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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2)

第十二回 买军火太守展长才 开绮筵钦差饶雅兴 (2)

屠桂山荐了个花笑春,袁子仁荐了个盛月娥,廖方庵是前次叫熟的赛叫天,增朗之问起陆薇香,管通甫道:“早已到天津去了,他的妹子陆芷香也还好,不如就是姨夫弄小姨妹罢。”增朗之那时也见过才十岁左右,也还清秀,就答应叫他,单凤城,管通甫荐了个朱素琴与他,又荐了个薛莲卿与田广生。一时局到,花翠珍的洋琴、盛月娥的琵琶合席,无不称赞。这朱素琴唱的昆曲,全似庄、王梦笙大为赏识。管通甫说:“还有个老名旦张五宝,岁数却大了,面目也不佳,昆曲可真好。”增朗之道:“这人还在行,我却领教过的,真不错。”郅幼嵇、王梦笙、全似庄都说何时叫来看看。单凤城回首,管通甫说道:“既是几位大人要听,就替我叫了罢。

”管通甫就替他写了局票去叫,不多时来了,唱了一支“北阳”、一支“刺伟”,却真个声情激越,乡音遇行云,大家都说名不虚传。傅又新叫的几个都不大中意,却看上了袁子仁叫的袁宝仙,就问袁子仁道:“贵相好芳名叫什么,住在哪里?”袁子仁代答了,就说傅大人赏识,就转个局罢。傅又新说:“怎么好分爱?”袁子仁道:“这是上海常有的事,有什么要紧。”说着,就把兰蔻盒子送了过来,那傅又新也接了。全似庄道:“本来袁子翁同姓为婚理应断离。”管通甫道:“到底是做过现任黄堂的,断的实在不错。”袁宝仙晓得这傅大人是个广东巨富,就放出本事来巴结他。这傅大人甚为喜欢,说:“我们就翻逻去罢。”大家看天色还早,也都愿意凑趣。袁宝仙见上了咖啡,就叫娘姨回去招呼,自己却赖着要跟傅大人一车同去,傅大人开心之至。

席散大家同到百花里,一同上楼宽了长衫,袁宝仙让傅又新、袁子仁在炕上吃烟,自己靠在傅大人身边烧着,一面就叫摆台起手巾,重新入席。虽是双台也就坐的满满的,王梦笙忽想起,向着全似庄问道:“全大公今天也破例了?”全似庄道:“我昨天想了一想,请客是朋友的权,朋友要请在哪里,只得听朋友请在哪里,不好个人之见强主就宾,这个例不能不破,叫局不叫局是自己的权,那个例是拿定主意不破的了。”单凤城看各位老宪台都喜欢玩笑,再三嬲着管通甫替他代邀各位,明天在朱素琴家。任天然看这人讨厌,不大愿意。全似庄却很喜欢朱素琴,倒先答应,任天然也就不肯违众。这天席上,屠桂山秘密的约了郑琴舫,明天十点钟在九华楼谈谈。郑琴舫晓得他另有用意,也就随口应允。席散之后,袁宝仙断无不蟠住傅又新之理,达怡轩约着任天然同路,各尽所欢,王梦笙是谦守条约的人,自然早归洞府,其余的行踪所至,也就不能一一详记了。

次日早上,郑琴舫刚起来屠桂山就来催,请到九华楼,那麦仿松、丁揽臣都已在座点了菜,吃了两杯酒。屠桂山道:“这回江西这笔生意我们三人商量了同做,却要求琴翁在里头作成了,将来事成之后,除照例之外,我们三人另有敬意,总教琴翁不虚此行。”郑琴舫道:“前天不过通甫说起兄弟懂得点,全似翁邀着同去看看,我不过尽其所知,三位既已如此说,这事我以后不与闻就是了。哪里敢意多谢,我本来没有多耽搁,就要到杭州采办去的。”三人仍说大家同是在外头混饭吃,总要费心提挈。郑琴舫自己打好了主意,也就不同他们多说。这天全似庄又来找他,郑琴舫说:“这事是不能性急的,我本也不甚了了,但是,款项颇巨也不是件小事,似翁再多邀两位内行细细的看罢,上海的地方人甜心辣的人多,总要当心点才好。”

全似庄只得怅怅而返。

再说,单凤城这天清早就穿了衣帽,备了手本,到江西几位上司那里去,拜见全、郅两位,倒都见着。任天然是还在顾媚香家双宿双栖,怎么会见得到呢?到了四点钟,单凤城就邀了增朗之、管通甫先到朱素琴家坐了一会,就去催客。全、郅、任三位大人都是用红端端楷字恭恭敬敬写的。任天然同着顾媚香逛张园才回,见着条子就过来了。上了楼梯就见单凤城在楼梯门口,恭恭敬敬的垂手站着,让任天然进了房门,就跟着进来请了个安说道:“卑职今天到大人栈房里拜见,没有见着,明天再过来叩见。”任天然道:“失迎失迎,兄弟不大在栈房里,明天不要劳驾,兄弟也是由江西州县才开缺的,将来引了见到见不到还在未定,凤翁不要如此称呼,况且在堂子里头玩笑,更不必行这些官场规矩。

