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假面
在X公共俱乐部里，举行了一次慈善性的假面舞会，要是按当地的小姐们的说法，就应称之为双人舞会。
午夜十二点钟，那些因不跳舞，而没戴假面的知识分子，一共有五位，坐在阅览室里的大桌子边，看报，打瞌睡，按一位首都报纸驻当地记者的说法，他们是在“思考”。
从公共大厅里传来四组舞曲《纺车》的旋律。侍者不停地跑过门口，脚步咚咚直响，杯盏也发出叮的声音，而阅览室里则是一片沉静。
“这里有可能舒服得多!”他们突然听见一个低沉发闷的声音在说话，“到这儿来!到这儿来，我的朋友!”
门开了。一个又矮又胖肩膀又宽的男人，一身马车夫的打扮，头上戴一顶插着孔雀毛的帽子，脸上戴着一个假面，走了进来。两个戴着假面的女人和一个端着盘子的侍者紧随其后走了进来。盘子上放着一个大肚瓶子，里面装的是甜酒，另外还有三瓶红葡萄酒和几个杯子。
“到这儿来!这儿凉快得多。”那个男人说，“把盘子放在桌子上……坐下吧，女演员!我要把你们像王后一样招待一下!喂，你们，各位先生，躲开……不要待在这儿!”
那个男的地伸出手把大桌子上的几本杂志全部推到一边去了。
“把盘子放这儿!各位读报先生，躲开，这会儿不是看报关心政治的时候……放下报纸!”
“请您安静一点，”一位知识分子透过眼镜瞧着假面人，“这儿是阅览室，不是酒馆……这更不是你喝酒的地方。”
“谁说这里不是喝酒的地方?难道桌子会动，或者是天花板会掉下来，真是奇怪!可是……没时间同你费嘴皮子!把报纸放下!……看一下报也就够了，而且你们已经很聪明，还有可能会看坏眼的，不过眼前最要紧的是——我不想你们看报，就是这么一回事!”
侍者把盘子放在桌上，两个女人马上开始喝红葡萄酒了。
“天下竟然有这么不聪明的人，认为报纸比酒还好，”那个男人说着，给自己倒了一杯甜酒。“依我之见啊，你们这帮尊敬的先生喜欢报纸!但是那上面有什么值得看的，是你们自己喝不起酒，没钱吧!我说得对不对?哈哈……戴眼镜的先生!您看到什么新闻了?哈哈，放下它!别再跟我对着干!还是喝酒好啊!”
帽子上插了孔雀毛的男人欠起身，从戴眼镜的先生手中夺过报纸。那位先生惊讶地看着其他的知识分子；其他呢，也看着他。
“你太过分了，先生!”他冒火了，“你把阅览室变成了酒馆，你任着性子胡搅胡闹，从别人手里抢报纸!我可不同意!你知道你在同谁打交道，先生!我是银行经理热斯加科夫!……”
“我才不管你是什么银行经理，什么热斯加科夫!你的报纸就真的如此宝贵……”
男子拿过报纸，一下子就撕碎了。
“各位，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热斯加科夫经理嘟嘟哝哝地说，惊呆了，“这真让人奇怪，这……这几乎让人没法想象……”
“他们生气了。”男人笑了，“呸!去你的!害怕了吧?连站都站不稳了!给我听着，尊敬的先生们!不开玩笑了，我不想理你们了……因为我要单独与这两位女演员待在这儿，找点乐子，请不要打扰我们，出去吧……请吧!别里普欣先生，滚出去!皱什么眉头?叫你出去，你就快出去!给我快滚开，不然就等着瞧吧，说不定你颈上就要挨一拳!”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孤儿院出纳员别里普欣先生涨红了脸问道，“我真闹不明白……不知一个什么恶棍，闯到这儿来……突然就出了这样的事!”
“什么叫做‘恶棍’?”插孔雀毛的男人大叫起来，发怒了，一拳砸在桌子上，震得杯子都跳了起来。“你在跟谁说话?你以为我戴着假面就能够对我乱喊乱叫吗?好一个王八蛋!我说，出去!银行经理，一步一步走出去!全都给我出去，哪一个家伙也不要留下烦我!滚蛋吧!”
“好，我们走着瞧!”热斯加科夫说，“我要给你点厉害看看!喂，把值班的干事找来!”
过了一分钟，一位个头不高头发火红的干事过来了，他正由于跳舞而喘着气。
“请您出去!”他开口了，“这里不是您喝酒作乐的地方!请到酒馆里去!”
“你是打哪儿冒出来的?”戴假面的男人问道，“我可没叫你来!”
“请您说话不要一口一个‘你’字，请出去吧!”
“听着，亲爱的人!给你一分钟时间……由于你是干事，大人物，把这些骗子都给我拉出去。只要这儿有外人，我的女演员们就不高兴……她们太害羞了，我花了钱，总要让她们无拘无束才行。”
“很显然，这个家伙还不清楚：他不是在猪圈里!”热斯加科夫叫道，“把叶甫斯特拉特?斯比里多尼奇叫来!”
