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贝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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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因病停演 (17)

第二章 因病停演 (17)

“噢!够了!”她高声打断了男爵的话,“玛内夫从来不是,将来不会是,现在更不是我的丈夫。我第一个爱的,也是惟一爱的男人回来了,出人意料……这不是我的错!但是,你看看亨利,再看看你自己。然后你再问问自己,一个女人,特别是恋爱中的女人能够犹豫不决吗?我亲爱的,我不是一个被人供养的情妇。我从今天起不再像苏珊一样周旋于两个老头之间了。如果你们舍不得我,你和克勒韦尔可以成为我们的朋友;但是一切都结束了,因为我二十六岁了,我希望在以后做个圣女,做个贤惠高尚的女人……像你的夫人一样。”

“就为这个?”于洛说,“啊!原来你是如此对待我的,我像教皇一样来了,满怀对你的宽宏大量!……好吧!你的丈夫永远当不成科长,也别指望四级荣誉勋位……”

“我们等着瞧吧!”玛内夫太太用某种特别的神态盯着于洛。

“我们都别发火,”于洛绝望了,“我今晚再来,我们会互相谅解的。”

“到利斯贝德房里,就这样!……”

“好吧!就在利斯贝德房里!……”痴情的老头说。于洛和克勒韦尔一起默默地下了楼,一直走到街上;只是在人行道上,他们才互相望了一眼,苦笑起来。

“我们是两个老疯子!……”克勒韦尔说。

“我把他们撵走了,”玛内夫太太重新坐上饭桌对利斯贝德说。“我过去、现在和将来都只爱我的美洲豹,”她笑着对亨利?蒙丹斯加了一句。“利斯贝德,我的孩子,你不知道?……亨利对于我因为穷而堕落的事都原谅了。”

“这是我的错,”巴西人说,“我早该寄十万法郎给你……”

“可怜的孩子!”瓦莱里嚷着,“我该去做工活下去,可是我的手指生来不会干活……问问利斯贝德吧。”巴西人离开的时候成了巴黎最幸福的男人。近中午时,瓦莱里和利斯贝德在精致的卧室里谈话。这个危险的巴黎女人把自己的梳妆打扮作一番最后的润饰。锁上房门,拉好门帘,瓦莱里把昨晚,夜里和今天早上发生事情的细微末节都讲了出来。

“你满意吗,我的宝贝?”说完了,她问利斯贝德,“我以后该怎么办?做克勒韦尔夫人还是蒙丹斯夫人?你有什么意见?”

“照他那样荒唐的样子,克勒韦尔活不了十年,”利斯贝德回答,“而蒙丹斯还年轻。让蒙丹斯等着吧,他当你的心肝宝贝,会非常幸福的。就这样,到三十三岁左右,我亲爱的孩子,你还保留着美貌,又能嫁给你的巴西人。凭着六万法郎的年金,你可以当个大角色,特别是有一个元帅夫人保护着你……”

“不错,可是蒙丹斯是个巴西人,他永远做不成什么事的,”瓦莱里留了个小心眼。

“我们生活在铁路时代里,”利斯贝德说,“在法国,外国人终究能够占据重要位置的。”

“我们看着办吧,”瓦莱里接着说,“等玛内夫死了再说,而且他也拖不了多久了。”

“他重犯毛病是体质的报应。得啦,我要到奥唐瑟家去了。”

“好吧!去吧,我的天使,”瓦莱里回答,“把艺术家替我带回来!三年功夫我们连一分进展都没有!这可是我们俩的耻辱啊!文塞斯拉和亨利,我热恋的就这两个人。一个是出于情爱,另一个是出于兴致。”

“今天早上你美极了!”利斯贝德过来搂着瓦莱里的腰,吻着她的额角说,“我为你的所有快乐,你的财产,你的梳妆打扮而高兴……只是自从我们结成姐妹那天起,我才算真正的活着……”

“等一下,我的母老虎,”瓦莱里笑着说,“你的披肩歪了……我教了你三年,你还不知道怎么带披肩,亏你还想当于洛元帅夫人……”脚穿薄呢靴子,灰丝长袜,套上高级绸子长裙,非常漂亮的黄缎夹里黑丝绒帽下盘着发辫,利斯贝德从安瓦利德林荫大道走向圣—多米尼克街,一路想着奥唐瑟的气馁是否会最终降服她的刚强灵魂;而文塞斯拉的爱情,是否会被斯拉夫人的水性杨花到了无所不为的时刻而变心。奥唐瑟和文塞斯拉住在圣?多米尼克街底,快到安瓦利德广场的一幢房子的底楼。这套公寓以前最适合于欢度蜜月,现在却显得半新半旧,家具已经开始破败。新婚夫妇都是会挥霍的,他们糟蹋周围一切东西自己还毫不知情,就像他们滥用爱情一样。他们自满自足,很少关心将来,只有当了一家之母时才会操心这事。

