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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因病停演 (26)

第二章 因病停演 (26)

而可怜的阿德莉娜却以为重新赢得了亲爱的埃克托尔的欢心!在第三次幽会结束的时候,两个情人又定下了第四次,完全就像从前意大利喜剧院在演出结束时预告明日节目一样。时间约在早上九点。在这快乐的一天——老情痴是为了这种快乐的希望才接受家庭生活的——早晨八点左右,雷娜求见男爵。于洛害怕出了什么变故,赶紧去同不肯进屋的雷娜说话。忠心的女仆把一封信交给男爵: “我的老兵,不要到太子街去,我们的恶魔病了,我要服侍他。但是你在今晚九点到那里。克勒韦尔正在科尔贝伊的勒巴家,我肯定他不会带上公主到他的小公馆去的。我把这里安排好,晚上抽得出空,我能够在玛内夫醒来之前回家。一切盼复;因为,你夫人的悲悲戚戚会不给你从前那样的自由了。据说她还是非常漂亮,那你也可能背叛我,你是个好色老手!把我的信烧掉,我对一切都不放心。”

于洛写了一封短短的回信:

“我心爱的,我早已告诉过你,二十五年来我妻子从不妨碍我寻欢作乐。为了你,我会牺牲一百个阿德莉娜!我今晚九点一定会在克勒韦尔的圣殿里等待我的女神。但愿副科长立刻死掉!我们就不用再分开了;愿你万事如意。你的——埃克托尔”

晚上,男爵对妻子说,他要陪部长到圣—克鲁去办公,大约到早晨四五点钟回家,然后他就到太子街去了。那是六月底的一天。很少有人在一生中真正经历过去赴死的可怕感觉,从断头台上遇赦回来的当然包括在内;但有些做梦的人却在梦中强烈地感受到这种临终的痛苦,他们感受到一切,直到刀搁在脖子上的滋味都有,要等天亮把他们惊醒,才被解脱出来……

那么,清晨五点,参议在克勒韦尔那张华丽而妖艳的床上所经历的感觉,比绑上刑场,面对一万名观众两万道目光怒视还要难受。瓦莱里睡的姿势优美极了。她的美同真正的美女在睡觉时也美一样。这是艺术溶进了自然,是一幅成功的图画。平躺着的男爵目光离地三尺,他像突然惊醒的人生出什么念头一样,目光随意转悠,落在那扇由名闻遐迩的画家让画满花卉的门上。男爵没有像临刑的死囚那样见到两万道目光,他只见到一道比刑场上万名观众更尖利的目光。极乐时刻的这一感受比死刑罪犯更为稀有,要是碰到急性子的英国人,肯定大都要后果惨重。男爵仍然平躺着不动,但已经冷汗夹背。他宁愿是错觉,可是那杀气腾腾的眼睛絮絮叨叨说起话来!门后面传来低低的话音。

“但愿这只是克勒韦尔跟我开个玩笑!”男爵已不怀疑在这圣殿里还有别人了,心里这样想着。房门开了。尊严的法兰西法律,在布告中仅次于王徽的,呈现为一个身材短小的警察局长,由一个高个子治安法官陪同被玛内夫大爷带了进来。警察局长脚穿鞋面结着花扣的鞋子,上面是头发少得可怜的黄脑袋,活现出一个举止轻浮,老不正经的,对巴黎生活无所不知的老狐狸形象。他的双眼罩着眼镜,在镜片后透出精明和讥讽的目光。治安法官原是个诉讼代理人,寻花问柳的老手,很嫉妒被告呢。

“请原谅我们司法部门的不讲情面,男爵阁下!”警察局长说,“我们受理了原告。治安法官在破门时在场作证。我知道您的身份,也知道女犯是谁。”瓦莱里睁开惊讶的眼睛,像女演员在舞台上表演疯狂那样地尖叫一声,在床上抽搐打滚,好像中世纪的魔鬼附身者穿上硫磺衣被放在火刑架上。

“死呀!……亲爱的埃克托尔,为什么是轻罪法庭来人?噢!我决不去!”她跳着,像一团白云在三个看客之间跳动,双手遮着脸跑去躲在写字台后面。

“先生,”玛内夫对于洛说,“如果玛内夫太太发了疯,您就不止是一个淫棍,还是个杀人犯……”当一个人在不属于自己的,甚至也不是租来的床上,同一个更不属于自己的女人被 抓获,还有什么可说,还有什么办法呢?只能是这样:

“治安法官先生,警察局长先生,”男爵尊严十足地说,“请你们能否照顾一下这位可怜的女子?因为我觉得她的情况很危险……你们等会再作口供笔录。大门想必已经关上,鉴于目前我们所处情况,你们不用担心我和她逃走……”两位官员接受了参议的指令。

“来回我的话,下流的混蛋!……”于洛拉着玛内夫的手臂,把他拖向自己身边,低声说。“我不会是杀人犯!你才是!你不是想当科长,要四级荣誉勋位吗?”

