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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浪子父亲 (9)

第一章 浪子父亲 (9)

“我?”老姑娘说,“你又要重新去做扯淡的诗,搞艺术和指手划脚地去谈什么美妙的理想及北方佬的荒唐念头吗?美妙抵不过实在,我就是实在!你的脑子里不是有想法吗?大好事呀!我也是的,我也有想法……如果不出点好处,光在心里想又有什么用处?有想法的人不见得比没有想法的人强,只要是这些人会努力做事……要做工作,别胡思乱想。我走了以后你干了点什么?……”

“您漂亮的外甥女说什么来着?”

“谁告诉你她漂亮啦?”利斯贝德立刻用老虎一般妒嫉的语调大吼一声。

“您自己呀。”

“那是为了瞧瞧你会做出一副什么嘴脸!你想追着女人的裙子转吗?你喜欢女人,得啦!把这欲望熔化了铸进青铜里去吧;你要拈花惹草还得过些时候。尤其是我的外甥女,亲爱的朋友,这可不是你吃的天鹅肉;一个年薪六万法郎的男人才配得上她……而且已经有主啦。哼!床也没有铺!”说着她望了一眼隔壁的卧室,“噢!可怜的小雄猫!我忘了给你铺……”强悍的姑娘立刻脱下自己的短斗篷、帽子和手套,像女佣人一样手脚麻利地铺好艺术家睡的小单人床。这种尖刻、粗鲁和仁慈的混合正好表明利斯贝德已经控制了这个男子,已经把他变成了属于自己的物品。生活不就是时好时坏地把我们紧紧束缚住的吗?如果这个利沃尼亚人遇到的是玛内夫太太而不是利斯贝德?菲谢,他就可能在女保护人身上得到引他走上肮脏可耻乃至毁灭道路的殷勤美意。他肯定不会工作,也成不了艺术家。因此,尽管他抱怨老姑娘的贪得无厌,但是理智仍然告诉他接受这样的独断专横比他的一些同胞过着懒散而危险的日子要好。

以下是女性的刚毅与男子的懦弱结合的经过,人们说在波兰这样的违背常理是经常发生的事。1833年,菲谢小姐有时活多了便赶些夜工。有次在凌晨一点钟,她闻到一股强烈的碳酸气味,还听见一个垂死者的呻吟。碳酸气味和嘶哑的喘气声是从她两间公寓房子上面的阁楼传来的。她猜测是那个住在空关了三年阁楼里的刚迁进不久的年轻男房客在自杀。她很快跑上楼去,以洛林女子的蛮力拼命把门顶开,发现房客手脚痉挛着在帆布床上打滚。她熄灭了炉子,把房门打开;新鲜空气大量扑进来,流亡者获救了,然后,利斯贝德把他像病人一样安排睡下。

他睡着了,她才明白了他自杀的原因:阁楼的两间房子里除了一张破桌,一张帆布床和两把椅子以外空空如也。桌上有一张字条,她念道:“我是文塞斯拉?斯丹卜克伯爵,出生于利沃尼亚普雷利市。我的死亡与任何人无关。我自杀的原因就是科修斯科的一句话:波兰人已经完了!作为查理十二的一个骁将的侄孙,我不愿去行乞。我衰弱的体质使我无法从军,而昨天我已看到自己从德累斯顿带到巴黎的一百个塔勒已经用完。我在桌子的抽屉里留下二十五法郎是用来向房东支付这一期房租的。我已没有任何亲属,我的死亡无需通知任何人。我请求我的同胞们不要责备法国政府。我没有声明自己是流亡者,也没有提过任何要求;我没有遇见过任何流亡者,无人知道我在巴黎。

我对基督教的信仰至死不渝。愿上帝饶恕斯丹卜克家族的最后一个子孙!文塞斯拉”

菲谢小姐被这个垂死者还付房租的诚实深深地感动了,她打开抽屉,果然看见了五枚五法郎的硬币。

“可怜的青年人!”她叫道,“世界上竟没有一个人关心他!”她回到楼下自己的房里拿了针线活来这阁楼里做,一面看护着这个利沃尼亚贵族。当这个流亡者苏醒时,看到一个女人在他床边,可以想象得到他的惊讶;他还以为在继续做梦呢。老姑娘做着军服上的饰带,欣赏着他的睡态,决心保护这可怜的孩子。直到年轻的伯爵完全清醒了,利斯贝德便鼓励他,询问他,想知道自己可以怎样帮他谋生。文塞斯拉讲述了自己的经历后,补充说自己以往的职位是靠了艺术的志向。他一直爱好雕塑,但对于无钱的他来说学习雕塑所需要的时间实在太长了;而眼下他虚弱的身体还无法从事体力劳动或制作大件雕塑。这些话对于利斯贝德?菲谢像听希腊语一样难懂。她回答说巴黎能提供的机会很多,一个意志坚强的人在这里是可以生活下去的。只要有忍耐的本领,好人在巴黎永远死不了。

