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荒郊破庙。
宋襄儿生了一团火,就著火光看书。火光渐弱,她的眼皮子慢慢沈下。突然闯入的脚步声,惊醒了半昏沉的她。
她的手一松,书本掉入火中,火光霎起。啊!她猛然一惊,不经思考便直接探手抓起。
小心!有个男人迅速窜到她的身边,把她的手拨离,在她还没弄清楚状况的时候,便使剑俐落地挑起书本。
我的书……宋襄儿的目光在著了火的书上。
男人一反手很快地拍熄火,收了剑,把书递还给她。对不起,惊扰了姑娘。害得你的书烧了点书皮。
宋襄儿翻看著焦黑的书,逸出一抹笑。还好,还能看。自始至终她的视线都在书上,没有抬头见过男人一眼。
楚岚卿,这次你别想跑。一道清脆的女音,自远处传来。
糟了,还是让她追来了。男人低喊一声。他就是人称第一风流剑客的楚岚卿。
你在躲人啊?宋襄儿终于把头抬起来看他,不过当她看到楚岚卿时,并没有出现一般女子会有的痴醉神情。
楚岚卿对她一笑。是埃以他的经验,他可以直觉判断出来,这姑娘对他真的没有兴趣。
他心里纳闷著,对著宋襄儿的目光,不免有几分打量的味道。
宋襄儿不以为意地瞅著他。方才你救下我的书,我帮你把那人赶走。她笑笑地说。
不用了,姑娘。楚岚卿挥手。追我的女子,醋劲极大,她见了你在庙中,只怕会无端地把脾气发在你身上,我还是自己走吧。
没有问题的。宋襄儿抛下话,人就往庙门走。
楚岚卿只好跟在她后头。
只见宋襄儿弯下身,从怀里拿出一包粉末撒著。
楚岚卿隐隐闻到一股腥味,眉头皱了起来。姑娘,请问这是什么东西?
宋襄儿抬头见他,得意地露出笑容。这是我精心调的诱饵,一会儿你就见得到功效了。
楚岚卿--追著楚岚卿的女子声音再度响起,曼妙的身影逐渐变得清晰。
真是阴魂不散。楚岚卿叹了一句。
走吧。宋襄儿拉起他往庙里走。
那……楚岚卿才想回头,看地上那团粉末会诱出什么东西,就听得窸窸的声响冒出。
他定睛细瞧,才不消片刻时间,地上竟窜出无数条色彩斑斓的蛇,蛇身上的鳞片泛著腻滑的光,眼睛冒出冷邪的青碧色,身上还腾出一股浓绸的腥臭。饶是楚岚卿见多识广,也不曾在这俄顷时刻,看过群蛇汇聚。
他的背脊一阵寒凉,头皮发麻,呼吸之间,都快让腥臭味给漫过。
怕就走啊!宋襄儿对旁人这种反应早就见怪不怪,从容地拉著他回庙里头去。
楚岚卿这一辈子,没在女人面前这样失态过,脸上掠过抹不自然,急匆匆地跟上她,两人就这么匿身在半圮的门后。
须臾之后,就听得门外一声声惊慌的娇喊。埃追著楚岚卿的姑娘,赶来这里,见到地上一片蠕动的蛇,吓得放声狂叫。
她进退不得,又急又恼,破口大骂。楚岚卿你这没良心的男人,我朱采瑛这样放下身段来找你,你竟放蛇吓我,啊--一尾蛇滑过朱采瑛脚边,吓得她又是一叫。
听她突然尖叫,楚岚卿心中不忍。 毕竟外面的蛇阵,连他见了都是一骇,更何况是像朱采瑛这样的千金小姐。
他举步想要跨出,转念却又想到,若是此刻出来,朱采瑛只当他对她还有情意,更不愿意离开他了。
他只好抑下冲动,听著朱采瑛的喊叫,转为暗哑的啜泣声。呜呜呜……
朱采瑛擦了擦眼泪。好个楚岚卿,我总算是看清楚你的真面目了。她拂袖离去,外面霎时静悄了下来。
楚岚卿听她走了,便向外走出,宋襄儿也跟著出去。到了庙门口,地上的蛇还未散开,宋襄儿俯身抓了条蛇把玩著。
楚岚卿颇觉不可思议地看著宋襄儿。在下还以为色彩斑斓的蛇,寻常都是有毒的,没想到这群蛇,竟是无毒。其实更叫他惊奇的是,眼前这个相貌不起眼的姑娘,胆子怎么会如此的大。
宋襄儿回头睨他。这蛇怎么可能无毒?!你没见它三角头、细脖颈,加上尾巴短又突然变细,这摆明了就是有毒的蛇埃况且,要是没毒,我还抓它做什么?
