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贝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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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因病停演 (5)

第二章 因病停演 (5)

“我表面上是一切都很正派的,”玛内夫太太说着把手放在利斯贝德的手上,好像要得到信任,“我是一个结了婚的女人,完全可以自己作主;甚至早晨玛内夫去部里上班时,如果他心血来潮要跟我道别,但看到我房门关着,就会悄悄走开。他对孩子的感情还不如我对蒂勒里公园两尊河神脚下大理石雕的正在玩耍的孩子。如果我不回家吃晚饭,他就欢欢喜喜地同保姆一起吃,因为保姆整个都是服侍老爷的。每天晚上他都出门,不到半夜或一点钟不回家。不幸这一年来我没有了女佣人,那末我就成了一个活寡……我只有过一次爱情,一次幸福……是一个走了一年的巴西富翁,我惟一的一次失节!他回去是为了变卖家产,把所有东西换成现钱准备到法国来定居。他还会见得到一个什么样的瓦莱里?一堆垃圾罢了。哼!这是他的错误,不能怪我,为什么他这么久还不回来?也许他也像我的贞操一样在海上出事了。”

“再见吧,我的小乖乖,”利斯贝德突然说,“我们永远都不再分开了。我爱你,我敬重你,我是你的人!我的姐夫死缠着我,要我搬到瓦诺街你的新居里去住,我不愿意,因为我完全猜得到这桩新美差的用意……”

“哎,你可以监视我;这我也知道。”玛内夫太太说。

“他的慷慨就是这个意思,”利斯贝德回答,“在巴黎,一半的善事是投机倒把,就像一半的忘恩负义是为报仇雪恨!……人们对付一个穷亲戚如同把一块肥肉去逗老鼠。我会接受男爵的施舍,因为这间房子已经让我讨厌透了。啊!我们俩有足够的聪明对付他,把不利我们的瞒起来,只说该说的;这样,我们的嘴巴要紧,交情要……”

“要经得住一切考验……”玛内夫太太高兴地叫道。她很快活有了一件自卫的武器,一个心腹,一个忠实的姑妈之类的人。“告诉你!男爵在瓦诺街大兴土木呢……”

“我相信,”利斯贝德回答,“他已经花了三万法郎!我不知道他从哪儿弄来的这笔钱,因为唱歌的若泽法早已经把他的血挤干了。噢!你的运气不错”,她补充道,“只要女人把心捧在像你这样又小巧又白嫩的双手里,男爵去做贼都肯。”

“那好吧!”玛内夫太太像不会打算的姑娘一样放心了,“我的小乖乖,我这屋里什么东西对你的新房子合适,你只管拿去好了……这五斗橱,这带镜子的大衣柜,这地毯,帷幔……”利斯贝德的双眼由于意想不到的快乐张得很大,她简直不敢相信会得到这样的礼物。

“你一下子给我的东西比我有钱的亲戚在三十年里给我的还要多!……”她叫道,“他们从来不问我有没有家具!几个星期前男爵第一次来,只对我的穷苦的状况做了一个富人的鬼脸……好吧!谢谢,我的小乖乖,我会回报这一切的,你以后会看到我是怎样回报的!”瓦莱里把贝姨送到楼梯口,两人拥抱了一下。

“她身上发出多么难闻的臭蚂蚁味道!……”漂亮的女子独自剩下的时候想,

“我可不能经常拥抱她,我的贝姨!不过,可得留神,要给她点照顾,她对我会很有用处的,她会使我发财的”。作为真正的巴黎混血种女人,玛内夫太太厌恶劳苦;她像雌猫一样懒散,非到万不得已决不肯奔跑和捕食。她认为生活就是享乐,而享乐应当轻轻松松。她喜爱鲜花,自然这花是要由别人送上家门的。她不能设想看戏时没有单独的包厢和不坐车去。瓦莱里的这些荡妇嗜好受之于母亲。当年蒙科内将军住在巴黎时十分宠她,而她在二十年里见过多少人拜倒在自己脚下。挥霍无度的女人在穷奢极侈的生活中把一切花完吃光;那种节目在拿破仑下台以后已经失传。帝国时期的大人物们疯狂享乐绝不亚于前朝的王公大臣。在王朝复辟时期,贵族们对于挨斗和抄没财产时时记得,所以除了两三个例外,都变得节俭、谨慎和瞻前顾后。总之,实惠而少铺张了。

