫了呢?”

小红答道:“回中堂,奴婢的确是汉人,但七岁上便被母亲送给了当地的一家满人当使换丫头。奴婢十二岁那年,宫里正好选宫女,那家满人不想把自家的闺女舍出来,就认奴婢为女儿,把奴婢送进宫了。”

李鸿章惊道:“小红啊,你讲的这些,太后知道吗?”

小红摇摇头道:“回中堂,奴婢的身世,不仅太后不知道,宫里的所有人都不知道。奴婢知道轻重,如果太后知道了奴婢的身世,不仅那家满人要被满门抄斩,连奴婢的一家,也难逃活命。”

李鸿章点一下头,说道:“小红啊,你适才同老夫讲过的话,以后就不要再同人讲了。回到保定后,也不要对任何人讲,包括夫人在内。你听清楚了吗?”

小红感激地点头答道:“中堂的话,奴婢都记在心里了。”

李鸿章正要讲话,一名差官走进来道:“禀中堂大人,盛大人回来了。”李鸿章点一下头道:“给小红姑娘的房间收拾出来了吗?”

差官答道:“回中堂话,已经收拾出来了,但去城里买丫头的人还没有回来。”

李鸿章道:“你先带小红姑娘回房歇息,顺便让盛大人过来一下,老夫要向他交代一件事情。”

差官急忙对着小红施了一礼,道:“小红姨娘,请跟卑职过去看看吧。”小红忙对着李鸿章施了一礼,口称:“奴婢先行告退。”李鸿章点一下头。小红随着差官稳稳当当地走出去。望着小红的背影,李鸿章小声说了一句:“不避男人,脚又没裹,谁能分得清汉人满人呢?”

秘密谈话

盛宣怀大步流星走进来,先是对着李鸿章行大礼,然后把一天办理的差事禀复一遍,接着才是一连声的“贺喜”:“相爷,这喜酒是摆在京城,还是摆在保定?您老定一个盘子,职道好去安排。这是上头赐的喜,总要热闹上几天才算过得去。”

李鸿章抚须沉吟良久,缓缓说道:“杏荪啊,太后赐给老夫的是喜还是祸,姑且不论,你呀,得替老夫连夜赶回保定去,告诉夫人,太后赏赐家里添了口人。同时哪,让夫人在上房给选出一间大些的屋子来,让下人收拾齐整,屋里的摆设照姨娘的规矩办。老夫明儿早饭后,就带红姑娘回去。对了,还有一件事,你要对夫人讲清楚,老夫在京城又买了两个丫头伺候红儿,现在还没有见到人,估计明儿一准能领过来。还有,你不要把太后赐喜的事,对外张扬出去,凡事还是谨慎些好。到了保定之后呢,你就在衙门里张罗几桌席,我们身边这几个人,意思一下也就行了。”

盛宣怀乐颠颠地离去,很快便带了几名随身的武弁,乘着夜色赶回保定。小红当夜便照太后吩咐,为李鸿章烫足捶背,宽章暖足,极尽妇人之道。

第二天早饭过后,李鸿章又单派人为小红雇了辆马拉轿车,由买来的两名丫头伺候着坐进里面,一行人悄悄离开京师,驰往保定。

到保定总督衙门,夫人赵莲果然已将小红的房间收拾停当,竟与自己的卧房一般无二,又专拨了两名大些的丫头,在屋里屋外伺候,极为周到。小红大受感动,连连称谢不止,此后便把赵莲视作亲人,把太后行前交办的事情丢过,一心一意地同着赵莲服侍李鸿章。

你道小红行前,太后向她交代了什么事情要她来办?原来,皇上即将大婚,大婚之后便要亲政。依大清祖制,皇上一旦亲政,听政的太后就要归政,不得再干预政事。太后已把朝中各事安排妥帖,唯独放心不下的便是李鸿章。因为此时的李鸿章,已非彼时的李鸿章。此时的李鸿章,是文华殿大学士直隶总督兼北洋通商大臣,手里不仅握有兵权,而且是水陆两种兵权,对京畿构成极大的威胁。

当时大清国的各军系,湘军留有四万,两万随刘锦棠在新疆屯垦,另两万中有一万,驻扎在金陵左近守卫南洋,另一万已跟随李鸿章多年,成了淮军。左宗棠手里的楚军已大半被裁遣,何况左宗棠薨后,群龙无首,自然成不了气候。还有就是屯扎在各省的绿营,虽为国家经制之师,但因装备差,已无多少战斗力可言。

旗营也是大清国的主要兵系,分布在各省屯扎,不过也是装备不济,加上日久无战事,又不肯勤加操练,已是暮气沉沉,何况兵额已锐减到六万。眼下,大清国装备最好,人数虽不多但却是最有战斗力的,便是李鸿章手里已转成经制之师的淮军和北洋水师。

