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3)
朱元璋面有愧色,说:“想不到你这么伤心,到底是因为什么?”
“你还装!你自己干了什么你不知道吗?你不觉得亏心吗?”
朱元璋实在下不来台了,他火愣愣地说:“你太过分了吧?你说了这么多,我一直好言相劝,杀人不过头点地,你还要怎么样?”
马秀英说:“金菊投井了,你知道吗?”
朱元璋悻悻地说:“那是她短见,想不开。怎么,你原来是为这个?为一个丫头对我发难,把我骂得狗血喷头?”
“丫头也是人!”马秀英渐渐提高了嗓音,“政争铩羽,你与他们怎样火并,使用怎样的权谋,我都不管,你对我的人不能这样!你明明知道我已经答应放金菊出宫,你为什么那么霸道地占有了她?她自杀不是你逼的吗?”
“你倒派我的不是。”朱元璋说,“你明明知道我喜欢上了金菊,你为什么不劝她顺从,反倒帮她逃走?”
马秀英不认识似地盯着他看了半晌,说:“这话你居然也能说出口!你还知道天下有羞耻事吗?”
朱元璋不屑地笑了:“原来我的马王妃吃醋了。”
“你别胡说,”马秀英说,“我若是吃醋,就不会容许你把达兰弄进宫来。如果金菊愿意,我也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我特意问过她,她百般不乐意,你不要以为天下的女人都一样的贱。我敬重她,才让她出宫,可你打了我的脸,你也把你自己变得臭不可闻!”
朱元璋诡辩,“日后我登了极,三宫六院就成了规矩,历代如此,你难道天天大闹一场吗?”
“那是两回事。你这样对待金菊,是我不能原谅的。”
“已经这样了,怎么办?我认个错,行了吧?多给她点银子,让她出宫去,遂了心愿,这样总可以吧?”
“她被你破了身,怎么有脸再出去嫁人。”
“那就留下。”
“留下可以,你必须善待她,封她为嫔,过一段再加封为贵妃。”
朱元璋不认识似地打量着马秀英说:“你疯了吗?她是谁?一个丫头,叫我封为妃?这不成了天大的笑话吗?日后写进大明史书,也贻笑千秋啊!”
“这么说,你只把她当成个秦淮河的妓女玩玩了?”
“话何必说得这样难听?你也得为我想一想,我把她封了,大臣们会怎么想?那个刻薄的刘伯温第一个会讥笑我。不是我舍不得一个封号,我对她好点不就行了吗?”
马秀英占不了上风,很伤感地说:“你叫我太失望了。”
朱元璋坐过来,把手搭在她肩上,说:“还得你包容我呀。”
马秀英甩开了他的手。
朱元璋又一次把她揽在怀中,他说:“你好好劝劝金菊,我日后不会亏待她,我真亏待了她,你这个主子也不会饶过我呀。”
“你变得我快不认识了。”
“你也一样啊!今天这声严厉色的样子,跟审贼一样,只有你马秀英有这个胆量吧?就是你,也从来没这样叫我下不来台呀。”
马秀英从他胳膊里挣脱出来,走到窗前去。
朱元璋说:“叫她们给我弄点水,洗洗,我今天睡在这了。”
“你快走!”马秀英忽然厉声说,“你爱到哪里去到哪去?”
朱元璋厚着脸皮笑着:“好,好,你别生气就行。”
说完就走了出来。走到坤宁宫门外,一时没地方去,想来想去,只能到达兰那里寻求一点安慰。
达兰住的院子经过重新修葺,正殿挂上了“仁和宫”的蓝底金字大匾。这天晚上,朱元璋怎么也提不起兴致来,达兰再三哄劝、挑逗也无济于事,在达兰意犹未尽时,朱元璋早睡着了。
半夜时分,朱元璋忽然惊叫起来:“你别来,你别来,小明王……”他用力抓自己的脖子,仿佛喘不过气来。
身旁的达兰忙推醒他:“快醒醒,你怎么了?”朱元璋猛地坐起来,兀自翻白眼,满头是汗。达兰拿起手帕为他拭干,问他喊小明王干什么?朱元璋脸上有一丝恐惧:“我喊了吗?”但马上镇定下来,诡称他梦见自己到浦口去接小明王的圣驾,他的船没有沉。
达兰点起灯来,外面风声吼叫着,雪打在窗户上飒飒作响。达兰说:“好冷啊。”又钻回被窝,和朱元璋挤在一起,她说,“你这几天怎么愁眉不展哪?你要当皇上了,天大的喜事呀!”
朱元璋说:“是喜呀,大家同喜,你也要被封为真贵妃了。”
达兰问:“东宫太子封不封啊?”
朱元璋说:“告祭太庙后就封皇后、太子。”
达兰又问:“别的王子呢?也该封王吧?”
朱元璋说其余的还没想好。
达兰撒娇地说:“历朝历代都封王啊!你不封自己的儿子,江山谁替你守啊?”
朱元璋说:“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封王有封王的好处,也有弊端。汉代的七王之乱,晋朝的八王之乱,都是因为封王太滥,诸王争权,引发了骨肉间自相残杀,如果那样,不如不封。”
达兰很失望:“你是不想封了?”
