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大卫·科波菲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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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家务 (1)

第四十八章 家务 (1)

我在不妨碍按时履行报馆的职务以外,努力写作的书出版了,获得了成功。我虽然对耳边的夸奖异常敏感,我相信我比任何别人更赏识我自己的才能,我却并没有被这称赞闹昏了头。我在观察人类本性的时候看到,一个有足够理由信任自己的人,从不在别人面前自夸,以使别人信任他。因此,我就在自尊中保持谦逊,以使别人信任我。别人的称赞越多,我就越虚心,以求当之无愧。

我这部书所写的虽都是我一生里的重要回忆,但我却并不打算在里面叙述我写小说的经过。它们可以自己表明自己,我也就任其自己表明。当我偶尔提到它们时,那也不过是作为我生活进展的一部分。

到这时,我有根据相信,先天的才能和偶然的机缘都使我成为一个作家,因此我也就信心十足地从事这工作。要是我没有这信心,我一定早把它放弃,去从事别的活动了。那我早就要弄明白了,我先天的才能和偶然的机缘到底安排我做什么,那就责无旁贷地去做了。

我在报上和一切别的地方的投稿,一直是很顺利的。因此我的努力成功后,我觉得我有理由不再去记录那些烦人的辩论了。因此在一个愉快的晚间,在最后一次记录下议会那冗长的演说后,我从此不再过问它了,但我依然能从报纸上辨认出那全部会议跟从前全无分别的老调子。

我现在写的时期大概是我结婚一年半左右。经过实践,我已经把家务看作是徒劳无益的事情不管了。我们任凭家政自随其便,我们只雇了个使唤小子。这个家伙的主要职务是跟厨子打架。

我感觉他好像整天要在锅盖的击打下过日子。他的全部生活,只是一场混战。他老是在不合时宜时——例如当我们举行小型晚餐会,或朋友晚间拜访时——尖声呼喊,大声求救,要不就是在铁器的追逐下,跌跌撞撞地跑出厨房。我们本想解雇他,但是他却很依恋我们,舍不得走。他是一个爱哭的孩子,当我们只要稍一表示要同他断绝关系时,他就放声大哭,我们只好作罢。他失去了母亲——只有姐姐。他姐姐刚把他交到我们手中,就逃到美国去了。他对于他自己的状况异常敏感,时时抹眼泪。

这个以每年十磅六先令雇来的不幸的小听差,永远不断地给我找麻烦。我眼看他一天天长大——惴惴不安地想留他到将来刮胡子的时候,甚至于他秃顶,白头的时候。我看不到摆脱他的希望,当我想象他的将来时,总是想,他要成个老年人,会是多么大的累赘!

我从来也没料到这个家伙会以那种样子使我脱离困境。他偷了朵拉的表,把它换了钱,全部用在不断搭乘往来于伦敦和阿克斯布里治的驿车上了。据我所知,警察在他第十五次旅行时抓住了他。

假如他没悔过,那他惹的这场惊扰以及其后果一定会减少我许多不愉快。但是他实在是非常地后悔,并且是用一种奇怪的方式——不是整批的,而是一部分一部分进行的。例如,在我被迫到警察局去指证他的第二天,他泄露了关于地下室一个篮子的情况。我们本以为里面装满了酒,实际上里面除了酒瓶和瓶塞外,再也没有别的东西了。我们以为他已经供出了他所知道的关于厨子的最大的恶行,心里可该坦然了吧?谁知过了一两天,他的良心又受到了新的谴责,因而供出厨子有个小女孩儿,每天早晨来拿走我们的面包,他自己又怎样受了送奶人的贿赂,用煤来接济他。又过了两三天,他供出了厨房垃圾堆里埋着牛里脊,装破布的袋子中藏着被单。又过了不久,他又在一个完全新的方面说了实话,供认他得悉酒店的酒保要暗中偷窃我们家的计划,这个酒保马上被逮捕了。作为这样一个受害者,我觉得非常惭愧,我真想给他点儿钱,使他不要说下去,或行一大笔贿赂,让他有机会逃走。但这种道理他完全不懂,还认为他在用每一种新发现来补报我(更不用说是恩待我),这真是一种令人烦恼的事情。

