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大卫·科波菲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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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在萨伦的第一学期 (1)

第七章 在萨伦的第一学期 (1)

上课时。一开始教室中很乱,但当克里古尔先生进来时,一下子就变得压抑了,他站在门口,就像故事书中的巨人看着他的俘虏一样。

屯盖紧随其后。他没必要地凶猛地叫道:“不要吵!”

克里古尔先生动了动嘴唇,但屯盖却开言道:

“那,孩子们,新学期伊始了,你们要努力学习,你们要趁刚开始的劲儿努力学习,如其不然。我绝不会手下留情。你们顽固反抗是没有用的,我给你们留下的伤痕是擦不掉的。努力学习,全体学生!”

讲完后屯盖又一拐一拐地出去了,克里古尔先生径直来到我的旁边,告诉我,假如我以咬人著名,他也不赖。接着他亮出手杖,问我:“怎么样?这是一个很要命的牙齿吧?是一个双料的牙齿吧?嘿!它有尖儿吧?嘿!它会不会咬人?嘿!它咬人吗?”边说边抽我,打得我直痉挛;所以我一下就享受了萨伦学院的一切,像斯提福兹所说的那样,而我一下就痛哭流涕。

接着,克里古尔先生在学生中巡逻一遍,绝大部分学生(特别是较小的学生)都“享此殊荣”。这样一天的功课还没开始,就有一半学生在翻滚、哭泣。我默默等着。

克里古尔先生抽打学生的乐趣就像满足一种强烈的快感。我相信,他尤其喜欢抽打胖乎乎的孩子,那有一种特殊的魅力,他要是一天不打这样的孩子,他就坐立不安。我自己是胖乎乎的,所以对此深有同感,我敢说我现在想起这个家伙,还是对他十分不满,因为我知道他是一个除了打人之外一无所知的大坏蛋,他做老师,当海军司令或陆军司令都不称职。但不管他是两者中任何一种,他所做的坏事也不会比他当校长做的多。

他残忍地对待可怜地卑贱的小赎罪者!我现在回忆起来,在他看来,我们是多么卑贱!而我涉足的又是一种什么样的人生呢?

现在我仿佛坐在书桌旁,偷偷地瞥他的眼色,战战兢兢地瞧他,看他正用戒尺为另一个可怜虫纠正算术簿;那个可怜的学生刚被惩罚过正用小手帕抹着手上的痛楚。我并非毫无目的地留意他的眼色(我还有许多功课),他对我有一种病态的吸引力,使我忍不住推想他随后要干什么,下一个倒霉蛋是我还是别人。和我同样想法的人很多。他肯定知道,只是假装不知道。当他指正算术簿时,他斜着眼看向我们一排,我们吓得要命。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看他。一个可怜的孩子,因未做完习题被他叫去。这个小犯人可怜地求饶,发誓明天一定做好。克里古尔在打他之前说了个笑话。我们都笑了——我们这样可怜的小狗们虽然脸色苍白,但却笑了,并且吓得心惊胆战。

回想起那个令人昏睡的夏天的午后,我坐在书桌旁,四周是一片嗡嗡声,仿佛那些学生是苍蝇似的。我们才吃过饭一两个钟头,那温热的肥肉使我感觉油腻腻的,我的头像一大块铅那么重,我豁出去了,只要让我睡一觉。我坐在那里看克里古尔先生,一会儿,我一下子睡着了,他轻轻地走到我身后,在我背上抽出发红的鞭痕,把我抽醒了,因为他想使我能够看得更清楚一点。

这时我仿佛又回到昔日的操场,我的眼光追随着他,虽然我看不见他。我知道那时他正在离窗不远的地方吃早饭,所以看不见他;我就把窗户当作他看着。他的脸一露出来,我的脸就是一种哀求的可怜的神情。如果他从玻璃往外看,那最大胆的学生(斯提福兹除外)也要安安静静地学。一天,倒霉的特拉德尔突然用皮球把玻璃打碎了。而且球恰好打在克里古尔先生神圣的脑袋上。

可怜的特拉德尔!他很活泼,但也最可怜。他总挨手杖,只有在放假的星期一,只在手上挨了戒尺。他总说要写信给他的叔叔,但没做过。挨打后,疼的感觉还没过,就又高兴起来,大笑起来,就在石板上画满骷髅。一开始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办。有时我想他是一个修道的人,用那些死亡的象征宽慰自己,杖责不能永远继续下去。但我却相信,他所以画这些是因为它们没有任何特征,容易画罢了。

特拉德尔很爽快,他爱帮助同伴,有好几次他为此受了苦。那一次,斯提福兹在教堂中作礼拜时笑了一声,区管理员以为是特拉德尔作的,把他轰出门外。我现在还似乎看见他被众人鄙视的情形。第二天他挨了打,还被禁闭了好长时间,等他出来时他的拉丁文字典里画满了全墓地的骷髅。但他始终没有说出真正的罪犯,他为此得到的报酬是斯提福兹称赞他心中全是圣洁的想法。我们都认为这是最高的荣誉了。我肯定不如特拉德尔那么勇敢。

