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大卫·科波菲尔
912200000023

第23章 得到赡养 (2)

第十章 得到赡养 (2)

现在,这个地方(或一向都是),和以前一样可爱,但它给我的感觉却并不相同。我对它有些失望,或许是因为没见着小爱弥丽的缘故吧。我认识她回来的路,于是立刻沿路去迎接她。

一会儿,一个人影在远处出现了。我很快认出那就是小爱弥丽。虽然她的年纪大了,但她的身材似乎没变。但当她走近时,我见她的蓝眼睛好像更蓝了,小脸似乎更有光彩了,她的整个人也似乎更漂亮,更美丽了。我突然有一种奇特的想法,使我假装素不相识的模样,仿佛正在看远处的什么东西似的,从她身旁走过。

小爱弥丽一点也不注意。她分明看见了,但她不但没转过身招呼我,反而笑着跑开了。这样,我只能去追她,她跑得那么快,直到我们临近小屋时,我才捉住她。

“噢,你是谁呀?”小爱弥丽说道。

“你知道是谁,爱弥丽。”我说道。

“难道你不知道是谁吗?”小爱弥丽说。我要吻她,但她却捂住嘴唇,并且说她已经大了,于是更加笑着跑进屋里。

她似乎存心挑逗我,那是她使我惊讶的改变。茶点摆好,我们的小箱子也放在原先的地方,但她不但不坐在我旁边,却去跟总在诉苦的古米治太太呆在一起。坡勾提先生问她为什么时,她却把头发披散在脸上,把脸遮住,同时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笑。

“一只小猫!”坡勾提先生用他的大手拍着她说道。

“真的,真是一只小猫!”汉姆叫道,“卫少爷,她是的!”他在又喜欢又赞美的心情下,坐在那里,对她乐了一会儿,看得她脸像火一般红。

事实上,小爱弥丽让大家惯坏了;坡勾提先生宠得更厉害。只要她跑上前去,把她的脸靠在他毛茸茸的胡子上,她就可以叫他干任何事。而且我看见她如此过,而我认为坡勾提先生做得也不算过分。她那么亲热,那么温柔,还有一种那么慧黠而又羞怯的神情,她比以往更使我喜欢。

她心肠可不硬,当喝茶后坐在火炉周围,坡勾提先生提到我不幸的遭遇时,她用含着泪的眼睛从桌子对面柔和地看着我,我十分感谢她。

“啊!”坡勾提先生握着她的卷发,让它在手上像水一样流过,“这也是一个孤儿,少爷,你知道。”坡勾提先生用手背拍着汉姆的胸说,“他也是一个,尽管他的样子不大像。”

“假如我有你做我的监护人,坡勾提先生!”我摇着头说道,“我不认为我会以为是个孤儿。”

“好。卫少爷,朋友!”汉姆高兴地说道,“好,你绝不会觉得像一个孤儿,啊!”——说到这儿他也用手背回拍坡勾提先生,于是小爱弥丽站起来,吻了坡勾提先生一下。

“你的朋友怎么样,少爷?”坡勾提先生朝着我说。

“是斯提福兹吗?”我说。

“正是!”坡勾提先生转向汉姆叫道,“我知道这名字跟我们这一行有一点关系。”

“你过去是说鲁特佛。”汉姆笑着说道。

“啊!”坡勾提先生反驳道,“是使舵,是不是?相差不远,他怎么样,少爷?”

“当我们分别时,他还可以,坡勾提先生。”

“那才真够朋友!”坡勾提先生伸着他的烟斗说道,“假如你交到一个朋友!啊,天哪,看他可真是一种眼福。”

“他很潇洒,是不是?”我听到称赞他的话,连心都热起来了。

“是!”坡勾提先生叫道,“他站在你面前,简直——简直像——哦,我不知道,他站在你面前又像什么。他是那么有胆量。”

“是的,那正是他的为人,”我说道,“你根本想不出他是多么坦诚,坡勾提先生。”

“我真相信,那,”坡勾提先生从他的烟斗的烟雾中看着我说,“谈到书本上的学问,没有人比得上他。”

我愉快地说道:“他聪明绝顶。”