“这是主要的,我的局长,”玛内夫点着头回答。

“你要的都会有,先安慰好你老婆,把两位先生打发走。”

“不行呀,”玛内夫回答得很鬼,

“这些先生还要做现行犯罪笔录。因为,没有这个文件作为我告发的依据,我以后怎么办?大官们不守信用的太多了。您偷了我的老婆,却又不升我科长。男爵阁下,我只给您两天去办妥事情。还有些信……”

“信!……”男爵叫着打断了玛内夫的话。

“对,这些信证明我老婆现在怀的孩子是您的……您明白吗?您应当给我的儿子一笔相同的年息来补偿那杂种从他手里夺走的部分。不过我的良心是平的,这件事与我毫不相干,我并不为当个父亲而飘飘然!我,两千法郎的年息就够了。我要明天早上就补科凯的缺,在国庆节受封赏的名单上添上我的名字,要不……这份口供笔录同我的诉状一起送检察院。我是个宽宏大量的人,对吧?”

“我的天!好漂亮的女人!”治安法官对警察局长说。“要是她发了疯,对上流社会的损失太大了!”

“她一点儿也不疯。”警察局长教训人地回答道。警察总是怀疑一切。

“于洛男爵阁下落入了别人的圈套。”警察局长补了一句,声音高得有意让瓦莱里听见。瓦莱里朝警察局长瞟了一眼,如果她目光中的怒火能够传递,那真可以把他杀死。局长笑了,他也设下一个陷阱,这女人果然中计。因为玛内夫同男爵把全部条件都谈妥了,他就请妻子回卧室去重整衣衫。男爵穿了一件睡衣回到了外间。

“先生们,”他对两位官员说,“想必我不用对你们说保守秘密了吧。”两位行政人员弯弯腰。警察局长在门上轻轻敲了两下,他的书记员进来了,坐在小写字台前面,把局长低声口述的内容记录下来。瓦莱里继续哭得泪如雨下。当她打扮完毕,于洛进房去穿衣。这时间里,笔录也结束了。玛内夫要带走妻子;但是于洛认为这是最后见她一面了,便做个手势要跟她说几句话。

“先生,我为你的太太付出了很大的代价,你该允许我向她道别,当然,当着大家的面。”瓦莱里走了过来,于洛咬着她的耳朵说:“我们只剩下私奔一道路了;但是怎样联络呢?我们都被出卖了……”

“通过雷娜!”她回答,“可是,好朋友,这样一闹开后,我们不该再见面了。我丢光了脸。再说,别人会向你说我的坏话,你会相信的……”男爵做了一个否认的姿势。

“你一定会相信的,我倒要谢谢老天,因为那样你就不会对我遗憾了。”

“他并没到死都是个副科长!”玛内夫过来带走妻子的时候,对着参议的耳朵说;然后恶狠狠地嚷着:“够了,太太,虽然我对你心软,也不能被别人看成傻瓜。”瓦莱里离开克勒韦尔的小公馆时,对男爵丢了一个最后的媚眼,这又让他自己以为还受着爱恋。治安法官殷勤地把手递给玛内夫太太,把她扶到马车上。还需留下在笔录上签字的男爵,独自呆若木鸡地同警察局长留在那里。当参议签了字,警察局长目光通过眼镜上方,狡黠地看着他。

“您很爱这个小娘儿,男爵阁下?……”

“我真是倒霉透顶,您也看见了……”

“要是她不爱您呢?”警察局长接着说,“要是她欺骗了您呢?……”

“我已经知道了,这儿,先生,在这房间里……我们互相讲清楚了,克勒韦尔先生同我……”

“啊!您知道这儿是区长先生的小公馆。”

“一清二楚。”警察局长稍稍抬了一下帽子以表示对老人的敬意。

“您太多情,我不讲了。”他说,“我尊重始终不渝的激情,正如医生不对根深蒂固的疾病动手一样……我见到纽沁根,那个银行家也染上了这一类痴情……”

“他是我朋友,”男爵接上去说,“我常常同美人埃斯泰尔一起吃饭的,她值得他花去二百万法郎。”

“还要多,”局长说。“老金融家的这段兴致还送了四条人命呢。噢!这种情欲真像是霍乱……”

“您究竟想对我说什么?”参议问道,他对这种旁敲侧击不大舒服。

“我为什么要扫您的兴?”警察局长反问道,“您这种年纪的人还保留着幻想是太不容易了。”

“让我摆脱幻想呀!”参议叫喊着。

“人们事后总要骂医生的。”局长笑着回答。

“求求您了,局长先生,行吗?……”

“好吧!这个女人是跟她的丈夫串通的……”

“噢!……”

“这种情况,阁下,十件案子里有两件。噢!我们对这勾当熟悉得很。”

“您有这阴谋的证据吗?”