淮军陆路现有兵额四万,全部被李鸿章以保卫畿辅的名义布置在京师周围。而北洋水师经累年扩充,人数已逾四千,加上营务、粮台等后勤人员,几近万人。

大清立国百年,兵制讲究的是旗营为主、绿营为辅,汉人不准拥有私家军队。尤其是康熙平定三藩叛乱之后,汉人掌军更是朝廷大忌。

但随着太平天国的兴起,这条祖制渐渐便不再有效了,汉人掌军不仅被朝廷默许,而且成了主要兵力。随着年岁的增大和阅历的加深,慈禧太后越来越对执掌兵权的汉大臣感到不安。她曾设想过许多裁遣的办法,但都被洋人的一次次闹事给打断了。尽管权倾朝野的李鸿章累请休致,虽然这个人已对大清的百年基业构成了某种威胁,但她经过反复思考,却不敢答应于他。她怕这个人一旦归隐,大清国会转瞬便被各国摧毁掉。她已经认识到,有李鸿章在,大清国的确多了层威胁,但她又不得不承认,有李鸿章在,她及她的王朝又多了层保护!

李鸿章出任总理海军衙门大臣,但不肯到京师当值,而慈禧太后却想知道这个人在保定、天津,每天都在想什么、做什么;尤其是将来归政以后,她更想掌握住李鸿章的所行所想。慈禧太后甚至已经作出了结论,只要把李鸿章抓牢,老祖宗创下的百年基业,就不会轻易地垮掉。

她决定选一个人到李鸿章的身边去,不但要掌握李鸿章的行动,甚至连李鸿章说了什么梦话,她也想知道。小红于是便来到李鸿章的榻前,充当慈禧太后的耳目。

但聪明的小红并不想全心全意地去完成自己的使命,她清醒地知道,她在太后的眼里再怎么可心,终究逃不脱奴才的身份,而李鸿章,却把做人的资格还给了她。

小红不想出人头地,她只想老老实实地做一回人。

太后稳定住了李鸿章,便开始大张旗鼓地修园子,虽然醇亲王与庆亲王早已把海军衙门里的七百万两海防捐划到了内务府的账上,但太后还要认认真真地做一回官样文章。

她把礼亲王召进来,让军机处给各省督抚下发询旨,同时让军机处组织在京的一班王公大臣们议一议,这园子该不该修,祖宗的基业还要不要。

督抚的反响自然要等上一些日子才能抵京,最先有反响的当然是在京的一班王公大臣们。

第一个站出来的本该是清流派首领李鸿藻,但李鸿藻此次偏偏耍了个滑头,向上头告了几天假。显然,李鸿藻是想看看情况再表明态度。

第一个上折的于是就变成了清流议政的二号人物署户部尚书阎敬铭。阎敬铭是户部左侍郎,户部尚书翁同龢转补刑部尚书后,他接替翁同龢暂署户部尚书。

阎敬铭上的折子从理财的角度说事,称户部干涸,外债未清,不可行此既不能招财又不能强国有百害而无一利之事。

折子上去后,慈禧太后并没有理睬,但阎敬铭却不依不饶,竟然一连三天在早朝上力逼太后表态。

太后被逼无奈,只好表态:着将妄奏的阎敬铭革职并勒令其归籍,永不叙用。军机大臣孙毓汶与许庚身,原本商议好一起上个折子劝阻此事,一看阎敬铭被罢黜出京,方知风向不对,大概太后是铁了心来修园子了,便不再提上折的事。

两广总督张之洞,原本都把反对修园子的折子拟好了,偏巧接到打京师翰林院传来的密报,说阎敬铭因为上折妄议被罢黜归籍了。

张之洞急忙把折子烧毁,干脆来个不议。其他督抚原本都在等着李鸿章表态,哪知李鸿章始终未发一议,督抚们于是就没敢妄议。

眼见修园子一事无人再反对,协办大学士礼部尚书徐桐忽然来了精神,竟然连着三天上折赞成修园子一事,还说不仅清漪园要修,还要修成超过以往的规模。

翁同龢本不赞成此时修园子,但他为了能使太后归政后远离皇宫,不再干政,也违心地表示赞成修园子,还称颂太后的决断是英明之举。

太后一听大喜,转天即着军机处拟旨,晋徐桐为体仁阁大学士管理吏部,着翁同龢由刑部尚书再次出任户部尚书。京师于是便平静下来,内务府也在不久便大兴土木,开始重修清漪园。

光绪十四年(公元1888年)底,北洋水师依照外国的模式,正式更名为北洋海军。北洋海军的舰队规模,仍是北洋水师的舰队规模;海军提督,仍是北洋水师提督丁汝昌。

经过一年多的建造,清漪园的修缮已近尾声,同时更名为颐和园。

光绪十五年(公元1889年)二月初三,十八岁的光绪帝颁诏天下,宣布正式亲政;慈禧太后也在这一天发布懿旨,声称归政,不再训政,决定移住颐和园,颐养天年。同一天,李鸿章的侍妾小红姑娘奉懿旨进京去看视太后。

三天后,小红从京里回来。当晚她服侍李鸿章躺下后,道:“老爷,奴婢见了太后,太后先问您老的身子骨怎么样,奴婢答还好。太后忽然又说到皇上亲政这上头。太后对奴婢说,皇上还年轻,才十八岁,管不了这么一大摊子事。真把什么都交给他,非出乱子不可。”