“那才是一个朋友!”坡勾提先生郑重地摇了摇头低声道。

“任何事都难不倒他,”我说,“任何事,他只要看一眼,他就会。他是最好的板球家;下棋时,他可以随你的意思让给你棋子,然后很容易地赢了你。”

坡勾提先生又摇了一下头,似乎说:“他肯定能够。”

“他是个可以说服任何人的演说家,”我接着说,“假如你听见他唱歌,坡勾提先生,我不知道你要说什么了。”

坡勾提先生又摇了一下头,似乎说:“我一点也不怀疑。”

“他是那样一个崇高而慷慨的人,”我被自己得意的话题迷住了,任何称赞他的话都不算过分,“他那么勇敢地保护学校中比他小得多的我,我真是对他万分感激。”

我一面滔滔不绝地说,一面看爱弥丽的脸,小爱弥丽的脸趴向桌子,仔细地听着,大气都不敢出,她的蓝眼睛像宝石一样发亮,双颊涨得通红。她的神情是那么恳切和美丽,使我惊讶不已;大家同时也看向她,一边笑,一边看。

“爱弥丽像我似的,”坡勾提说,“希望能见他呢。”

爱弥丽被大家看得很不好意思,弯下头,脸也全红了,她从她散开的卷发中向上看了看,看见大家正在看她,我也是其中之一,而且能一连看上好几个钟头,她于是跑了,几乎一直躲到就寝时才露面。

我躺在船尾的小床上,风依旧像从前一样呜呜地吹过海面。但现在我不由地想,这风是为那些死去的人呜咽;现在我想,不是潮水在夜间涨起把船漂走,而是自上次我听见它的声音之后,海水涨起,把我快乐的家覆盖了。我记得,当风声和涛声在我耳边消逝时,我在祷告中加上一句,祈祷我以后能与小爱弥丽结婚,我满怀这种爱睡着了。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像从前一样,不过有一个例外——现在我不能与小爱弥丽在海滩上游玩了。她得学功课,又得做针线,每天绝大部分时间在外面。不过,即便她在家,我觉得我们也不会像从前那样了。爱弥丽虽然热情,满怀憧憬,但她早已不是我想象中的小姑娘了,她已是一个大人了。在一年多时间里,她好像离我更远了。但她也嘲笑我,逗我;当我去接她回来时,她却由别的路偷偷回家,当我失意而归时,她却静静地坐在门口笑。最好的时光是她坐在门口工作,而我坐在她脚前的木头台阶上读书。我觉得,一直到现在,我从没见过比那四月午后更灿烂的阳光;我从没见过比那老船门口更高兴的小女孩;我从没见过比那更辽阔清澈的天空和闪着金光的海洋。

在我们抵达后的第一个晚上,巴吉斯先生出现了,他带着非常笨拙的神情,拎着一包拿手巾包起来的橘子。他对这包东西未作任何表示,当他走时,大家以为他偶然忘了,把橘子丢下了。直到去赶他的汉姆归来,才明白是给坡勾提的,从那次以后,他每晚总在同样的时候来,而且带着一个小包,从不作任何表示,一贯把它留在门后。这些表示爱情的礼物,种类繁多,非常奇怪。我记得,其中有两对猪蹄子、一只大顶针、半桶左右苹果、一双黑玉耳环、一些西班牙葱、一匣骨牌、一只金丝鸟带一只笼子、还有一个腌猪腿。

我记得巴吉斯的求婚方式很特别。他很少说话,一般静静地坐在火炉旁,呆呆地看着对面的坡勾提。一天,据我猜测,他可能受了爱情的激动,忽然抢过她打线用的蜡烛头,放进他的口袋中,就走了。此后,每当坡勾提要用那块蜡烛头时,他就把它从口袋中掏出来(蜡烛头已经化了一半,粘在口袋里子上),等用过之后,又装进口袋。他似乎非常快乐,不需要有谈话的必要。我相信即使当他带坡勾提去海滩时,他在这方面也不会觉得不安,而以时时问坡勾提是否舒服而心满意足。我记得有时,他走后,坡勾提就用围裙蒙住脸,笑个不停。确实,我们大家多少都觉得高兴,只有古米治太太例外,她当年的爱情生活似乎具有相同的性质,这些活动不断地使她想起那个老头子。

