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大卫·科波菲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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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一个人出现了 (1)

第十七章 一个人出现了 (1)

出逃后,不曾记起坡勾提。但是,一到斗佛有了托身之所,我几乎立刻写了一封信给她;当我姨婆正式把我留在她的保护之下时,我又写了一封详详细细的长信;当我被送到斯特朗博士的学校读书时,我又写给她一封详叙我快乐的生活和光明的前途的信。在这一封信中,我把狄克先生给我的钱中的半个金基尼放进信封中,寄给了她,清偿了我先前欠她的钱。那份喜悦,是我从来不曾有过的。直到这时,我第一次提到那个赶驴车的青年人。

对于这些信件,坡勾提飞速地回复,虽然不是那么简要。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用笔墨表达了她对于我长途跋涉的感慨,尽管她用墨水的表达能力不是很强。四页之多的不通顺的感叹句子,这些句子有些地方没有结尾,但都不影响她酣畅淋漓地表达。不过,那不清楚的地方比最好的句子更让我激动,因为这些地方告诉我,坡勾提写信时不停地哭过,我还能渴求什么呢?

不费多大的困难,我便从她信中的字里行间看出她还是不十分了解我姨婆。她对于姨婆的态度早已固定,不可能因为我的一面之词而改变她固有的看法。她写道,我们永远不可能看清楚一个人。但是想到贝西小姐竟与大家所想的完全不一样,是一件很奇怪的事!——这是她的话。很显然她依旧害怕贝西小姐,因为她只是胆怯地向她致意;她也很担心我,怕我不久会再度逃走,因为她不止一次地示意,她随时为我预备去雅茅斯的钱。

她告诉我一个令我难受的消息,就是:我们的旧家,卖了一次家具,摩德斯通先生和小姐都走了,房子锁起来,出租或出卖了。上帝知道,摩德斯通他们留在那里时,我丝毫没有份。但是,一想到那亲爱的老房子被遗弃,花园里长满杂草,小径上堆积了厚而湿的落叶,我的心中便伤心难过。我在想着,冬天的凛冽寒风怎样围着它们怒号,寒冷的雨怎样敲打窗玻璃……

坡勾提的信中没有其它的消息。她说,巴吉斯先生是一个好丈夫,但是还是有些吝啬;但是我们大家都有缺点,她也有很多(不过,我老实说,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他也附笔问候我,永远为我预备了小房间。坡勾提先生很好,汉姆也很好,古米治太太还那样,小爱弥丽不肯附笔问候,不过她说,如果坡勾提乐意,她也不反对由她代问好。

我把这些消息原原本本地说给了我姨婆,唯独没有提及小爱弥丽,我本能地觉得我姨婆讨厌小爱弥丽。当我在斯特朗博士的学校不久的时候,她好几次从坎特伯雷来看我,但是总是在意想不到的时候——我猜想,她只是出其不意地来考察我。但是,她发现我并没有浪费光阴,很用功,品行也不错,并且从各方面听说我在学校里进步很快,她不久就不再来看望我。每隔三四个星期,我在星期六见她一次,有时我去斗佛度假日;每隔两星期,我在星期三见狄克先生一次,那时他在正午搭车到这里,呆到第二天早晨。

狄克先生总携带一个皮写字架,其中放些呈文什么的;关于那个呈文,他现在有这样一个念头,现在时间开始紧张,呈文应当脱手了。

狄克先生非常喜欢吃姜饼。为了要使他亲自的问候更加满意,我姨婆吩咐我在一个点心铺为他设立一个赊东西的折子,并且限定任何一天之内不得赊价值超过一先令的东西给他。还有他在住宿旅馆的一切花销,在偿付以前,都要交由姨婆过目。因此,我疑心,姨婆只许他哗啦他的钱,不许他用。进一步的观察证实了我的猜疑,或至少他和我姨婆有一种约定,他得把所有的花销帐目报告给我姨婆。他从没有欺骗我姨婆的想法,而且总是尽力使她满意,所以他在用钱方面很谨慎。在这一点上,正如在其它各点上一样,狄克先生认为我姨婆是最了不起的女人;他不断地秘密地透露给我。

“特洛乌德,”一个星期三,他告诉我这段秘密后,带有一种神秘的意味说道:“你知道藏在我们住宅附近的来恐吓她的那个男人是谁吗?”

“谁敢恐吓我姨婆?”

狄克先生点了点头。“我认为没有什么可以使她害怕,”他说道,“因为她是——”然后他轻轻地低声道,“你可不必说——她是最了不起的女人。”说过之后,他缩了回去,察看他的这番议论对我产生的影响。

“他第一次来的时候,”狄克先生说道,“是——让我想想——一千六百四十九年是国王查理一世被杀的年代。我认为,你说过一六四九吧!”

“没错,狄克先生。”

“我不明白,这怎么可能,”狄克先生神情奇怪地摇着头说道,“我不认为我有那么大了。”

“那个男人是在那年出现的吗,狄克先生?”我问道。

“哦,真的,”狄克先生说道,“我不懂怎么会在那时候,特洛乌德。你确实查过吗?”