楚岚卿吓了跳。你放了这么群有毒的蛇出来,要是咬到朱姑娘那怎么办?
宋襄儿旋即站了起来。要是中了毒,我就解了它嘛!她嘴上说得轻松,手里真的一点也不在乎地甩弄著蛇。
蛇身朝楚岚卿荡去,蛇警戒地对著他恶狠狠地吐信,阴森的蛇目泛著不怀好意的冷光,楚岚卿本能地向后撤了两步。俊脸虽然略嫌僵硬,但他还是勉强挤出笑容。姑娘,容我提醒你,你手里拿的是蛇,可不是草绳。
宋襄儿一笑,把蛇头引到自己的臂上。你会怕吗?
楚岚卿看著她。身为男人,我很想说不怕。
宋襄儿逸笑。好吧,我把蛇弄走就是了。她蹲下来,把蛇放在地上。又从怀里,拿出另一包药粉撒在地上。
蛇群纷纷昂首扰动,不一会儿,竟就这么烟消云散。
楚岚卿眨了眨眼,摇头称赞道:姑娘,你的本事真好。
宋襄儿漾开一脸的笑。是吗?乌黑的瞳眸,炯炯发亮。
楚岚卿视线停在她的脸上,他看过的红颜粉黛不少,就没见过这样的女子。论相貌!她虽然算得上是清秀可人,但绝对称不上是让人惊艳动心的绝色佳人,顶多是那对乌黑炯亮的瞳眸,会勾人多看两眼。不过,真正让他觉得有意思的,是她无意间流露出来如稚子般的神态。
这样的姑娘,好特别啊!
喂。宋襄儿挥手招呼他。你说我的本事好,那我的本事比起其他下毒的能手如何呢?
这?她这么一问,教楚岚卿著实愣了下。
宋襄儿瘪嘴。你说我的本事好,难道不是指我下毒的本事吗?
我还没机会见识姑娘下毒的本事。楚岚卿提醒她。
也是啦。宋襄儿几分颓然地坐下。
楚岚卿在她身边坐下。姑娘可是四川唐门的人?
不是。宋襄儿眼睛又亮。你也晓得四川唐门啊,我就是想到唐门拜师学下毒解毒的。
楚岚卿眉头微皱。可我听说四川唐门的使毒功夫是不传外姓的。
宋襄儿叹气。我也是这么听说,不过--她拉住楚岚卿的衣袖,在她看来楚岚卿愿和她说四川唐门的事情,已经算得上是她的朋友了。若是我嫁到他们家,情形会不会不同?我爹说,我们家世不好,我长得又不俊,人家不会要我的,你看,真是如此吗?
宋襄儿摺亮的乌眸,直盼著楚岚卿,却让他心底冒了股不大舒服的感觉。
他们之前素昧平生,眼下也不过是初次见面,照理说,他实在没理由为人家谈到婚事,觉得不快。
不过,他一向都以为自己能让女子倾倒的,没想到这姑娘不但对他视若无睹,而且在他面前,还能侃侃谈论她与其他人的婚事。这辈子,他在姑娘面前,还真从未觉得这么挫败过。
你倒是说说话啊!宋襄儿猛拉著楚岚卿。
楚岚卿回神说道:你就为了学使毒的本事,这么轻易地说要嫁给陌生人,不觉得可怕吗?
我爹找人来说亲,要我嫁的不也是陌生人。宋襄儿振振有词地说道。我这辈子,就对使毒有兴趣,而四川唐门的人,与我算是志趣相投,嫁过去,说不定很有意思呢!