当我的作客期快结束时,终于宣布了一个消息:坡勾提和巴吉斯先生要同去旅游,小爱弥丽与我可同去。想到明天可以整天与小爱弥丽呆在一起,我快乐地时常在梦中醒过来。第二天早晨我们早早起床,当我们还在用早餐时,巴吉斯先生老远就出现了,赶着一辆轻便的马车朝他爱情的对象走来。

坡勾提还是穿着她整洁的朴素的丧服,巴吉斯先生却穿了一件崭新的蓝外衣。那个缝衣匠把他那件外衣量得那么好,就是天最冷的时候也不需要带手套,那条硬领高得使他的头发竖在他的头顶上,他那闪亮的袖扣也是特大号的。配上褐色裤子和黄色背心,我觉得巴吉斯先生是一个体面的不平凡的人物了。

我们正在门外忙乱时,我发现坡勾提先生手里拿着一只旧鞋,以便抛在我们身后,以求平安,他让古米治太太抛。

“不,最好由别人来做吧,丹,”古米治太太说,“我自己是一个孤苦伶仃的人,凡是让我想起不孤苦伶仃的人们的事都不合我的意思。”

“来,大孩子!”坡勾提先生叫道,“拿起它抛出去!”

“不!丹!”古米治太太摇着头哭着说,“假如我少感触,我可以多做事。你不像我这样感伤,事情不与你作对,你也不与它们作对,还是你来吧。”

但这时坡勾提已经匆匆忙忙吻过所有的人,坐在车上(我们这时都在车上坐好,爱弥丽和我并排坐着),她喊古米治太太扔。古米治太太做了,但很可惜的是她扫了我们出游的兴头,因为她扔完后,就一下哭起来,倒在汉姆怀里,同时说,她是别人的负担,最好立刻进救济院。我真相信,这是一个合情合理的办法,汉姆应该照着这个话做。

虽然如此我们还是踏上旅程。我们所做的第一件事是停在一个教堂前,巴吉斯先生拴好马,与坡勾提一同进去,把我和爱弥丽留在车上。我乘机用手搂着爱弥丽的腰,对她说,我马上就要走了,我们应当互相帮助,整天快快乐乐。小爱弥丽应着,并且允许我吻她。我于是对她说,我永远也不会再爱别人,我要杀死向她求爱的任何人。

小爱弥丽听我这样说,笑得不可开支。带着比我老成而严肃的骄傲神气像个精灵一般说我是个“傻孩子”;随后又快乐地笑起来,而我只顾看她而忘了她给我的那个侮辱性的令我难受的称呼。

他们在教堂里呆了很长时间,不过还是回来了,接着我们赶到乡间去。当我们前进时,巴吉斯先生偷偷转向我,使了一个眼色——我顺带插说一句,我以前很难想到他会使眼色——他说:

“你记得我过去写在车上的名字吗?”

“克拉拉?坡勾提。”我说。

“要是现在写,我应当写什么呢?”

“还是克拉拉?坡勾提吧?”我提议道。

“不,应该是克拉拉?坡勾提?巴吉斯了!”他回答道,于是哄然大笑,笑得车都震动起来。

简而言之,他们去教堂结了婚。坡勾提想静静地举行婚礼,牧师做主婚人,没有任何观礼的。当巴吉斯先生突然宣布他们结合的消息时,她有一点不知所措,拼命搂着我挤我以表明她对我的情不受任何影响。但不久她就镇静了,并说她很高兴这件事已完成了。

我们坐车到一条小路上的一家小旅店,那里已经为我们备好可口的午餐,我们很满足地度过这一天。假如坡勾提在过去十年间每天结一次婚,恐怕她也不会觉得结婚比现在更平淡,结婚没有使她发生任何变化;她像从前那样,在喝茶前带小爱弥丽和我出去散了一次步,巴吉斯先生在店里沉默地吸烟,据我猜测,这种幸福的沉默使他开心。如果真如我想的那样,那这种沉默增大了他的胃口,我依稀地记起他在午餐时吃了许多猪肉和青菜,又吃了一两只鸡,但吃茶时,他还吃煮熟的腌猪肉,并不动声色地吃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