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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1)

第十回 澄叙官方惊看白简 褒崇勋绩荣擢乌台 (1)

却说这南昌府亨太尊、新建县华大令拿着手本进去,却是在花厅见的,请了安,在圆桌两边坐下,包容帅坐在堂,张口说道:“你们两位也太荒唐,万寿朝贺的大典怎么都不顾呢?

我兄弟向来宽厚,差不多的地方,不肯同人家顶真,原因为大家同是在外头做官,那里定见要做到不近人情的地步,拿那官话来束缚人呢?然而也总要有些分寸,大德不逾牀才好,像今儿这种事体,可实在有点难乎为情,叫人家传说出来算甚么呢。”

这两位连连答应着:“是,实在是卑府们该死。”包容帅又道:“刚才藩台说起两位兄弟官声还好,所以这镒我也不再深究,但是,以后总要敛迹点才行,如再发生此事那我兄弟也就没法了。”两人又赶紧起来请了安说:“这全是大帅格外的恩典,卑府们以后总当痛改前非。”包容帅也就端茶送客。这么一件大事就此敷衍过去。谭藩台净落了一万四千金,总要算是十分公道。

包容帅这天起了早,受了凉,劳了神,又被姨太太怄了几句,到了晚上把个肝气病发作了,浑身串痛,一夜无眠。第二天竟饮食不进,弄了茄楠香末放在烟里烧了吃,都不中用,司道各官齐来禀安,皆未能见。那位绪太尊字之桢,却找了胡中军同汪文案说他的夫人善于按摩,像抚台这种病一推就好的,请回声信要不要看,叫他们进去伺候伺候,汪文案替他回了包容帅,包容帅同意,且请他进来看看也好。汪文案传话出来,绪太尊就赶紧叫绪太太进去,先见了姨太太,然后到抚台房里,包容帅看这位绪太太只有二十五六岁的年纪,生的也很秀美,一双尖尖的小脚,开出口来是个扬州人的声音,包容帅就请他来按摩。他拿手先隔着衣服推了一会说:“这恐不行,要请大人宽了衣。”包容帅就依他脱了衣服,搭着被窝,那绪太太把那尖尖玉手伸到被窝里,贴着肉替抚台按了一阵,包容帅觉得果然爽快异常,不觉沉沉睡去。

第二天又请了他来,他说如用脚踹更好,须要到牀上,拿脚轻轻的踹着,包容帅说:“那也不妨。”这天阳春天气颇觉温和,绪太太就宽去外衣,穿着一件玄色包紧身湖绉小袄,一条出炉银的湖绉夹裤,坐到牀上,慢慢解了鞋带,褪了莲钩,又尖、又孝又软的金莲,在那抚台身上轻轻的踹着踹去,包容帅真有个贪近娇姿,惟恐讫事的意思,觉得有点吃力,就围在里牀坐着歇息。包容帅此刻病已全除,假借搔痒,拿手去捻他莲瓣,这绪太太并不着恼,微微一笑,又暗暗的把那两双金莲伸入被底,任这位抚台摩弄。这包容帅自觉得陇望蜀,那绪太太也就移岸就船,并不是这位绪太太轻贱,实在因为这绪太守到省数年,未得一件好事,竟有费力不讨好之苦,又无门路可钻,是以不惜呈身邀宠,昔人有两句诗道:君如有意应怜妾,奴岂无颜只为郎。这真道着绪太太的苦衷了。自此,隔两三日,请他来按摩一次。在抚台呢,不过为治病卫生起见。

所谓“定”,就是神针法灵,难道是燕侣莺俦?而外间传说的却不堪入耳,这位绪太守倒觉得人心苟无暇,人言何恤笑骂。由他笑骂,好官我自为之。但需要备一份谢医的厚礼,包容帅却也答应了,同藩台也说妥了,不是发生意外,过两日就可到手。这天,绪太太进抚台衙门不多一刻,就匆匆的出去,绪太守问起缘故,说是抚台接到京里电报,被人奏参开了缺,藩台也在里头。绪太守这一惊非小,到外边打听打听也没有甚么信息。第二天,却见着电传阁抄,原来江西的官场糟到这样,早有一位言官上了一个折子,发交邻省督抚查办。这邻省督抚查得所参皆实,复奏上去也还替这抚台留了地步,说他心地慈祥,操守亦好,惟情面太重,以致属僚玩世,百度废弛,旨意下来抚台是开缺,藩台、南昌府、新建县同那位办督销的江苏道台,都是革职,还有几个府厅州县也有革职的,也有降调的,也有开缺另补的,可怜那绪太守也在那降调之例。赔了夫人又折兵,真是有苦无处说。那位汪大人倒居然幸免。但是,抚台要走再去另图机遇,就把那位月仙如君托与胡中军。这胡中军欣然应允,以为从此可畅叙幽情。哪知这位汪文案竟一去不返,也不来接这位如君。