看斯提福兹与克里古尔小姐手挽手一同去教堂,是我平日所见的最大的盛况了。我知道克里古尔小姐没有爱弥丽美丽,我也不爱或不敢爱克里古尔小姐。但我却认为她非常有吸引力。当斯提福兹穿着白裤子替她拿阳伞时,我觉得与他交朋友是很荣幸的。我相信她很敬重他。沙普先生和麦尔先生当时在我眼中也是伟大的人物,但是和斯提福兹相比,就差多了。

有斯提福兹在就没有人敢得罪我。但他却并不能——或至少他不曾——免除克里古尔先生对我的残忍。每次当我受到比平时更坏的待遇时,他总告诉我,我应该有一点儿和他一样的骨头,换了他,他就决不吃这一套。克里古尔先生对我严厉,也只有这一样好处:原来当他在我所坐的椅子后走过,想顺便打我时,告示牌总帮倒忙;于是他就把牌子给摘了。

这一天很特别。当时他在操场上与我讲话,我信口提到某个人或某件事——我现在不记得是什么了——好像是《彼利格林》里边的某个人或某件事。他当时没多问,但晚上我上床时,他问我是否把那本书带到学校来了,我说没有,并对他解释我是怎样读书的,也提到所有别的那些书。

“你还记得吗?”斯提福兹问道。

“哦,记得。”我答道。

“那么,小科波菲尔,”斯提福兹说,“你给我讲那些书好啦,我晚上得睡得晚些,早上又醒得早,你讲讲它们。我们可以把这当作《天方夜谭》。”

我当然很高兴。在我讲述过程中,我若使我爱好的一些作家受到什么样的影响,这我当然说不出来,也不愿意知道;但我对于他们有很深的认同,我也相信当我讲述时,我很真诚;这些品质有很大的益处。

问题是晚上我时常想睡,打不起精神来,但故事是必须讲的,因为使斯提福兹不高兴或失望的事是做不得的。在早上,在我很疲倦,非常想睡时,也得讲一个很长的故事,这很烦人,但斯提福兹对此很坚决;而且最要紧的是,他给我解答算术和练习以及其它一切对我很难的功课。所以公平合理。不过,说到底是因为我崇拜他,爱他,我这样做值得。现在我伤心地回顾这些小事,但当时我是十分珍惜的。

斯提福兹也很关照我,这体现在一些小事上,我认为,在特拉德尔和其余的人眼中,这是有些令人生气的。坡勾提答应给我寄信——让我特别高兴的信——开学几个星期后就寄到了,随信还带来许多桔子,一些饼,以及两瓶樱草酒。当然,我都交给斯提福兹来处理。

“小科波菲尔,”他说,“酒留下给你说故事的时候润喉吧!”

我恳请他不要那样做,不过他说他过去听我嗓子有时有点儿哑——或者说有点儿嘎——所以每滴酒都应用在给我润嗓子上。因此这两瓶酒就被收好由他自己斟进一个小瓶里;他认为我需要时,就让我从一根塞进软木塞的细管中往外吸。有时,为了使这酒充分发挥效力,他亲手把橘子汁挤到酒里,要不就放些别的东西;味道虽然并不更好,但确实是开胃的好东西,但是夜间最后一件事,早晨最先一件事,就是我总怀着无限感激的心情把这混合物喝了。

我们似乎把《彼利格林》讲了几个月,又把别的故事讲了几个月。我们俩从来不曾因为缺少故事而松垮,那两瓶酒也差不多和故事一样持久。但可怜的特拉德尔就像是我的应声虫,听到故事里滑稽的部分,就笑得前仰后合,遇到恐怖的部分,就假装怕得要命。这样我就不能再继续。我记得最好笑的是,一提到与西班牙冒险有关的警官们,他就假装牙齿咯咯地响;那一次讲到西班牙警官头子在马德里遇到强盗的大头目时,他装出一种恐怖的战栗,正好被在走廊中暗中巡视的克里古尔先生听见了,并以扰乱寝室的罪名挨了一顿好打。

我心中所有一切浪漫的幻想的因素因为摸着黑讲了那么多故事而活跃起来。从这方面来说,这对我没有多大好处;但从另一方面看,我已经在卧室中被当作是大家喜欢的娱乐品;我虽然年纪最小却能引起大家的注意,这一切都鼓励我用功。在一个以暴虐残酷手段进行治理的学校里,不管由什么人主持,学生们总体上是学不到什么东西的。我们受到太多责罚,无法正常进行学习;我们不能好好学习。但我自己小小的虚荣心,以及斯提福兹给我的帮助,竟鼓励我前进,虽然当时我的责罚并不因此而有所减轻,但我还是时常学到了一点东西,使我成为这一群孩子中一个例外。

在这一方面,麦尔先生给了我很大帮助。在此我得感激地提一句,他是喜欢我的。我时常因为看到斯提福兹存心伤害他,不放过任何一个损伤他感情的机会,或劝别人那样干的情况而伤心。因为我对斯提福兹什么都不隐瞒,就像我有了点儿心或任何有形的东西不隐藏一样,我不久就把麦尔先生带我去见两个老妇人的事告诉了他。所以有很长一段时间,我格外不安,我时常害怕斯提福兹把这件事说出去,来揭他的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