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活的年代表
五等文官夏拉米金的客厅里一片昏暗,但是却洋溢着愉快。时常地有块冒着烟的木头在壁炉的灰烬中着起来,刹时人的脸上闪过一道红光;但是这并没有破坏亮光总体上的和谐。那总体的氛围情调是严整的。
夏拉米金坐在壁炉前的一把圈椅上。他是一位上了年纪的先生,留着官派的白色络腮胡,长着一双温和的蓝眼睛,脸上充满温柔的而又忧郁的笑意。他脚旁的一张小凳子上坐着副省长洛普涅夫,他懒洋洋地张开四肢,把腿伸到壁炉边。他是一个仪表堂堂、四十岁左右的男子。夏拉米金的孩子们在钢琴边玩耍,他们是:尼娜、考尼亚、娜佳。夏拉米金的太太安娜?巴甫洛芙娜正在自己的书房里靠着写字台坐着。她是那里妇女委员会的主席,她是一位三十出头、活跃而风流的太太。她正在看一本法国小说。小说下面压着一份摊开了的妇女委员会的上年度报告。
“前些年我们这座城市比现在这方面要好多了,”夏拉米金说,“年年冬天都有那些明星光临。有名的演员和歌唱家常来,但如今才知道是怎么回事!除去变戏法的和拉手风琴的,谁也不肯来了。美的享受一点儿没有了……我们好像生活在丛林中一样。是这么回事,……阁下还记得那个意大利的悲剧演员吗?……他叫什么名字来着?……黑头发高个子的;……让我想起来才好……哦,对了!路易得日?埃尔乃斯托?德?诺热尔……非常有名的天才啊……有本事!他只要念出一个字,全戏院里的人就心里发颤。我的阿留托琪卡【安娜的爱称。】对他的才能非常关心。她帮他租下戏院,是先把十场戏票卖出去……为了报答,他教她朗诵和表演。他来我们这儿……说得确切点儿……是在十二年以前……不,不对……还要晚点儿,十年……阿留托琪卡,我们的尼娜几岁了?”
“快要满十岁了?”安娜?巴甫洛芙娜在书房里叫道,“怎么啦?”
“没什么,随便问一下罢了……著名的歌唱家也常来。您还记得tenore di grazia【法语:抒情的男中音。】普里里普金吗?非常热心肠的人!长得多帅啊!头发金黄……面部是相当富有表情……巴黎派头……美妙的嗓子,阁下!仅有一点缺陷:刚从丹田里唱出几个字,就用假嗓唱“来”的音了,否则就完美无缺了。他说他跟达穆拜尔尼克【达穆拜尔尼克(1820~1889),意大利著名男中音歌唱家。】学过唱歌……我和阿留托琪卡替他在社会俱乐部租了一个大厅;为了报答,他为我们成天成夜地唱歌……他教阿留托琪卡唱歌。想起来如同发生在眼前一样:他来我们这里,是在十……十二年前大斋【基督教节日,在复活节前的四十天内,进行斋戒和忏悔。】期间。不,可能还要早一点儿……什么记性啊,让主保佑我!阿留托琪卡,我们的娜洁琪卡【对娜佳的爱称。】几岁了?”
“十二岁!”
“十二岁……再加十个月……哦,那就该说是……十三年了!……最初我们这座城市里,不知什么原因,生活要丰富热闹得多……比方说慈善晚会吧。早些年我们那些夜晚有多么精彩!多么美妙!唱歌啦、演戏啦、朗诵啦……我记得战后【指俄土战争。】,土耳其俘兵住在这里时,阿留托琪卡为那些伤兵举办过一次晚会。我们募到了一千一百个卢布。我记得那些土耳其的军官十分喜欢阿留托琪卡的嗓音,一个劲儿地吻她的手。嘻嘻!……他们即使是亚洲人,也算是知道感恩报国的民族。现在回想起来就如同发生在眼前的事儿一样,那是在……七六年……不!在七七年……不对!请问,土耳其人驻扎在我们这里是哪年啊?阿留托琪卡,我们的考列契卡【考尼亚的爱称。】几岁了?”
“我七岁了,爸爸!”考尼亚说。
〖JP2〗“是啊,我们老了,精力也已衰弱了……”洛普涅夫赞同地说,“原因就在这儿,老啦,朋友!新一辈的热心人还没有;老一辈的呢,却老了……火气也已经没有了。当初我年轻时,始终不喜欢让大伙闷着……我一直做您的安娜?巴甫洛芙娜的第一个帮手。一听要办慈善晚会、抽彩会、或者接待新到的名人,我经常是把任何事情都抛开,忙着去张罗。我记得有一年冬天,我跑了那么多路,以致得了病……那个冬天我可无法忘记……您还记得我和您的夫人为救济火灾的难民举办了一次盛大的公演吗?”〖JP〗
“是哪年啊?”
“不是很早,在七九年……不,好像在八○年!请问,您的万尼亚多大了?”
“五岁!”安娜?巴甫洛芙娜太太喊道。
“哦,那就是说在六年前……对了,朋友,当年可的确是热闹非凡!如今全变了!火气没有了!”
洛普涅夫和夏拉米金陷入了深深沉思。冒着烟的木头最后一次烧了起来,随即就熄灭在灰烬里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