胡中军始而以为这事很占便宜,继而细细一想,这位如君的身价是他出的,住的是他的房子,吃用也是他供给的,只算他讨了一位如君,让这位汪文案玩了一年多了,只收他十两花粉香,却是大大吃亏了。这天,江西省又得到电抄谕旨三道,一道是:江西布政使尚守廉补授江西按察使,着范承吉补授,钦此。一道是:江西南昌府知县遗缺着郅锻补授,钦此。又一道是:江西巡抚,着瑞恒补授,未到任以前,着尚廉护理,钦此。尚守廉是本省臬台州的,瑞恒呢,是江宁藩台升的,范星圃是做个江西首县的。江西官场皆晓得他们的底细,郅锻就是贾端甫的好友郅幼稽。看书的诸位却见过这个名字,江西官场中人,恐怕还不能尽知,好在是个遗缺府,没人在意,大家都说这位范大人升的真快,前几天还是我们同寅,如今竟升了来做臬台了,你道范星圃的官运为何这么好呢?

原来他到了衡州府的任,做了不到三年拿到一个会党的头目,又拿到一个钦犯里逃回来的京官,解到省里讯速秉报惩办,这折子里自然要叙出他的功劳,抚台又另外加了一个夹片,保他精明干练,运到之才。不久就放了长宝道,到任几个月却好本省的臬台升了,别省的藩台、抚台就委他署遗臬台的事。他是因为拿护会匪头目升的官。这时候,正是会匪嚣张,到处散飘结党,煽动人心,朝廷通饬各省查拿,旨意甚为严切,他既受这一番知遇内心怎能不感激图报?况且署了臬司,降伏惩奸又是他的专责,所以,他在各地县出了重赏,觅了许多眼线,四路侦察。这天有人报信说,善化县的胞弟,就是个会中头目。

他就不动声色,一清早亲自去拜这善化县,县里哪里敢当,他说有要话面谈定见,县里也只得请了这范臬台到了厅上坐下来就问道:“客下有位令弟听说笔下极好,所以特为过来奉拜,意思要想奉屈过去办办笔墨。现在想在衙门可否先请见一见?”

这位知县听见臬台要请他的兄弟,心中甚是高兴,就连忙回说:“职弟现在署中。”就叫他出来叩见,但是笔下不见得佳,恐怕不能胜任。一面就叫家人去请二老爷来,那二老爷方才听见哥哥叫,就赶紧穿了件夹衫出来。这家人没有说是谁叫,哪晓得是臬台要会,所以未穿衣帽,即至走到厅门口,看见有客正要退回,已被范臬台看见,忙问:“那位是不是二老爷?既已出来,不必客气,就是便衣进来见见罢。”这县官连连叫人喊住,那二老爷也只得便衣进来见了面,作了个揖,在旁边坐下。范臬台问了问他的名号,见与他访单子上相符,登时变了颜色,说道:“你做的事,你自己总明白的,且到我那里再说罢。”一面叫亲兵把他锁着带了回去,这亲兵是带了锁链跟出来的,就上来把这二老爷锁了,这县官又吓又急也不知如何好,又不敢拦,又不敢求,眼望着这位臬台把一个至爱的同胞手足带去,可怜他这位二老爷的夫人生产方三四天,这天还在梦中,被老妈子们说话惊醒,问是甚么事,这老妈子又不懂轻重,说二老爷被臬台来亲自锁了去了。这二老爷的夫人一听,登时就吓的血晕过去,好容易才救了转来。

这范臬台把这善化县的二老爷,带到衙门坐了二堂亲自审问,这二老爷推说不知甚么叫做入会。范臬台就叫把链子烧红了拿来,那手下人赶紧照办,烧的红红的一盘链子,朝堂口一放,范臬台喝了一声“上刑!”这些人就把这二老爷的套裤扯去,裤子卷起,露出那两个光膝骨,架着跪在这烧红的链子上。

