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大卫·科波菲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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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小爱弥丽 (2)

第二十一章 小爱弥丽 (2)

“她要是安分守己,父亲,”敏妮说,“不给别人抓住把柄,她们也不会嫉妒她呀!”

欧默先生回答道:“她们不会吗?你对人情世故了解得太少了,特别是关于另一个女人的美貌问题,凡是女人,什么不应做的事她们都会去做!”

欧默先生在发表了一通关于女人的见解后,我真觉得一切都完结了。他咳嗽得那么难受,他一个劲儿地想喘气,但他的呼吸却顽强地逃避他所做的一切尝试,因此我想他的头会不会沉到柜台后面去,而他那膝部绣有褪色的小缎结的黑带子在最后的挣扎中都翘了起来。但,他终于好些了,不过他仍旧喘得很厉害,不得不在写字桌前的凳子上坐了下来。

“你明白,”他一面擦着头一面喘着气说,“她在这里,不曾结交过什么人,也没什么特别好的熟人或朋友,更没有情人了。谁知,就有流言传开,说爱弥丽要做一个阔太太,她要为她的舅舅——你也知道吧?——做什么事,买什么好东西。”

“我可以证明,欧默先生,”我急忙接下去说,“当我们还是小孩子时,她就这么说。”

欧默先生一边点头一边摸下巴说:“没错,她只用一点点儿料子,就比别人用很多料子打扮得还好看,这也使得别人不痛快。而且她还有一点儿个性。我自己也把这个叫做个性,对自己的心思摸不定,有一点儿被宠坏了,不能约束自己。她们反对她的话,就这些吧,敏妮?”

“就这些,爸爸,”约兰太太说,“我想最难听的也就这些了。”

“所以有一次,”欧默先生说,“她做一个老太太的女伴,但老太太脾气不好,两人相处得不好,她就把事辞了,约定到这里来做三年学徒。差不多干了两年了,她是个最出众的女孩子。一个人能顶六个人!敏妮,她现在是否抵得上六个?”

“是,爸爸,”敏妮答道,“是那样。”

“很好,”欧默先生说,“这样才对,所以少爷,”他又把他的下颌摩擦了一会儿,然后说道,“免得你以为我这个人呼吸急促,但话却很长,所以我认为我要说的都说完了。”

他们提到爱弥丽时,就把声音放低,因此我知道爱弥丽就在不远处。我问他们是不是这样,欧默先生朝客厅的门一拍。我连忙问可否偷看一眼,回答是随便。我于是隔着玻璃瞧见她坐在那里工作。我看见她,一个美丽的人儿,她那明亮的蓝眼睛带着笑转向在她身边玩耍的敏妮的另一个孩子;她娇艳的脸上带着任性的神气,足以证明我所听见的话;但她的神情中依然浮着往日那种难以捉摸的害羞的样子。但是我敢说,在她好看的面貌中,处处含有向善的快乐的意味,处处保持着善良的幸福的状态。

院子里传来那种永不停止的声音!——唉!那本来就是一种永不停止的声音——不断地在轻轻地敲打。

“你不想进去,”欧默先生说,“与她打个招呼,与她说句话吗,先生?”

我当时太害羞了,不能那样做——我怕使她难堪,也会使自己难堪。不过我却记下了她晚间离开的钟点,以便我们可以在这时去她家。接着我与欧默先生,他好看的女儿,还有她的小孩子一一告别,起身前往我那个亲爱的老保姆坡勾提家。

她正在那铺满方砖的厨房里做饭呢!我一敲门,她马上起身,问我有什么事。我含笑看着她,但她却面无笑容,我从来未停止给她写信,但我们已有整整七年未见面了。

“这是巴吉斯先生的家吗,太太?”我假装粗声粗气地对她说。

“是,先生。”坡勾提说,“不过他因为害风湿病躺在床上。”

“他现在还常去布兰德斯通吗?”我问。

“他没病的时候常去。”她回答说。

“那你呢,巴吉斯太太?”