你要找的可是要与你共度一生的人,仅是志趣相投就够了吗?楚岚卿又问。
那还要怎么样呢?宋襄儿凝视著他。我从来没想过这样的问题,听你这么一说,倒教我慌了。
楚岚卿微哂。我也不知道该怎样的人才能厮守一生,我若知道的话,就会成亲了。说来好笑,这是楚岚卿第一次与人认真地谈论婚事。她那种坦率的目光,让他在她面前,十分的自在。
你也还没成亲啊?宋襄儿一双水眸弯弯地带笑。那好,你告诉我,你喜欢怎样的姑娘。我这趟下到唐门,路上必然会遇到不少姑娘,我替你留意著。
楚岚卿失笑。他从来没想过,会有人和他这么说。
不过,话说回来,他看得出来眼前这名女子阅历极浅。也许就是因为她涉足江湖不深,加上心志专一,才能使她举措之间纯善无伪吧。
怎么了?宋襄儿嘟嘴。
千万别替我留意。楚岚卿故意皱眉。姑娘,你看不出来我一表人才、风流惆傥吗?!唉,我若要娶,怎么会愁没有姑娘要嫁呢。就是太多姑娘心仪于我,春兰秋桂,各有丰姿,我才会不知如何选择才好。你以为那朱采瑛为什么追我,她就是要逼我娶她。
是这样埃宋襄儿恍然大悟,凝眸直瞅著他。你好像真的长得不错。
楚岚卿正要露出笑容时,就听得未襄儿继续说著:你的眼睛比蛇的眼睛好看,鼻子比蝙蝠的鼻子好看,嘴巴也比蟾蜍的嘴巴好看……她扳著指头,认真点数著他的优点。
不会吧--楚岚卿险些吐血。他的潘安之貌,他的星目剑眉,竟让她说成这样。
他急急挤了个笑容,压住她的手。知道我长得好看就可以了,至于我俊美的五官,就不用细究了。他很怕从她口里,听到最后一句赞美的话是--他比猪还瘦。这一点,他很早就知道了,不需要她说。
喔。宋襄儿点头。
看著一脸无害的宋襄儿,楚岚卿心中的好奇又多了几分。这姑娘,活生生像是从地洞冒出来的,他无奈地微笑。不知姑娘怎么称呼、哪里人士?
宋襄儿笑道:我叫宋襄儿,从京城来的。
楚岚卿眼睛一亮。你也是京城人士?!
宋襄儿迟了下,这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蓦地绽放笑容。这么说,你也打京城来的了。心上突然又与他亲近许多。
楚岚卿一笑,神色间难掩自得。在下楚岚卿,京城楚家,姑娘该是听过的。眼下楚家最有名的,就是他风流剑客楚岚卿了。
楚家?!宋襄儿凝眉。比唐门有名吗?
敢情她是连听都没听过了。
看著她,楚岚卿忍不住叹了口气。唉---挫败啊!
怎么了?我说错什么吗?宋襄儿探问。
没有。楚岚卿苦笑,转了话题。从京城到四川,可说是千里路遥,姑娘只身独行,不怕危险吗?
宋襄儿抬头挺胸,一口气地说著:遇到危险,最了不得就是一死;可若是要我这辈子窝在京城嫁人,不能好好学学下毒解毒的妙法,那我就是死了,也不愿瞑目。
楚岚卿愣了下,好半天才回神。
那一番话,豪气万千,教他由衷生敬埃
楚岚卿勾笑,从腰际解下一块刻有他名字的玉佩。到四川的路还很漫长,这块玉佩,送给姑娘贴身收著。我楚家在各地都有镖局,姑娘往后要是遇到麻烦,只管报出我的名字,自然会有人为你安排妥当。
不成,不成。宋襄儿连忙摇头。我们才刚认识,我怎么能占你便宜呢?她鲜少与人交往,人际往来的奥妙之处,她还不大明白。不过,基本的道理,她总是晓得几分的。
这样……他凝眉沈吟,忽地一笑。那好。蓦然他低俯身子,像风似地,在她丰润软柔的颊边轻轻点落一吻。
那一吻点醒了她粉腮的春天,彤潮泛滥。在微愕中,宋襄儿的情窦朦胧初开,她怔冲地望他,任随双颊滚烫。
我也占了你的便宜了,你就收下吧。他温柔地笑著。
她泛红娇羞的容颜,魅惑了他的心神,有一刹那他竟与了念头,想陪她走这一程。不过,只一片刻,这想法便消失无踪。
他从不留在谁的身边的。
好好保重。楚岚卿把玉佩放在她的手上。
好半晌,宋襄儿才回神笑起。我会保重的。她站起来,朝著楚岚卿远去的身影大声地说著。
她双手紧握成拳,手中的玉佩出奇地温润。
和楚岚卿分手之后,宋襄儿继续往四川唐门的方向前进。这天,天灰蒙蒙地飘著雨,她撑了把略嫌破旧的伞,走过小镇的桥头。突然见到一名妙龄女子,在桥上擦著眼泪,作势要往河中跳下。
她赶忙丢了伞,大声唤著。等等,等等--快步冲到女子旁边,双手环抱住她。你可别想不开啊!