可怜这位二老爷,何时吃过这种苦呢?只好招认说是被人家哄骗,说入了会将来富贵可以立至,否则两湖地方不久就无一片干净土地,那时身家性命总保不住,所以才入会的。又问他在会里算个甚么名色,这二老爷也认了小小的名目,又问他同党的姓名,他也只好供了几个。哪晓得几个里头,有一个就是这范臬台衙门里刑名师爷的儿子。范臬台得了这些口供,就吩咐松刑钉镣收监。这二老爷已是不能行动,抬着出去的。范臬台退了堂也不进上房,就到刑名师爷那里去,刑名师爷正同他儿子吃饭,看见东家进来,就放了饭碗相迎。范臬台并不去理他,就吩咐随来的人,把他这儿子拿下。这位刑名师爷真个不懂,连忙说:“廉访这是怎么说?”范臬台道:“他是进了富有会的,你管教不严,恐怕也脱不了罪,就连我也怕要耽个失察处分呢。”说着就跟着拿的人朝外走,这刑名师爷晓得这东家是个心辣手快的人,连忙追了出来扯住衣裳跪下哀求道:“可怜我望六的人,只有这一个儿子,也还没有误过廉访的事,务求垂念我这残年舔犊的下情,千万留着他一条性命,送了我的终,那就感激不尽衔环洁升,必当补报恩德。”

这位刑名师爷,也是范星圃的浙江同乡,自从范星圃做江西庐陵县时候,就请的是他。后来调新建补东乡升衡州府长宝道,都是这位师爷,在幕中也要算东家的宝主。此刻跪在地下哀哀哭求,以为总可动一动东家的恻隐之心。谁知这位东家只知尽心为国,不顾朋友交情,当时望这刑名师爷说道:“古人大义灭亲,就是我自己的子弟,犯了这种事,我也不能容情的,等我问了再看罢。”说着,把衣裳一扯就出去了。吩咐升堂,这些站堂的晓得这位大人勤劳王事,刚起来就坐堂,所以都不敢远离,登时站齐,把这刑名师爷少爷带上堂上审问。始而也不肯招,又在监里提了那善化县二老爷来对质,这位少爷也还不认,说只同他在会馆里见过一两面,并未同他入甚么会。范臬台道:“你这东西不吃苦,哪里肯认。

”吩咐上架子,那些人就抬过一个天平架子,把这少爷上身衣服脱去,把他脊背靠着那架子的竖木上,把他两手搭在架子的横木上,将皮带圈子套上手腕收紧了,辫子也吊了起来,又把套裤扯掉,卷上裤脚,架上板上盘了两盘铁链,把他两膝放在上头腰弯上,架了一根木棍,范臬台又喝声:“踩!”就有两个人走上去使劲的踩踏起来,踩的这位少爷如杀猪的一般狂喊,那刑名师爷在二堂背后门口看着,心中如万把尖刀搅戮,只要奔出来抢护,幸万有些家人挡住,这位师爷也只有嚎淘痛哭。这位范臬台真是铁石心肠,毫不为动,仍叫加劲的踩。这位少爷晓得碰见这位阎罗,这命是保不住了,省得受这些零苦,说:“你们松一松让我说罢。”范臬台道:“他既就肯招,且停一停再踩。”这踩的两个人下来,这位少爷息了息气,就把怎样被人家邀结,怎样听信,怎样入会的情节一一供明,又供道:“入会以前,只替会里做了一道广告,写过两封信,却并没有得到好处,没有受着会里的甚么官职,这都是实话。”这范臬台就吩咐松了刑,上了镣铐同那善化县二老爷,分别收监。退了堂,却不去找刑名师爷商量,自己动手把两人的口供叙好,叫一个写字的家人,在签押房里间密密的写了供折,登时上讫把招供折呈与抚台。

抚台见是会匪,又是臬台自己亲审的,不敢怠慢。就拿笔在那供折上面批了“即正法”三个字,盖了图章。这范臬台袖了供折回来,立刻正法,请了城守营同长沙县来叫他二人监斩,自己坐了大堂,把这善化县的二老爷、本衙门刑名师爷的少爷一齐提了上来,吩咐去了刑具,上绑登时绑好,一声掌号就抬了出去。可怜那位刑名师爷,自己从东家退堂,就要求到监里要同儿子见面,那管监的狱官同家人晓得,这位大人风廉,又是会匪要犯哪里肯让他进去,这刑名师爷坐在监门口哭,那善化县打发来的人,也只在监外看,后来看见范臬台坐了大堂,把这两人提了上去,晓得不好,这刑名师爷连爬带跌的抢了过去,那边已经绑好朝外抬了,父子两个只彼此看了一眼,等到这刑名师爷赶到法场,已是身首异处,只好买棺收殓,这刑名师爷也就因此吓成疯玻那善化县自然也把他兄弟的尸首收了回去。

那二老爷的夫人,产后受这一吓一痛,这血晕的病哪里还会好呢?大家觉得这两件事,也就惨不忍闻。范臬台还觉得办的从宽,并且不是甚么真正首要,不是报效国家,心里还不惬意。

后来,拿办的也还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