她格外留神地看我,我看到她把两只手很快握在一起。

“因为我想问一下那儿的一所房子,它叫做‘鸦巢’——是叫‘鸦巢’的房子。”我说道。

她吃惊不小,带着一种犹疑不决的样子向我伸出手,仿佛要把我推开。

“坡勾提!”我对她喊道。

她叫道:“我的宝贝!”于是我们一齐哭了起来,紧紧地抱在一起。

她是怎样忘形,怎样抱着我又哭又笑,又怎样自豪,怎样欣喜与悲哀,她又怎样因为不能永远拥抱俨然是她的骄傲和快乐的我而悲哀,所有这些,我不一一叙述了。我一点也不忧虑因为自己太年轻而不能对她的感情做出反应了。我敢说,我一生绝对没有——连对她也没有——比那天早晨笑得更随便,哭得更随便。

“巴吉斯肯定特高兴,”坡勾提擦着眼泪说,“他见了你比几斤药膏更管用。我快去告诉他,你来了。你想上楼去看他吗,亲爱的?”

我一定要去。但坡勾提并不像她所想的那样离开,因为每当她走到门口向后看我时,她又跑回来,趴在我的肩上,哭一阵,笑一阵。这样为了使事情更顺利,干脆跟她一块儿上楼,我在门外先等了一会儿,让她去跟巴吉斯先生说,随后我就在病人床头出现了。

他极其热情地欢迎我。他难受得很,不能跟我握手,他让我握他睡帽上的穗子,我就十分愿意地那样做了。当我在他的床边坐下后,他对我说,他又仿佛觉得他正在布兰德斯通大道上为我赶车,这个想法使他觉得十分舒服。他仰面躺着,全身用被盖住,似乎只剩下一张脸——天使一般——他的样子是我从来没见过的最离奇的。

“先生,我那次在车上写的是什么名字?”巴吉斯带着患风湿病的那种微笑说道。

“啊!巴吉斯先生,对于那件事,我们曾严肃地谈过,是吗?”

“我那个愿望耗了很长一段时间吧,先生?”

“是的,”我说道。

“我并不后悔,”巴吉斯先生说,“你有一回说她会做各种苹果饼,各种饭菜,你没忘了吧?”

“没有。”我回答说。

“那是真的,”巴吉斯先生说,“那是真的,”他点着他的睡帽,那是他惟一可以表示强调的办法,“像捐税一样真,这是最真的了。”

巴吉斯先生看着我,仿佛要我赞同他在病床上琢磨出来的想法,我点了点头。

“没有什么别的比这更真的了,”巴吉斯先生又一次说道,“像我这样一个躺在病床上的穷人,想到这些道理,先生,我很穷的。”

“你这样说我很难受,巴吉斯先生。”

“是很穷的,一点儿不错。”巴吉斯先生说道。

这时,巴吉斯先生的右手软弱地从被子底下伸了出来,胡乱地抓了一气,摸到系在床边的松松地绑着的一根手杖。他用这东西捅了捅,脸上显出一种焦躁的表情,终于捅到一只箱子。这时他的脸平静多了。

“旧衣裳。”巴吉斯先生说。

“哦!”我说。

“我但愿这都是钱,先生。”巴吉斯先生说道。

“我也希望这样,真的。”我说。

“不过那并不是。”巴吉斯先生费了很大劲儿。

我表示认可,巴吉斯先生温柔地转向他太太说:

“她,克?坡?巴吉斯,是最有用的,最善良的女人。任何称赞她的话,她都能承受得起,并且还不止这些。我亲爱的,你今天要预备一顿晚餐,请一回客;弄得体面些,好吗?”