后来,我一看见带来新情况的警察,就自己先逃走了。这种偷偷摸摸的生活,一直到他受了审,被发配了的时候,才算告一段落。即使在那个时候,他仍不肯老老实实的,不断写信给我们,非常想在离开以前见见朵拉。于是朵拉只好去探访他,不过一进铁栅栏门就晕倒了。总之,在他发配以前,我没过一天宁静的生活。我后来得知,他在“乡间”一个地方作了牧羊人。至于在地理上是哪儿,我也不知。

所有这一切都引起我深刻的沉思,我对我们的过错有了一种新的看法。虽然我对朵拉很疼爱,但我有一天晚上还是禁不住告诉我的朵拉。

“亲爱的,”我说道,“想到我们的家务这样没有头绪,不仅连累了我们自己,也连累了别人,我觉得很难过。”

“你好几天没唠叨啦,现在又要闹脾气了,是不是?”朵拉说道。

“不是,亲爱的!”

“我想我不需要知道你的意思。”朵拉说道。

“但我想要你知道,亲爱的。你先把吉普放下。”

朵拉把吉普的鼻子放到我的鼻子上,”来驱逐我那严肃的态度,但是却没得逞。因此她只得命令吉普到它的窝里去,脸上是一片无奈,用听天由命的神气望着我。

“我亲爱的,”我说道,“我们传染了周围所有人。”

我本来想用这个比喻一直说下去,但朵拉的脸色提醒我,她十分想明白,我是否要建议一种新的预防注射,或别的疗法来治疗我们这种不卫生的状态。因此我就不得不控制住自己,把我的意思说得更清楚些。

“咱们要是不变得更加小心,”我说道,“那我们不仅丧失了金钱和快乐,甚至有时还会伤了和气,并且我们还要负严重的责任,说我们使伺候我们的人或和我们有任何交往的人都惯坏了。我觉得,这些错误并不完全由于一个方面,这些人所以变得这么坏,是因为我们自己也不太好。”

“多么厉害的罪名,”朵拉叫道,“居然说你见过我偷金表呀!”

“亲爱的,”我说,“不要胡说!谁有过半点儿关于金表的意思?”

“你有过,”朵拉说道,“你明白你有过。你说过我不好,还拿我同他比。”

“同谁比?”我问道。

“和那个小听差,”朵拉说道,“你真狠心,拿你的爱妻跟一个被发配的听差比?你为什么不把你的意见在结婚前对我讲?你这个狠心的,你为什么没告诉我说,你相信我连一个发配的听差都不如?你把我看得这么坏!”

“我说,朵拉,我亲爱的,”我试图温柔地说,“你这话,不仅非常可笑,而且非常错误,首先,这不是真的。”

“你老说他是个爱说谎的人,”朵拉说道,“你现在又这样说我了!我该怎么办啊!”

“亲爱的宝贝儿,”我说道,“我真得要和你讲道理,听听我刚才说的话和我现在要说的话。假如我们不对我们的佣人尽我们的责任,那他们永远不会对我们尽他们的职责。大概我们供给了人们做坏事的机会,而这是我们永远也不应该给的。纵然我们愿意在家务上像我们这样散漫。我相信,我们也不应该这样混下去。我们确实是在使一些人变坏。我们该想想这问题,我就常常在想,朵拉。这是我不能摆脱的反省,有时这反省使我感到不安。”

“喂,亲爱的,别再傻了。”

朵拉嘟囔:假如我感觉不安,为何我要结婚?为何在我们去教堂的临行前不说,我会不安,我最好不要结婚。假如我受不了她这个人,那我为什么不把她送姑母那里,或送到印度朱丽亚?密尔斯那里?朱丽亚一定高兴见到她,一定不会把她叫作发配的听差小子,朱丽亚决不会那样称呼她。简而言之,朵拉非常苦恼,那情形已使我非常苦恼。所以我感觉,重复这种努力是没有用处的,我必须采取一种别的方式了。

还有什么别的方法可以采用呢?熏陶她的思想!这是一句叫起来很顺耳,很有希望的普通话,于是我就下定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