利斯贝德见到了外甥女奥唐瑟时,她正亲自替小文塞斯拉穿好衣服,刚刚把他带到花园里。

“你好,贝德,”奥唐瑟亲自来开门。厨娘上市场去了,兼管孩子的贴身女仆在洗衣服。

“你好,我亲爱的孩子,”利斯贝德拥抱着奥唐瑟回答,“怎么!文塞斯拉在他的工作室里?”她咬着耳朵问。

“不,他在客厅里同斯蒂曼和夏诺谈话呢。”

“我们能单独在一起吗?”利斯贝德问。

“到我房间里去吧。”卧室里挂着的白底子红花绿叶波斯绸,因不断地被阳光照晒,和地毯一样褪了颜色。窗帘已经很久没有漂洗。房间里闻得出文塞斯拉的雪茄烟味;他成了艺术巨匠,又是天生的老爷,把烟灰弹在沙发扶手上,最美丽的物件上,到处都是,显出一个为所欲为的宠儿气派,也显出一个不必斤斤计较的富人气派。

“好!我们来谈谈你的事情吧,”利斯贝德看见漂亮的外甥女一声不响地瘫坐在扶手椅里,“你怎么啦?我看你脸色苍白得很,亲爱的。”

“又出现了两篇文章,那里边把我可怜的文塞斯拉糟践得一塌胡涂;我读过以后就把文章藏起来了,要不他会完全丧失信心的。蒙科内元帅的大理石像被认为一无是处。人们赞扬浮雕部分,别有用心地吹捧文塞斯拉的装饰才能,借此增加那种严肃艺术与我们无缘的立论分量!斯蒂曼在我的哀求下说了实话,我难过的是他承认他的意见和所有的艺术家、批评家和公众舆论完全一致。午饭前在花园里他对我说,‘如果文塞斯拉明年拿不出一件精品展览,他应当放弃大型雕塑,而只做一些小物件,小人像,首饰和高级金银器!’这个定论使我最最难受,因为文塞斯拉永远不肯接纳这个建议的,他自己觉得有许许多多美妙的理想……”

“理想可不能用来支付卖主的账啊,”利斯贝德指出,“我这话对他说得快把命都赔上了……要用钱来付账。钱要靠做成的东西才能换,而做成的东西又要让有钱人喜欢才会买。为了生活,雕塑家的工作台上还不如摆烛台模型、壁炉挡灰板和桌子模型,这些都比什么群像人像要好,因为人人需要用;而一组人像要等上整整的几个月才会有收藏家,换到钱……”

“你说得对,我的好利斯贝德!你跟他说说这个理吧;我,我没有勇气说……而且,他告诉斯蒂曼,如果他再去干装饰,做小件雕塑,他就要放弃研究院,放弃宏大艺术创作,我们就无法再搞凡尔赛、巴黎市和陆军部留给我们的三十万法郎的工程了。就是那些想把我们的订货抢过去的竞争对手叫人写了这两篇该死的文章,让我们损失这些。”

“可是这些并不是你该梦想的,可怜的小猫咪!”贝德吻着奥唐瑟的额角说,“你想一个男人主宰艺术界,成为雕塑家的领袖……但这是诗一样的梦想……

这个梦想要求有五万法郎的年金,而你们在我活着时只有二千四百;我死后也只有三千。”泪水涌上了奥唐瑟的双眼,贝德用目光舔着泪水,好似猫喝牛奶。以下是他们蜜月的简史,这段故事对于所有艺术家们也许不无裨益。精神领域的工作如在智慧的圣地里逐鹿,是人类最大的努力之一。艺术中值得颂扬的,这艺术二字应当包括一切思想的创造在内,特别是勇气,普通俗人不敢想象的勇气;此处也许首次提出如此的解释。文塞斯拉受贫穷的可怕压迫,受到贝德的操纵,如同马儿蒙上眼罩不能东张西望道路。受到这个作为贫穷的形象和平凡命运的凶恶姑娘的无情鞭打,他即便是个天生的诗人与梦想家,也已经从观念转到了实践,不知不觉跨越了艺术的两个半球之间的鸿沟。思考、幻想、构思美妙作品是令人陶醉的事情。好比抽着美味的雪茄,又好比过着荡妇们飘飘欲仙的生活。这样产生的作品,有童心的优美,蓬勃发生的极度欢乐,有鲜花娇艳的颜色和提前品尝的美果的琼浆。这就是构思和它的乐趣。能用语言把计划描绘出来的人可以算作一个非凡的人。这种才能艺术家和作家都有。可是生产!分娩!抚养孩子,那完全是另一回事。