“我只不过是个可怜的姑娘,一个乡下女人,但我也能在这里独立生活。”作为结束她补充说道:“请听我说。如果您愿意认真工作,我还有点积蓄,我可以逐月借给您生活费;但是一定要严格地生活,不是给您寻欢作乐,寻花问柳的!在巴黎每天吃饭只要个把法郎就够了,每天早饭我把您的跟我的做在一起。最后,我给您的房间置办家具,代您付必须要学的手艺的费用。我为您花的钱您都要立正式的借据;当您赚了大钱,您再全部还我。可是,如果您不工作,我就不负任何责任,我会把您抛弃掉。”

“啊!”不幸的人惊叫道。他还感觉着和死神初次拥抱的痛苦:“难怪各国的流亡者都设法跑到法国来,就像炼狱里的灵魂想上天堂。多好的民族,到处有帮助,有宽容,就连这种阁楼里都有!您是我的一切,亲爱的恩人,我是您的奴隶!做我的朋友吧,”他做出一种波兰人常见的让人爱怜的表情说,而这种表情常被人误以为是奴颜婢膝。

“啊!不行,我非常嫉妒,我会让您变得不幸的。但是我乐意做您的同伴,”利斯贝德说。

“噢!您要知道我在举目无亲的巴黎苦苦挣扎的时候,多么想求一个人收留我,哪怕是个暴君!”文塞斯拉说,“我但愿回去让沙皇把我流放到西伯利亚去!……请您做我的保护人吧……我一定好好工作。虽然我不是一个坏人,但我会变得更好。”

“我让您做什么您就做什么吗?”她问。

“行!……”

“那好吧,我把您当做我的孩子,”她兴高采烈地说,“我这就有一个从棺材里复活的男孩子了。好!我们开始吧。我下楼去弄吃的,您穿好衣服。当我用扫帚柄敲楼板时,您来跟我一起吃饭。”第二天,菲谢小姐交活计时,向工场老板们打听雕塑这行当的情况。七问八问,她居然发现了弗洛朗和夏诺尔的工场是一家专门熔炼和雕制考究的铜器和豪华银器餐具的店铺。她把斯丹卜克带去当一名雕塑学徒,这个主意显得古怪。那个铺子只为最有名的艺术家浇铸模型而不进行雕塑。老姑娘的坚持与固执终于把她的被监护人作为装饰画匠安排进去。斯丹卜克很快学会了做装饰模型,还想出一些新花样,他是具有这方面的天分。

镂刻学徒满师后五个月,他结识了弗洛朗店铺里著名的首席雕刻师斯蒂曼。跟他学了二十个月后,文塞斯拉的本事比师傅还大了。但是在两年半里,老姑娘把用十六年一文一文节约起来的积蓄用个精光。全是金币的二千五百法郎啊!这笔她打算做终身年金的钱变成什么啦?变成了一个波兰人的一张借据。因此,利斯贝德在这个时期为了供这利沃尼亚人的开销而像年轻的时候一样工作。当她发觉手中只是一张借据而不是金币时,便急得不知所措,去找里韦先生讨教了。十五年来,里韦先生成了手下第一个很能干的女工的朋友和顾问。听到这荒唐事,里韦夫妇把利斯贝德埋怨了一通,当她疯了;又痛骂那些流亡者,因为他们的复国阴谋诡计破坏了商业的繁荣与以沉重代价才换来的和平。夫妇俩催促老姑娘先取得生意场上所说的担保。

“这家伙能给您的惟一担保就是他的自由。”里韦先生说。阿希尔?里韦先生是商务法庭的法官。他接着说:“对于外国佬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的确,一个法国人坐了五年牢,即使没有还债也可以出狱,只有良心对他起约束作用,而他永远会心安理得。但一个外国人是永远无法出狱的。请把你的债据给我,过户到我的记帐员名下,设法把债据搞成拒绝承兑,然后对你们俩同时起诉,反过来取得一个尚不付清即行拘禁的判决。等这一切都办妥后,要他给你另写一份取消正式判决的秘密文件。这么干,你的利息一直照计,而你又有了一支随时可以对付那个波兰人的手枪!”

老姑娘就让人把手续办妥,叫被保护人不必惊慌,说这个程序只是为了向一个放高利贷的提供预借款的担保。这个借口也是商务法庭的法官巧妙制造的。天真的艺术家盲目地信任他的女恩公,把印花公文纸拿来抽烟斗,因为他像所有悲伤或精力过剩的人要麻痹自己而抽烟一样。有那么一天,里韦先生拿一份卷宗给菲谢小姐看:“你有一个五花大绑的文塞斯拉?斯丹卜克了;妙吧,二十四小时之内你就能把他送进克里希监狱关到老死。”正直高尚的商务法庭的法官在这天由于做了一件不道德的好事而沾沾自喜。在巴黎,行善有许多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