之后,1830年的革命完成了1793年的大革命措施。从此以后在法国只有名门姓氏而没有显赫的世家;除非出现政治变更,但目前尚难预料。一切都带有个性的特征。最聪明人的财产是终身年金。家族观念被人破坏了。瓦莱里勾搭上于洛的那一天(这是玛内夫的说法),贫困的强大威胁已咬得她血流如注,也决定了这年轻的女子以自己的美色去生财。因此,几天来她觉得在自己身边需要有一个忠诚的朋友,可以对她说说连女仆也不该知道的贴心话。让她为自己活动,来回奔走和思考,当一个不计较生活苦乐不均的死心塌地的奴隶。这是从她母亲那边学来的。所以,她和贝姨一样完全猜出男爵让她同贝姨交朋友的意图。凭着巴黎混血女人令人生畏的精明,她一连在沙发上躺了许多小时,用深思熟虑的灯光把别人内心、感情和计谋的幽暗的角角落落照个明明白白,想出一个把奸细变成同党的妙计。

或许刚才可怕的泄露秘密是她故意做的。她已经认识了这个暴烈姑娘的真实性格,多情落了空,她要收买她。因而,这场对话就像旅行者往深渊里扔下一颗石子实地测量一下深浅。而玛内夫太太在这表面上瘦弱、谦卑和和气的姑娘身上同时发现了一个伊阿戈和一个理查三世,不由得害怕起来。一时间,贝姨恢复了她本来的面目。一时间,科西嘉人和野蛮人的性格,冲破了脆弱的束缚,重现了咄咄逼人的高傲,像一个儿童为了偷摘未熟的果子而扳下的树枝又脱手弹了回去一样。无论哪个观察社会大千世界的人,总会把成熟处女思维的全面、周密和迅速作为对象。童贞和一切畸形事物,有特殊的丰富涵义,有令人神往的伟大。童贞女的生命力因未曾有消耗而具有坚韧性和持久性。头脑因总体机能的保存而充实。当童贞者需要使用自己的肉体或灵魂时,无论是借助行动还是借助思想,他们会觉得肌肉是钢铁,才智是天赋的良心;会找到魔鬼的力量或神通广大的意志。

在这关系上,圣母玛利亚作为一种象征而论,她的伟大盖过了一切印度、埃及和希腊的典范。童贞是伟大事物之母,在她美丽纯洁的双手中握着开启天国之门的钥匙。总之,这个伟大非凡而又可敬可畏的特殊人物值得天主教会赋予她一切荣耀。因此,一时间贝姨成了莫希坎印第安人;他们的陷阱无法逃脱,他们的伪装无法识破,他们的器官出奇的灵敏因此决断迅速。她是无法化解的憎恨与不能妥协的复仇之神,像在意大利、西班牙与近东产生的仇恨一样。这种深仇大恨加上推至极端的友谊与爱情,只能在阳光普照的地方遇到。但是利斯贝德主要是生于洛林地区的姑娘,就是说善于欺骗。她并非心甘情愿地采取角色的最后一招;她出于完全的无知而作出一番古怪的尝试。她以为监狱同小孩想象的东西一样,她把监狱同“关单间”混淆了。关单间是囚禁的最重处罚,这处罚只有刑事法庭才有权作出。从玛内夫太太家出来,利斯贝德跑去找里韦先生,她在办公室里见到了他。

“哎哟!我的好里韦先生,”她说话之前插上了办公室的门,“您以前说得对极了,那些波兰人哪!……是坏蛋坯子……个个无法无天。”

“这些人想把欧洲放火烧掉,”爱好和平的里韦说,“要把买卖和商人全毁坏,只剩一片沼泽地,满是讨厌的犹太人,还不算那些错划为人类的,像凶残野兽一样的哥萨克人和乡巴佬。这些波兰人不识时务。我们已不再是野蛮人了!战争过去了,我亲爱的小姐,战争和国王们一齐完蛋了。我们时代得胜的是商业、工业和资产阶级的智慧;荷兰就是靠这些立国的。”他越说越兴奋,“对啦,我们的时代里,人民应当用合法发展的自由,用立宪制度的和平手段去获得一切。波兰人根本不知道这些,而且我还希望……

”他看到这位女工的表情对他这套政治高见完全无法理解,于是停了下来,换句话问道,

“你要说什么,我亲爱的?”