“过一二年再说,”朱元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说:“你就想着朱梓!他才几岁,封了王也穿开裆裤啊!”
“我怕皇上偏向!”达兰勾着朱元璋的脖子说。
“别叫皇上,早了点。封了别人,也不会丢下梓儿的。”达兰满意地笑笑,道:“外面传,说小明王沉船沉得不明不白,你听到了吗?”
“谁说的?”朱元璋十分紧张,“你从哪听来的?”
“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还能从哪听。”达兰说,“昨天在饭桌上听跟你一起打江山的那位说的。”
“郭宁莲?”朱元璋说,“她这破嘴,又没有把门的了。”
“不是我说,你把她宠得不知天高地厚了。这话外人说,咱堵不了人家的口,自己人也跟着说,这不是自己糟践自己吗?”
朱元璋气得哼了一声,冷冷道:“这种谗言不要说。”
“我哪敢啊!我大气儿都不敢出,在宫里还不是受欺负的角儿。”
朱元璋说:“又胡说,谁能欺负你。”
达兰说:“我比宁妃早生了七天孩子,我生了王子,她生了个郡主,她一天到晚看我不顺眼,用小话敲打我,你可得为我做主啊。”
朱元璋说:“行了,行了!”他披衣下了地,走到窗前,掀开窗帘一角,看着外面已是积雪盈尺,不禁愁苦地长叹一声。
北伐总动员
至正二十七年(公元1367年)十月,朱元璋在吴王宫华盖殿里,召集了一次文武重臣的军事会议,拉开了最后推翻元朝统治的战争序幕。
面对文武臣僚,朱元璋发出北伐的动员令:“我们平定了陈友谅、张士诚两大劲敌后,东南面的方国珍已不足畏了。现在,我们的主要敌人元朝已腐烂透顶,稍加打击,便会完结。”
停了一下,朱元璋分析局势,“近年来,龙凤皇帝的红巾军虽然力量削弱了,但通过这几年的征战,已把元朝势力切割成南北两半,漕运受阻,南方粮食无法北运,连大都都闹粮荒,已无实力。
“第二,当今元朝皇帝荒淫无耻,又与太子派、丞相集团明争暗斗,互相倾轧,人心涣散,我粗略计算了一下,元朝宫廷所能直接控制的地盘只有河北、河南、山东、陕西而已。
“第三,在对付纷起四方的起义过程中,元朝各大将只顾扩充自己力量,中央已无法统一调动,容易各个击破。
“第四,元朝轻视汉人、南人,让蒙古人、色目人高人一等,一村人一把菜刀,蒙古里长对新娘有初夜权……这已经深深地伤害了人民的心,人心向背,这是元朝注定灭亡的根本所在。”
李善长说:“殿下所说,切中要害。”
常遇春拥护北伐:“我们现在兵多将广,所占之处,百姓休养生息,现在正是元朝上下丧胆之时,我们乘胜长驱北进,直取大都。”
朱元璋告诫部下:“不可以骄兵之态北上。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直捣元都,不是不可以,但难度大。元朝经营大都已近百年,城池坚固,守备森严,如果悬师深入,不能及时破城,时间一久,粮饷一旦接济不上,敌人援兵从四面八方而至,那就很危险了。”
刘基认为朱元璋的分析高瞻远瞩,他建议:“可先取山东,后攻河南,剪其羽翼,使大都成为一座孤城,那就可以瓮中捉鳖了。”
朱元璋说:“正合我意。兵法说,庙算者胜,得算多也。”
李善长说:“殿下说得是。”
朱元璋当然也不想倾全力北上,也要兼顾福建、两广等地。朱元璋命徐达为征虏大将军,常遇春为征虏副将军,率兵二十五万,由淮入河,北取中原,以攻占大都为终极。冯国胜、蓝玉、傅友德随征。
朱元璋又命令胡廷瑞为征南将军,何文辉为副将军,命他二人率安吉、宁国、南昌驻军,还有袁州、赣州、滁阳、和州、无为等卫军由江西向福建进军,并令湖广参政戴德随征。
朱元璋又叫湖广平章杨璟、左丞周德兴,带湖广和武昌各部南下征广西,克日出征。其余各地守将暂不动,守土尽责。
他再三申明:“我们是奉天命吊民伐罪,平祸乱,安民生是我等所遵循,所以必在得人。有一点要特别说明,常遇春是我的赵子龙,不过有轻敌的毛病,你要改正。”常遇春说:“我原来有两个毛病,一杀降卒,二轻敌,现在改了一个了。”众人一听都乐了。
朱元璋视北伐一路二十五万众为精英,他放心的是冯国胜、蓝玉、傅友德已都能各挡一面,徐达可专主中军、运筹帷幄。
徐达等人起立:“谨遵教诲。”
朱元璋上溯前史,感慨良深:“十年之前,中原之内,有三个皇帝两个王,豪强四起、群雄割据,天下不能总这样乱下去,百姓不能总在战乱中痛苦地活着,总有一天,天下归一,这一天终于快到了!”朱元璋给这次行动定下的口号是:
“驱除胡虏,恢复中华,立纲陈纪,救济斯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