”单凤城连连答应“是是”,却又说道:“大人是两次明保的人,引了见下来指日就放道台的,卑职伺候的日子正长,怎能忽略呢?”任天然见他是说不通的,只好由他。陆续又来了几位客,他却叫家人在楼下看着,江西三位大人到来就先上来报信的。所以,任天然来他预先晓得,出来站立一会儿,他家人上来说道:“全大人、郅大人来了。”他又赶紧到那楼梯门口去站,朱素琴看了不解说:“单老爷你做什么?”单凤城望他摆手,朱素琴看着只是笑,只见郅幼嵇、全似庄两位大人上来,他又随着进来,恭恭敬敬的请了两个安,郅幼嵇、全似庄同说:“早上劳驾,我们才过去谢步,凤翁已经出来了。”单凤城又连连请安说:“不敢当,劳驾。”那朱素琴同着娘姨阿大捂着嘴,还几乎笑出声来。阿大趁手来接郅大人、全大人的衣裳,朱素琴也在旁边招呼着,恰好站在全似庄的面前,全似庄拉着他的手问他:“今年十几岁?

是大先生小先生?”一面向着单凤城说道:“我是规矩人,不会剪边的,凤翁不要吃醋。”单凤城道:“只要卑职身边的人,随便大人要,怎么都可以的。”全似庄也不禁大笑。将近七点钟,客已到齐。只有达怡轩因有另局来房道谢。大家入座,叫的还是那些倌人,看见袁宝仙都替他道喜。管通甫问他:“傅大人请你吃了点外洋的甚么新鲜事物?”袁宝仙道:“你可要吃点,我这里还有呢?”管通甫道:“谢谢罢,要么请我吃点心。”袁宝仙道:“点心你去问亚仙阿姊要罢。”亚仙道:“你扯上我做什么?”袁宝仙道:“难道你的点心管大人没有吃过?”管通甫道:“我们做了多少年,可真是规规矩矩的,不像你同傅大人,一见面就搏成一块儿了。”说的袁宝仙要来扯管通甫的须子,管通甫连忙告饶。这当口,忽见全似庄的管家拿了一个帖子说:“有位孔少爷说是打外洋回来的,在栈房里等着要见老爷。

”全似庄接过帖子一看上头写的是“侄燕福”,旁边注了四个小字是“原名善言”。全似庄想道:我这个侄儿,听得他在香港一家洋行里学徒,这回怎么跑了来呢?想必又是弄到不得了来找我的。沉吟了一番说:“叫他在栈里等我散了席回来再说罢。”任天然问他是谁,他含含糊糊的答了两句,心里很不高兴。单凤城又叫了张五宝来,叫他好好的唱了几支昆曲,恭维几位老宪台。散席之后,大家穿衣各散。单凤城又穿着长衫,恭恭敬敬的站在楼梯门口,等郅大人、全大人、任大人、傅大人、王大人走了才退了进来。阿大实在忍不住,只好问道:“单老爷,你这样到底算什么?”单凤城道:“我们官场的仪任属员,请上司到的时候,照例要在轿子面前站班迎接,走的时候照例也要在轿子面前站班迎送,不过在你们堂子里,各位大人又是马车来的,不能跑到街堂外头去站班,只好在楼梯口站站,已经是格外简便的了。”朱素琴道:“你们做官的有这么许多规矩,真觉难乎为情,还不及我们吃堂子的饭呢。”

再说全似庄回到长发栈,只见房里坐着一位亮蓝顶子花翎,穿着簇新的密色亮纱缺襟袍子,天马青亮纱方马褂,戴着金丝眼镜,美如冠玉的少年,心里倒吃了一惊想:这是何人?只见那少年看见他进来,连忙除了眼镜跪下磕头。全似庄正想回礼,听那少年说道:“侄儿已多年不见叔叔了。全似庄才晓得就是在香港洋行里学徒那位侄儿,但是他何以能陡然发迹呢!

原来,全似庄这个侄儿原名善言号鬲闻。他父亲也是荫生用的通判分发广东,到省不久染疫身亡,他母亲亦相继而故,他才十二岁,无人收留,幸亏他的房东是在香港洋行做生意的,把他带去学徒。他却生性聪明,几年功夫英文英语学的很好。

有一位广东候补道光泰号平阶的,常到香港与这洋行有点往来,很喜欢他生的清秀、灵劲。那年放了英国钦差,就带了他出去做个小翻译,顺便在上房里跑跑。在那段时间,这光观察一位千金叫做玉妞,这年才十三岁,一个儿子才四岁。这玉妞姨娘资秉聪慧,口齿尤为伶俐,就要跟着全鬲闻学外国话。钦差说这也很好,就天天叫全鬲闻教他,一年多下来,英文英语都很有个样子。固是他天资聪悟,也因住在伦敦有个引而置之庄狱之间的道理在里头,不但这位姑娘容易学,就是全鬲闻也长进了许多。这位姑娘时常同着全鬲闻出去玩耍,看过两回英国男女结婚。又有一天,同着全鬲闻去看茶会跳舞,回来就同全鬲闻说道:“外国的规矩真好,将来我也要学他呢!”这一天,又拉了全鬲闻出去到了一家餐馆进去同吃,说是吃醉了,叫全鬲闻陪他在那里住,全鬲闻始而不敢,那姑娘说:“你要不答应我,我回去叫你不得了。”这种送上门的好事体,全鬲闻又何肯固辞,也就只得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