你不要管我。女子啜泣著,扭身要挣开她。我不想活了。
好好的,为什么不想活?!宋襄儿劝慰著。
不好、不好,我一点都不好。女子泪如雨下,哭得更是伤心。
好,好,你不好,你不好。宋襄儿不敢与她争辩,先哄著她,然后再转语气。可是,不好还是得活著嘛。
女子难过地说:一个女人若是被人抛弃了,活著还有什么意思。
宋襄儿一时哑口,好半晌才挤出话。姑娘,我实在不知道你发生什么事情,可我也是没男人要,还不是活得好好的。
听她这么说,女子的情绪才趋于平稳,虽犹低声哭泣,却不再有激烈的行动。
不过,宋襄儿并不敢确定她是不是打消了轻生的念头,只好继续抱著她。
好半天,女子才又开口:这位姑娘,谢谢您这么关心我。我没事了,您放开我吧。
喔。宋襄儿松手,拾起旁边的伞,为女子撑著。
女子回过头来,朝她一笑。对不住,我刚才这样失态,一定吓到您了。
宋襄儿展了抹笑。还好啦!你要不要和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她看这姑娘,虽然淋了些雨,有些狼狈,不过相貌实在是端庄秀丽,挺难想像她会遭人抛弃。
女子玉颊透红,支吾其词。要是说给您听,怕让您见笑了。
我叫宋襄儿,姑娘要不嫌弃的话,就叫我襄儿吧。宋襄儿露齿一笑。
女子拈笑。襄儿姑娘。她见宋襄儿待人亲切和善,也就把心事说了出来。
实不相瞒,我喜欢上一个男子,为了他,我毁弃婚约,一路追寻他的下落。好不容易,我才找到他,他却要我回去与未婚夫完婚。他竟不晓得我是抛下一切来找他的。今日,他若不要我,我也是回不去的。
想到这点,女子忽觉悲从中来,低低切切地又哭了起来。
宋襄儿气愤道:这男人真是混帐!她其实是不能明白这女子细腻的心思,只是觉得这男人竟让姑娘家受了委屈,要寻死觅活的,真是太混帐了!
于今我也是恨死他了。女子附和著。
宋襄儿意气一发。这么著,你告诉我,他在哪里,我替你出气。
你有法子替我出气?女子水汪汪地盼著她。
宋襄儿抬头挺胸,朗声说道:当然喽!这个机会正好,一来让她教训教训这男人;二来让她显显她下毒的本事。
宋襄儿后来才知道女子的名字叫做江宁荷,芳龄十八,比她小了两岁。她跟著江宁荷来到男子休憩的客栈,拿了包药粉,让江宁荷掺入男子的茶水中;她则是在隔壁的房间,等江宁荷的消息。
砰地一下,她听到隔壁房间传来乒乒乓乓的声音,茶杯散了,桌椅摔了,男人倒了。
她勾唇笑出--这男人受到教训了!
紧接著一声尖叫传出,刺得她连忙盖住耳朵。
连著砰地几声传出来。江宁荷甩开门,急急忙忙地来到她前面。宋姊姊,这是怎么回事?江宁荷上气不接下气地喘著。你下的不是泻药吗?为什么他的脸色这么难看?
泻药?!宋襄儿连忙摇头。不是,不是。你不是说恨死他了吗?我下的是七日穿肠断魂散,打算将他折磨致死,好消了你的气啊!看江宁荷的表情,地隐约觉得自己做错了事,心开始慌跳起来。
江宁荷一听她下的是这样阴狠的毒药,只觉胸前血气翻涌。我不是真要他死啊,我是……她话还没说完,人就晕软下去。
糟了,糟了。宋襄儿赶紧搀住她,俏容一时皱结在一起。不行。她转念想到隔壁的男人,马上放下江宁荷,往隔壁冲去。
喂!一进房,她赶紧叫唤那男人。
男人因为过度疼痛,躺在地上已经蜷成一团。他忍著疼痛、紧咬著下唇,试图调息吐呐。
听到宋襄儿的声音,男人把头抬起来。
是你?!
是你?!
几乎是同时,两人认出了对方。那男人就是以风流自诩的楚岚卿。
楚岚卿困难地吐著:你怎么来了?
我……宋襄儿脸色转白,嗫嚅地说道:我来替你解毒的。
解毒?楚岚卿皱眉。那毒是你下的?!聪明的他,马上就猜出几分原委,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会栽在她手上。
你……楚岚脚手指著她,过于激动之下,血气衔接不上,眼前翻黑,他人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