我本来一定要反对这种不必要的客气,但看见坐在床对面的坡勾提直冲我使眼色,我也就不出声了。

“我有一点儿钱,坡勾提,”巴吉斯先生说,“但是我有一点困了,如果你和大卫肯出去一下,让我休息一会儿,那么,我一定想办法找出来。”

我们听从他的要求就离开了房间。当我们走到门外时,坡勾提说,巴吉斯先生比以前更“吝啬”一点儿了,在他的钱箱子里拿出一个钱,总要使这个计策。当他从床上爬下来,从那个不幸的箱子里取钱时,他要忍受难言的痛苦。我们马上听到他发出的压低了声的最凄惨可怜的声音,因为这戏法动用了他身上每一个关节。不过虽然坡勾提的眼睛充满了怜悯,但又说这种忍痛慷慨的行为对他有好处,所以不加以制止。他像这样痛苦地又爬上床。我觉得他像是经受了一场殉道者的苦难。于是他唤我们进去,假装刚从一觉中醒过来,从枕头底下掏出一个基尼。因为他对我们进行了无人察觉的欺骗,并且保持了那箱子的深不可测的秘密,他的满足似乎足以补偿他的痛苦。

我把斯提福兹的到来通知坡勾提,不久他就来了。斯提福兹实际是我个人的朋友,而不是她亲身受惠的恩人,但这对她并没分别,不管怎样,她都怀着绝顶的感激忠诚来招待他。他活泼的个性、亲切的态度、俊秀的容貌、以及他善于交往的天才,对人迎合和深入人心的才能一会儿完全俘虏了她。单是他对待我的方式就赢得了她的心。不过,所有的理由加起来足以使我认为,那晚他离开这所房子前,她已对他尊敬得五体投地了。

他同我留在那里吃晚饭——假如我说他愿意,这还不足以表示那种兴奋的一半儿。他所做的一切都毫不费力,毫不做作;但他所做的一切,都有一种无法形容的轻快,都带有一种只限于此,非此不可的意味。那是多么温雅而又惬意,我现在想起来还为之动情呢。

我们在那个小客厅里说说笑笑,那本《殉道者故事》在我离开后还未翻过页,依旧放在那里的书桌上,我现在又一页一页地翻着那些吓人的插图,当年翻看的恐惧至今还在记忆中,但却不再真正体会到了。坡勾提提到我的那个房间,并说房间已收拾好了,预备我留在那儿过夜,并说她想请我住一夜;她说这些时,我犹豫不决,我看了看斯提福兹,他一下完全了解了。

“可以,”他说,“咱们呆在这儿,你睡在这儿,我住在旅店。”

“但是把你带到这么远的地方来,”我回答他,“要是把你抛下,似乎对不起朋友,斯提福兹。”

“你本来属于这个地方!”他说道,“比起这个,‘似乎’又算什么!”

他这种愉快的本领一直持续到八点钟——我们要去坡勾提先生的旧船时。实际上,他这种才能随着时间的进行而更辉煌地显露出来。因为我在那时就想,现在也毫不怀疑地认为:他自己决心讨人喜欢而又轻易成功的感觉,在他身上更显得体贴入微,尽管难以捉摸,但却使他更招人喜欢。如果有人对我说,这一切都只是哄骗的戏法,他只是为一时的兴奋,为一时的快乐而为,只是因为受了好胜的驱使,或是只为取得毫无价值、在得到后随后丢去的东西;我说,假如当时有人如此告诉我,那我不知会有多么愤怒呢。

但我怀着一种有增无减(如果增加是可能的话)的忠实和友谊陪伴他走过冬夜的海滩,向那条旧船走去,那时我身边的风比我第一次去坡勾提先生家时更凄婉地呜咽着。

“这真是一个凄凉之地,是不是,斯提福兹?”

“在黑夜中,是够凄惨的,”他说,“海像要吞掉我们一样吼叫,那儿有一点亮光,就是那儿吧?”

“是的。”我说道。

“今天早晨看到的就是那条船,”他回答我,“我一下子就认出来是那条船。”

当我们走近亮光时,不再言语,只是悄悄走到前门,我用手去拉门闩,低声让斯提福兹跟在我后面,随后走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