每天晚上喂足奶让他睡觉,每天早晨以母亲不倦的爱心去拥抱他,为他舔去脏物,上百次地把他撕破的衣衫更换上最美的。不该因为这种磨难的紧张生活而灰心,而要将它变为生动的杰作。雕塑要用眼神说话,文学要以智慧说话,绘画要引人回忆,音乐要打动心弦,这便是实践和所花的苦功。手要时刻准备行动,要时刻听从头脑指挥。然而,正如爱情不是始终如一的,头脑也没有随时随地呼之即能创造的准备。这种创造的习惯,这种母亲出于母性的不倦之爱(拉斐尔很懂得这自然的杰作!)总之,这种思维方面的母性极难获得却极易失去。灵感是天才的机遇之神。她并非战战兢兢地行走,而是在空中像乌鸦那样警觉的飞行,她没有什么可以能让诗人抓住的披巾,她的头发是一团烈火,她逃逸得像红白相间的火烈鸟,猎人们无计可施。因此,工作是一场使人厌烦的战斗,使漂亮和强壮的机体又畏惧又依恋,往往为之精疲力尽。当代的一位大诗人提起这种可怕的劳动时说:“我投入工作时绝望,而我离开工作时又伤心。

”让不明真相的人了解这些吧!如果艺术家不紧张地投入他的创作,如同罗马神话里的哥多斯进入深渊,如同士兵不经思考就冲进碉堡;而如果他在这火山口内不像一个被塌方埋住的矿工一样工作,如果他对着困难只楞神而不去一个接一个地克服,不学那童话中的仙女情人为了得到公主而把层出不穷的魔法战胜,那么,作品就无法完成,只能搁在工作室里腐烂;不能制造产品,艺术家就会眼看着自己的才能夭折。天才与拉斐尔不分仲伯的罗西尼,以他青年时期的穷困和壮年时期的富裕提供了一个最鲜明的例证。伟大的诗人就是因为这个理由,才和伟大的将军一样获得相同的奖赏,相同的荣誉、相同的桂冠。天性富于幻想的文塞斯拉,在利斯贝德专横的压制下为了生产、学习、工作而消耗了大量的精力,一旦有了爱情和幸福,便会引起反响。他的本性重新出现了。斯拉夫民族的惰性、懒散和优柔寡断,被学校教师的戒尺赶跑的东西又占据了他随遇而安的心田。起初几个月艺术家爱着妻子。奥唐瑟与文塞斯拉像可爱的孩子陶醉在合法、幸福和疯疯癫癫的爱情里。那时是奥唐瑟首先要文塞斯拉丢掉工作,她还为自己战胜雕塑这个情敌而洋洋得意呢。

然而女人的爱抚让塞斯失去了知觉,坚韧的毅力崩溃,工作的坚强意志消退。六七个月之后,雕塑家的手指已捏不住凿子。等到生活逼他感到必须工作,当捐助委员会主席维森堡亲王要看他的塑像了,文塞斯拉便用懒汉的漂亮话宣称:“我就要开始工作了!”他用天花乱坠的巧言和艺术家的美妙计划来哄奥唐瑟。奥唐瑟更加倍地爱她的诗人了;她已在心目中看到了一座雄伟壮丽的蒙科内元帅像了。这蒙科内应是无畏的理想化身,骑士的典范,有米拉将军一样的英勇。啊!人们一见这塑像的形象,就会构思出拿破仑皇帝的一切胜利。多么了不起的制作功夫!铅笔得心应手,图稿十分遂人心愿。说到塑像,他先塑造出了一个可爱的小文塞斯拉。等到要去大石街工作室去用粘土做一个模型试一试的时候,要么为了亲王的座钟需要他到弗洛朗和夏诺的工场去一次,小人像正在那里镂刻;要么天色阴暗无法作工;今天有事出门,明天又全家聚餐,还不算精力不济或身体不适的日子;最后,还有些日子要和娇妻嬉戏一番。元帅维森堡亲王被逼得发火了,并说再拿不出模型就另作打算,这才得到了模型。又经过上千次的埋怨和措词严厉的催促之后,捐助委员会才看到了石膏像。

每天工作后,斯丹卜克回家时明显地疲倦不堪,抱怨这种泥水匠的苦工,抱怨身体衰弱。在第一年中,年轻夫妇过着舒服的生活。斯丹卜克伯爵夫人疯狂地爱着丈夫,在如意爱情的愉快里诅咒陆军部长;她去见他,告诉他伟大作品的产生不是制造大炮;政府应该像路易十四、弗朗索瓦一世、莱昂十世那样听从天才。可怜的奥唐瑟以为双臂环抱的是斐迪阿斯,对文塞斯拉像母亲一样放任,直到把爱情推向盲目崇拜。她对丈夫说:“你不用急,我们将来的一切全靠这座塑像,你慢慢来,做一件杰作出来。”她到工作室来。热爱妻子的斯丹卜克便要花七个小时中的五个小时对她描述自己的塑像,而不是动手去做。因此,他用了十八个月才完成他自认为最重要的作品。当石膏浇成之后,模型就成形了。可怜的奥唐瑟亲自看见丈夫花了巨大的努力,为此把健康搞坏了,疲劳折磨着身体、手臂和手掌;她当然觉得作品非常精美。她父亲对雕像是个外行,男爵夫人同样一点不懂,都对这件杰作大声叫好。陆军部长应他们之邀而来,受了他们诱惑,对这座配着适当的光线,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