“叶甫斯特拉特?斯比里多尼奇!”这个名字在俱乐部里传布着，“叶甫斯特拉特?斯比里多尼奇在哪里呢?”
叶甫斯特拉特?斯比里多尼奇——一位身穿警察制服的老头子马上赶到了。
“请您从这儿出去!”他用沙哑的声音说，一双眼睛瞪得令人害怕，连染过色的胡子也在抖动。
“啊哟，真是吓死人罗!”男人大笑，“真的，吓人啊!竟然这么可怕，我的上帝!胡子跟猫一样，眼睛瞪得那么大……哈哈!”
“别罗嗦!”老头儿用尽全身力量喊道，浑身颤抖，“滚出去!我要叫人把你拉出去!”
阅览室中的叫嚷声使人无法想像。叶甫斯特拉特?斯比里多尼奇的脸涨得像龙虾那么红，跺着脚喊。热斯加科夫大叫。别里普欣大叫。所有的知识分子都在叫喊，但是戴假面的人的又粗又闷的低音却压过了所有的声音。由于这里出现了大乱子，舞会停止了，大家从公共大厅里都挤到阅览室来了。
叶甫斯特拉特?斯比里多尼奇为了显示一下威风，把俱乐部里的所有警察都叫来，随后坐下来写呈文。
“写吧，写吧!”假面人说，“现在究竟要如何对付我，如何对付我这个可怜虫呢?唉，我可真可怜!你们怎么就要和我这个孤儿过不去呢?哈哈!何苦呢?呈文写好啦?全写下来了?好的，诸位现在请看!……一……二……三!……”
那个男人站起来，揭下了脸上戴的假面，露出一副醉脸，打量着大家，欣赏产生的作用，他确实产生了非同一般的影响。所有的人都惊慌失措，面面相觑，脸色发白，叶甫斯特拉特?斯比里多尼奇哇哇大叫，就如同粗心的人干了一件大蠢事似的。
大家终于看清这人的真面目，面前站的赫然是当地的富翁、工厂主、世袭的荣誉公民巴契果罗夫，著了名的喜欢找碴子，但是却热心于慈善事业，而且就如同当地报纸报道的那样，深衷于教育事业。
“怎么样，你们究竟走不走?”沉默了一会，巴契果罗夫问道。
那些知识分子，轻手轻脚出了阅览室，巴契果罗夫等他们走后就关了门。
“你当初就应知道他是巴契果罗夫的!”过了一会，叶甫斯特拉特?斯比里多尼奇把端着酒走进阅览室的侍者拉住，低声地说，“你怎么不告诉我们?”
“他不让我说啊!”
“他不许……我要把你这个混帐东西关起来，坐一个月大牢，那时你就会明白什么叫做‘他不许说。’滚开!……你们呢，可真有本事，各位先生，”他转过身对着这些知识分子说，“你们闹得乱子太大了!走出阅览室十分钟都不干!好了吧，现在后悔了吧?唉，各位先生，各位先生，……说实话，我真不知你们为什么会这样!”
知识分子在俱乐部里走来走去，垂头丧气，脸上充满了惭愧神色，相互之间小声地谈论着，如同预感到要大祸临头一样……他们的妻女听说巴契果罗夫先生“受了委屈”，生了气，一声不吭地回家了，舞会停止了。
半夜两点钟，巴契果罗夫从阅览室出来，醉得摇摇晃晃。他走进大厅，坐到乐队旁边，听着音乐打起了瞌睡，然后低垂着头，打起鼾来。
“别奏乐了!”乐队指挥摆了摆手，“嘘……叶果尔?尼里奇睡着了!……”
“要不要把您送回家，叶果尔?尼里奇!”别里普欣在他耳边轻声问道。
富翁努了努嘴唇，如同想吹掉脸边那可恶的苍蝇一样。
“要不要送您回去，”别里普欣又重复了一遍，“要不然，我喊一辆马车来?”
“啊?谁?……有事吗?”
“送您回家，到睡觉的时候了……”
“我要回——回家……好，送我回去!”
别里普欣高兴得心花怒放，开始扶着巴契果罗夫。别的知识分子也跑过来，十分快活地簇拥着这位富有的世袭的荣誉公民，扶他去上马车回家。
“要知道，作弄这么一大帮人，只有天才的演员才办得到。”热斯加科夫扶他坐上车子，讨好地说，“我大吃一惊，叶果尔?尼里奇!直到现在我还一直想笑呢……哈哈……我们这些人，瞎忙!哈哈!您相信吗?看戏时我都从来没这么开心过……真是滑稽透了!我终生都会记住这个开心的夜晚，真叫人难忘啊!”
知识分子们送走巴契果罗夫以后，都眉飞色舞，心里也平静了许多了。
“他走时还握过我的手，”热斯加科夫说，“这就好了，一切顺利，他已经不生我们气了……”
“上帝啊!”叶甫斯特拉特?斯比里多尼奇叹着气说，“恶棍!混蛋!可又是个慈善家!……这是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