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才情洒青楼,颂唱灵魂美
——刘达临如此说柳永(987-1053)
断续残阳里。对晚景,伤怀念远,新愁旧恨相继。脉脉人千里。念两处风情,万重烟水。雨歇天高,望断翠峰十二。尽无言,谁会凭高意?纵写地离肠万种,奈归云谁寄?
此情此景,柳永执起两三女子之手,含情脉脉,话不尽的依依别情。中国历史上和青楼女子感情最融洽,最受她们追捧的嫖客莫过于柳永,而在所有嫖客中,能沉沦出一番卓越成就的也就只有柳永。嫖客者,不是在温柔乡里彻底翻不了身,就是在胭脂世界里低俗一生。柳永,掉进了秦楼楚馆,却在粉腮柔唇里觅得一片创意天地,苏轼、李白、周邦彦在这点上和柳永没得比。也难怪,他死后,京城的妓女,无论名声大小,是否接受过柳永的“临幸”,都捐款为柳永安葬。不能不说,柳永达到了做鬼也风流的境界,即使是在民间大名鼎鼎的唐伯虎也要让他三分。这样一来,柳永当是中国文学史风流才子第一人。
青楼女子为何给柳永如此高的待遇?从古到今,青楼女子和嫖客之间就是一种交易,一个出卖身体,一个拿钱来买,完事走人,偶尔也会出现些赎身买人,换来一段真情的,但如柳永一般的,实在难找到第二个。
其中滋味,留给后世无数探讨。
柳永的一生不仅没有什么辉煌可言,且很是倒霉。第一次赴京赶考,落榜了,第二次又落榜。于是就紧锁双眉,像任何一个怀才不遇却自命不凡的文人一样发起牢骚,挥笔写成《鹤冲天》一首,其中“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让当朝皇帝宋仁宗顿觉不爽。朱批几字:“此人风前月下,好去浅斟低唱,何要浮名?且填词去。”皇帝的这道“圣旨”彻底断了柳永东山再起的梦。既然求不得一生功名,又没有经商想法,一介书生能干什么呢,柳永穷困潦倒了。
幸亏他才华横溢,有这资本就足够了。宋代色情娱乐事业之发达,几乎任何朝代都不及。对青楼女子来说,有才华人的人可以给她们写词,做做宣传,炒作一下,提高市场关注度。当时有“评花榜”一事,也就是选哪个青楼女子在才品貌上最佳,类似选美。如果有才子来几首佳句,那效果就不得了了。柳永一向扎根市井,街头小巷无人不识得柳永,其影响力为巨星级别,有他的词,哪怕是一句,身价就能倍涨,故有“不愿君王召,愿得柳七叫;不愿千黄金,愿得柳七心;不愿神仙见,愿识柳七面”之说,用现在的一首流行歌曲阐解就是“你问我妓女对柳永爱有多深,月亮也不能代表柳永的心”,这种程度,也许会让所有的人羡慕吧。
当时的才子不少,光顾青楼的也很多,偏偏柳永如此受欢迎。这和柳永以超脱世俗的观点去看待这些沦落红尘的女子有很大关系。刘达临先生认为柳永是以平等的、同情的态度去对待这些女子,发现了她们灵魂中可贵的东西,用饱含怜悯的诗词抚慰她们冰冷的灵魂。青楼女子多是迫不得已而堕落,在这个职业里,她们看到了冷漠的人情和炎凉的世态。在金钱和肉体做交易的背后,亲人以之为耻,路人不屑谈及,嫖客只认一时之欢,内部同事还回互相嫉妒诋毁。刘达临说妓女的心灵是空虚的,精神随时都可能崩溃,但有柳永,妓女们的生活不至于空白一片,她们甚至只有在痴情吟唱柳词时才感觉到生活的意义,才感觉到爱情的充实。柳永的举动会给她们惊喜,他不是一般的嫖客,他的眼神抛弃了轻蔑,多了点理解,随时都让人感到“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欢喜;这些女子把他当成能倾诉衷肠的好伙伴看待,抛却了钱色的交易,达到了刘达临先生所描述的程度:在某种情况下,妓女和狎客的性关系可完全排除经济因素,而成为恋人、密友、知己,心心相印,不分你我,互相帮助。如柳永常在汴京角妓张师师家过夜,他当时穷困潦倒,张师师不仅不要他的钱,而且还倒贴钱赞助柳永。
柳永把他的才情都撒泼在“怡红院”“春宵馆”里,读柳永词,读出了他的沉沦,看到了一种别样的韵味。柳永,一个深入市井的落魄文人,一个青楼女子的蓝颜知己,一个在潦倒中走出异样轨迹的词人,他的生活像北宋这场大戏里的一个亮点,它照亮了当时的人生百态,折射了时代的一个为人所耻、道德冰冷的角落。他款款的衣衫微微扶风,星眼剑目飞入鬓里,任由身体堕落,灵魂憔悴,他对于那些女子的亲近,那些炽烈的感情,一一流于他的词作之中,真正探寻到她们灵魂深处悲凉与凄苦,换来千年后独属于柳永的风流诗情与画意。
【名家巡礼】
刘达临:1932年出生于上海,上海大学社会系教授,亚洲性学联合会主席,中华性文化展览馆馆长。主要著作有:性社会学》、《中国当代性文化——中国两万例性文明调查报告》、《中国性史图鉴》、《中国历代房内考》、《中国情色文化史》、《我的性学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