李鸿章笑了笑道:“那太后为什么要宣布不再训政了呢?十三年,皇上亲政,太后就因为不放心,才改归政为训政。”

小红小声道:“太后此次归政,宣布不再训政,也是有苦衷的。据太后讲,一班王公大臣连连上折,劝她到园子里去颐养天年,说她劳累了半辈子,该歇歇了。还说皇上都十八了,又有一班王公大臣扶持,估计出不了什么乱子。太后知道,这都是醇亲王和翁同龢他们在背后捣的鬼。太后对奴婢说,醇亲王是帝父,巴不得早日能当议政王;翁同龢是帝师,皇上什么事儿都要他拿主意,他当然也希望皇上能真正亲政,他好一手遮天。太后此次召奴婢进宫,就是想问问您的主意。太后说,你问问李鸿章,他认为我是放手好呢,还是不放手好。这是太后的原话。老爷,您老是个什么主意呢?太后亲口对奴婢讲,您老是文华殿大学士,又是督抚的头儿。您老的话才一言九鼎,别人说了不算。”

李鸿章笑问一句:“太后就说了这么多吗?”小红点点头。

李鸿章随即披衣下床。小红忙起身问道:“老爷,这么晚了,您老还要干什么呀?”

李鸿章答道:“红儿啊,你给老夫掌灯。老夫要连夜上折给皇上,恳请太后继续训政。太后说得对,皇上还年轻,容易出乱子。”

获赐紫缰

李鸿章恳请太后继续训政的折子一到京师,立即在满朝文武当中激起千层大浪。醇亲王用手拍着桌面,在府里大骂道:“这个李少荃,他这不是混蛋吗?太后刚刚移住进园子,皇上亲政也不过十天,他就跳出来搅局!你说他咋就不嘎巴瘟死呢!”

翁同龢闻听此事,胡子登时气起老高。他连夜去王府拜见醇亲王,连声道:“李少荃当诛!李少荃当诛!此人不诛,我大清永无宁日!”

光绪皇帝未及把折子读完,便扬手摔出老远,口里发狠道:“李鸿章这个老混蛋,朕早晚给你个厉害尝尝!”光绪帝骂了半晌,却又不敢不弯腰把折子拾起来,起驾进园子去呈给太后。

太后把折子读了读,便让人把一班王公大臣召进园子里议事。王公大臣们到后,太后让光绪帝坐在旁边,她才手挥着李鸿章的折子说道:“这个李鸿章,他怎么就这么不懂我的心呢?我这刚清静两天,他的折子立马就递上来了!他怎么这样啊?”

慈禧太后一脸苦相,又是叹气,又是摇头,还把眉头皱起挺高。醇亲王一见,急忙跨前一步,奏道:“禀太后,奴才以为,这李鸿章是老糊涂了,朝廷该体恤他,让他休致才对。”

翁同龢也跨前奏道:“禀太后,臣以为,李鸿章昏庸老迈,在直隶已属尸位素餐,应勒令他开缺回籍,以严国法。”

徐桐更是一脸诚恳地请求:“臣恳请太后下旨,将卖 国蟊贼李鸿章,锁拿进刑部大牢按律问罪!臣恳请太后下旨,为刘锡鸿昭雪,召刘锡鸿进京供职!李鸿章卖 国,刘锡鸿爱国呀!”徐桐话毕,对着太后就是一阵磕头。

慈禧太后却把折子啪地往桌面上一摔道:“我话还没有讲完,你们这是干什么呀?盼着我早点死是不是?你们好为所欲为,一手遮天!把有功的大臣都撵回家去!”

醇亲王一听这话,吓得慌忙就地跪倒,一边磕头一边道:“太后息怒!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翁同龢也急忙跪在醇亲王的后面,口里嘟嘟咕咕地恳请恕罪。徐桐跪在地上,早吓得浑身抖做一团。

太后冷着脸子说道:“你们都起来吧。你们这是干什么呀?不让人说话是不是?翅膀都硬了是不是?我告诉你们,我还没老糊涂,你们不用在我面前装得跟受多大委屈似的。我呀,什么都懂!行了,我也不多说什么了。李鸿章是文华殿大学士,是百官的头儿,他既然说话了,我也不能一点面子不给他。何况,他这也是为咱大清好。再者说了,皇上才十八岁,还是个孩子,什么事儿都交给他呀,我还真有点儿不放心。真惹出个什么乱子来,说什么可就都晚了。看样子啊,皇上以后就得常进园子走走了。我哪,也就再辛苦几年,帮他把把舵,省得出了事情往我身上推。这事儿就这么定了,都回去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

从此以后,慈禧太后又开始了训政,继续执掌大清国的内政外交大权。是年三月,慈禧太后颁发懿旨,着赏文华殿大学士直隶总督例兼北洋通商大臣李鸿章用紫缰。大清国朝臣再次哗然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