“是的,狄克先生。”

“历史不说谎话,是吗?”狄克先生怀着一丝祈盼说道。

“哦,不会,狄克先生。”我十分确定地回答道。我当时天真而年轻,所以我确信不疑。

“那,”狄克先生摇着头说道,“到底什么地方出了差错。不过,在错误把查理王脑子里的一些难题装进我的脑子以后,那个人就首次露面了。在天刚黑时,他就在靠近我们住宅的地方了。”

“在那儿走来走去?”我问道。

“在那儿走来走去?”狄克先生说道,“让我想一想,我得想一想。不——不,他并不走来走去。”

我问他,他在做什么呢。

“哦,我并没有看到他在哪里,在他靠近她低语之前。忽然特洛乌德小姐一转身,便晕过去了。而我呆呆地站在那里,看他,他走开了;但是从那时以后,他就藏起来(在地下或什么地方),确是一件怪异的事呀!”

“从那时起,他就藏起来了吗?”我问道。

“一点没错,”狄克先生郑重地点头道,“在昨天晚上以前绝对不曾来过!我们昨天夜晚散步时,他又出现了,我一下子认出了他。”

“他又恐吓我姨婆吗?”

“浑身颤抖,”狄克先生模仿那样子,咬着牙齿说道,“扶着栏杆,她哭了。不过,特洛乌德,”他接近我,以便轻声地低语,“孩子,她干吗在月光中送他钱呢?”

“或许他是一个乞丐吧。”

狄克先生摇着头,表示完全不同意,并且连续回答了许多次,“不是,老弟!”然后,颇为肯定地说,在夜里很晚的时候,我姨婆在花园栅栏外给那个人钱,随后他偷偷地走了——他认为大概又藏到地下去了——消失了。我姨婆急忙悄悄地回到家里,直到第二天早晨,还与她往日的情形很不相同,让狄克先生为她担忧。

故事的开端,我并不相信,只以为那个陌生人是狄克先生的想象,属于那给他许多困难的倒霉的国王的同类人。但是细想之后,我在想,可能存在这样一种企图,或一种恐吓,第二次想把可怜的狄克从我姨婆的袒护下劫走,而我姨婆是否(我从她自己那里知道的)在劝说之下,为他的安全付出这一笔代价。因为我与狄克先生已经很要好,很在意他的幸福,我的担忧自然加强了这一点。有很长的一个时期,几乎每当星期三来临时,我都忐忑不安,怕他不来。不过,花白头发的他总在那里笑着快活地出现。关于那个能恐吓我姨婆的人,他再也没有告诉我更多的事。

星期三是狄克先生生平最快乐的日子,这些日子给我的快活也并不少。不久,学校里的每一个学生都结识他了,虽然,他除了放风筝外,不参加其它游戏,但是对于我们所有的运动,却像我们所有人一样表现出强烈的兴趣。有许多次看到他专心致志地注视一种石弹或陀螺的比赛,脸上表现出无法形容的兴趣,在关键时刻几乎不敢出气呢!有许多次,在群狗追兔的游戏中,看见他站在一个小丘上,为全场人呐喊助威,在他那一片苍白的头发上方挥动着帽子,忘记了查理国王的头,以及相关的一切!夏季有多少时候,看见在板球场上,那是他最幸福的时候!冬季里,看见他鼻子冻得发紫,站在冰天雪地的寒风中,看着学生们滑行在冰道上,欢喜地拍他那绒线的手套。

他是一个颇受欢迎的人物,他在小玩意儿上的技巧是无人可比的。他可以用橘子雕刻出我们无法想到的玩艺儿。他可以用串针或其它任何东西制成一条船;他能把羊膝骨做成棋子;把旧纸牌做成罗马战车的模型;用旧铁丝做成鸟笼子。尤其它会用线和草做成各种物品。从这些东西上,我们大家深信不疑,一切可以用手做的东西,他都能做。

狄克先生在学生中的名声自然持久。而且过了几个星期三以后,斯特朗博士亲自向我询问关于他的事,我把姨婆告诉我的一切都告诉了他。博士对我所说的表现出很大的兴趣,并请求我,在他下一次来时,介绍他们认识。我照样做了,博士请求狄克先生,任何时候只要他在车票房找不到我,就到他那里休息,直到我们上午的课结束。不久,狄克先生就习惯去他那里了。假如我们星期三的功课下得晚一些(星期三我们常常这样),他就在院子里逛几圈,等候我。他在这里认识了博士年轻漂亮的太太(她近来比原先更苍白,我觉得我比别人更少有机会见到她;她不怎么高兴,但是仍然十分美)。于是他越来越熟悉,后来干脆进入课堂等我。他总是先在一定的角落,一定的凳子上,那个凳子因而被叫做“狄克”。他坐在那里,向前探着他的白头,认真倾听着正在进行的功课(他也许不太懂),对于他得不到的学问怀有深深的崇拜。

狄克先生把崇拜扩展到博士身上,他认为任何时代的博士都是最有思想最有成就的哲学家。经过很长时间,狄克先生对他讲话时还坚持脱帽。即使当他和博士成为很好的朋友,在那被学童称作“博士路”的地方一同散步时,狄克先生还是那样,以示对智慧的敬意。不知从何时开始,博士在散步的时候,开始读那著名字典的片断。或许,一开始他就像那是对自己读一样。但是,这也成为一种惯例。而狄克先生,总是面带得意之色,欢喜之样,侧耳倾听,从他内心深处相信,那字典是世界上最有意思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