“这里是文件,”贝德说,“如果我不愿意丢掉三千二百一十法郎,就得把这恶棍送到监牢里去……”

“啊!我早就对你说过了!”圣—德尼地区的权威人物大声说道。里韦向蓬斯兄弟盘下店铺以后,仍旧开在恶语街上的老朗热府里,这所房子是由著名的朗热家族在卢浮宫四周聚居的时代建造的。

“所以我在来的路上一直向您感恩呀!……”利斯贝德回答说。

“如果他一点也不起疑心,明天早晨四点钟就可以关他进去。”商务法庭的法官翻开历书查对了一下日出时间,说道,“不过只能等到后天了,因为要送他进监狱,先得把催告文书连同拘禁通知给他。这样……”

“多么蠢的法律,”贝姨说,“债务人可以逃走了。”

“这倒是他应有的权利,”法官微笑着说,“所以,我告诉你怎么办……”

“说到这,文件由我送吧,”贝姨打断了法官的话,“我来交给他,对他说我急需一笔钱,债主要求办这个手续。我知道那个波兰人,他连把文件折一下都不会干就拿去点烟斗的!”

“啊!不错!不错!菲谢小姐。那好吧!你放心,事情会糊弄过去的。不过,等一下!把人关进监牢并不算完事,我们通过这场大张旗鼓的官司是为了从他那里拿回钱。你的钱由谁还呢?”

“谁给他的钱,就由谁还。”

“啊!对,我忘了,陆军部委托他替我们的一个主顾塑像。啊!本店曾为蒙科内将军提供过不少军服,他拿去很快就让炮火熏黑了,这个人哪!真是个好样的!他一直准时付款!”一个法兰西元帅能够拯救皇帝或国家,但是在一个商人嘴里准时付款才是最好的赞赏。

“那好吧!星期六见,里韦先生,您又会大请客了。哎,想起来了,我要离开杜瓦耶内街搬到瓦诺街去住啦。”

“你做得对。尽管我讨厌一切保王党的东西,可我看见你住在这种脏地方心里就难受,我敢说,真的!这种脏地方污辱了卢浮宫和阅兵广场。我崇拜路易?菲利普,他是我的偶像,是他创建的王朝所依靠阶级的庄严和正确的代表。我永远不会忘记他恢复了国民自卫军,又用上了金银绦带……

“我听见您说得这么好,心想您为什么不是个议员。”利斯贝德说。

“人家怕我拥护王朝,”里韦回答,“我的政敌就是国王的敌人。啊!他是一个高尚的性格刚强的人,他有一个完美的家庭。”他继续发表高论,“总而言之,他是我们的理想,风俗习惯,简朴节俭,一切都是!而把卢浮宫修建完成是我们为他加冕的条件之一。国家元首的年俸是有了,却没有规定期限,我承认,就这原因把巴黎的市中心弄成了这幅令人痛心的景象……因为我是中庸派,所以希望看到巴黎的正中心是另一番景象。你的居住区让人害怕得发抖,总有一天你会被人暗杀了的……行啦!你的克勒韦尔先生被任命为宪兵团的营长啦,我希望他把做大肩章的生意交给我们。”

“我今天去他家吃晚饭,我一定把这桩生意给您拉过来。”

利斯贝德以为只要把她的利沃尼亚人同社会之间的联系割断,他就属于自己了。艺术家不再工作,就像一个埋在墓穴里的人将被别人遗忘,只有她独自一人可以去看他。她因此而高兴了两天,因为她希望给男爵夫人和她的女儿以致命的打击。克勒韦尔先生家住在索赛街。要去他家,贝姨走过阅兵桥、伏尔泰河滨路、多尔赛河滨路、贝尔沙斯街、大学街、协和桥和马里尼林荫大道。这条不合逻辑的路线却合乎感情的逻辑,感情永远是同腿脚作对的。贝姨走在河滨,把脚步放得很慢,望着赛纳河的右岸。她的计算果然正确。她出门时文塞斯拉正在穿衣,她想到自己走后,恋人马 上就会抄最近的路去男爵夫人家。实际上,当她沿着伏尔泰河滨路的护栏走的时候,眼盯着河,心思却在对岸。她认出艺术家从蒂勒里公园的铁门出来,走上了皇家大桥。她跟上这个负心郎却不会被他发觉,因为恋人赴约是很少回头的。她随着他一直到于洛夫人的家门口,看见他像个常客一样走了进去。这个最新的证据证实了玛内夫太太的私房话,把利斯贝德气得七窍生烟。她走到新任营长家的时候,满脸怒火使她可以动手杀人。她看见克勒韦尔老头正坐在客厅里等他的孩子们,年轻的小于洛夫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