“嗨!首先就是这丈夫!……”精明的警察局长像习惯于揭烂疮疤一样的外科医生冷静地说道。“那又扁又凶残的脸上明白地写着敲诈二字。而且,您不是很看重一封那女人写给您提到孩子事情的信吗?”

“我是非常看重这信,时刻带在身上的,“于洛男爵一面回答警察局长,一面在插袋里掏那永不离身的小皮夹子。

“您就不必掏皮夹子了,”局长立刻像公诉人一样地指出,“信就在这儿。我现在对一切想知道的事全明白了。玛内夫太太一定知道皮夹子里藏的东西。”

“只有她一个人知道。”

“我正是这样想的……这就是您向我要的那个贱女人的阴谋证据。”

“得了吧!”男爵还将信将疑。

“男爵阁下,当我们来到的时候,这混蛋玛内夫第一个进屋,”局长接着说,“他就在家具上拿了信,这肯定是他妻子事先放好的。”他说着指指小写字台。“很显然,这地方是夫妻两人约定的,只有她能趁您熟睡时偷信;因为女人写给您的信以及您写给她的信是在公诉时起决定作用的。”局长让于洛看他由雷娜送到部办公室里的那封信。

“这是案卷的一部分,请还给我,阁下。”警察局长说。

“那么说,先生,”于洛的脸上器官全挪了位置,“这女人简直是有计划的卖淫。我现在敢肯定她有三个情夫!”

“那是明摆着的!”警察局长说。“啊!她们不全是站在街边的。男爵阁下,当从事这种职业的人有了自备马车,或进出沙龙或在自己家里干的时候,就再也不论金钱多少了。您提到过的埃斯泰尔小姐,服毒自杀的那位,吞掉了好几百万呢……

如果您相信我,您一定会收心的,男爵阁下。这最后一盘您输得太惨了。那个混蛋丈夫有法律支持……说到底,要没有我,这贱女人把您勾回去了!”

“谢谢了,先生,”参议员强作尊严地说。

“阁下,我们要关房门了,闹剧已经演过,您把钥匙还给区长先生吧。”

于洛回家时失魂落魄得近乎昏厥,神志恍惚不清。他叫醒了高尚、神圣和纯洁的妻子,把三年的往事对她倾心诉说,像被人抢去了玩具的孩子一样哭泣起来。这个老少年的忏悔,恶劣而令人痛心的风流韵事让阿德莉娜心里万分感动,引起她的极度欣喜,她感谢上苍的最后一击,因为她以为丈夫永远可以拴在家里了。

“利斯贝德看得准,”于洛夫人语调温和,没有不必要的指责,“她早就对我们说过了。”

“对呀!啊!如果我那天听了她的话,而不是发火要可怜的奥唐瑟回家去顾全那个……噢!亲爱的阿德莉娜,应当救出文塞斯拉!他已经在泥坑里陷到下巴啦!”

“我可怜的朋友,小家碧玉对于你也并不比女戏子走运多少。”阿德莉娜笑道。男爵夫人被她的埃克托尔的变化吓坏了;当她见他遭到不幸、痛苦,被忧虑压倒时,她充满了仁爱、怜悯、同情。为了使于洛变得幸福,她会献出自己的鲜血。

“留下跟我们在一起吧,亲爱的埃克托尔。请告诉我,这些女人怎么样做到使你如此迷恋的;我会努力……为什么你不培养我让你使唤呢?难道是我不聪明吗?人家觉得我还相当漂亮,值得追求我呢。”许多已婚的女子,为妻尽心尽责,都可能在此自问,为什么这些男人能干又善良,却对玛内夫太太之流如此爱怜,不愿把自己的妻子,特别像男爵夫人阿德莉娜?于洛那样的妻子当作兴致与痴情的对象?这是人的本性的最深奥的神秘现象。爱情是理性的巨大放纵,阳刚的,严肃的享受,属于高贵的灵魂;而肉欲是在广场上出卖的庸俗享受,这是同一事物的不同两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