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汤姆的女主人 (3)
终有一天阿非利加民族的文明将在非洲大陆上兴起,并成为世界上先进和文明的代表,因为在人类进化过程中各民族都会各领风骚,非洲民族也不例外。过去非洲文明的奇迹我们西方人已经淡忘了。在遥远而神奇的非洲大地上,黄金、珠宝和香料到处都是,奇花异草随处可见,迷人的棕榈树也时常见到。今后这里还将产生更加光辉而灿烂的文明。那时非洲人民将真正站起来,并给人类的生活带来最美好的福音。这都缘于阿非利加民族那淳朴的天性和善良的心地,他们能自然而然地笃信上帝,以及理解他无与伦比的才能,服从他的旨意。他们的心灵像孩子一样纯洁,所以他们能平等待人,团结友爱。他们在各个方面都表现出一种极为高尚和特有的基督教的精神,现在,非洲各民族的生活痛苦不堪,那是由于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上帝即将建立一个天国(其他的一切民族都想尝试建造它,均以失败告终),非洲民族将被置于最高层,这是因为那时一切颠倒过来,现在位置在前的将来要在后,而现在位置靠后的将来要靠前。
又是一个礼拜日,这天上午玛丽?圣克莱尔正站在门廊里往手腕上戴一只钻石手镯,她穿戴得很体面。谁知她现在在想些什么呢?她想的是这些事吗,很可能是,因为凡是漂亮的东西玛丽都不会放过;瞧,这时她正准备就绪,要去参加教堂的礼拜。她身上的穿着极为华贵,各种宝贝如钻石、丝绸、花边等全都有。因为玛丽极其重视礼拜天,这显示了她对宗教的虔诚。看她端庄郑重地站在那里,一举一动都透出超凡脱俗的意味。她的头巾点缀着漂亮的花边,令她显得更加仪态万方。玛丽也认为自己很美,心里十分舒畅。奥费利娅小姐恰好在她身旁站着,真是个绝好的衬托。这并不是因为她的绸衣和头巾比玛丽的差或是手帕比玛丽的粗糙,而是由于奥费利娅的长相很不柔和,跟玛丽站在一起,就越发显得玛丽是那么美丽可人。但是这同上帝心目中的优雅是完全不同的,——这是两码事儿。
“伊娃在哪里?”玛丽问道。
“她正在台阶上和玛咪说话。”
读者们,伊娃在同玛咪说什么话呢?这些话玛丽可听不到,而你们能听到。
“亲爱的玛咪,你的头疼得很厉害吧。”
“上帝保佑,伊娃小姐。最近我一直头痛,没关系,你别着急。”
“我真高兴你可以出去散散步,这个给你!”——伊娃边说边用手搂住玛咪,“玛咪,你把我的香精瓶带去吧。”
“这可不行啊。这个金瓶子那么漂亮,上面还嵌着宝石呢,我怎么能拿呢!”
“怎么不能。你头疼而我不疼,我妈妈头痛时就用它,你用了它以后也会舒服一些的。你就带着吧,就当是为了让我高兴些,行吗?”
“哦,瞧你多会说话啊!”玛咪高兴地说着,伊娃跟她拥抱亲吻了一下,就跑着找她妈妈去了。
“你刚才在干些什么?”
“我不过是让玛咪收下我的香精瓶子,让她带着去教堂而已。”
“伊娃!”玛丽生气地喊道,烦躁地跺着脚,“你让她拿金瓶子?你能不能懂事儿点!快,赶紧把金瓶子拿回来!”
伊娃极不情愿地往回走,十分伤心失望。
“玛丽,你就别管她了,如果她觉着高兴就随她去吧。”圣克莱尔说道。
“可将来她有单独当家的时候呀,圣克莱尔。”
“那只有上帝才知道该怎么办,”圣克莱尔说道,“但可以肯定将来在天堂里她比我们过得都要好。”
“哦,别说了爸爸,”伊娃边说边捅了一下她爸爸的胳膊肘,“妈妈又要不高兴了。”
“哎,你去教堂做礼拜吗,堂弟?”奥费利娅小姐回过身子对圣克莱尔说。
“谢谢,我还是不去罢。”
“要是圣克莱尔能去做礼拜就好了,”玛丽说,“他可是一点儿都不信教。这太不成体统了。”
“我明白,”圣克莱尔说道,“像你们这样的小姐夫人是为学会如何做人处事才去教堂做礼拜,既然你们这样虔诚,那我自然也可以借点光。而且如果我去做礼拜,也会去玛咪去的那家教堂,起码那里不会使人昏昏欲睡。”
“你说去哪儿?去卫理公会的教堂做礼拜?那些教徒总是在大喊大叫,太恐怖了!”玛丽说。
“玛丽,你去做礼拜的那些教堂都是死气沉沉的,任何人都呆不下去。你也一定不想去吧,伊娃?那就不要去了,还是在家里陪我吧。”
“哦,爸爸,你还是让我去吧。”
“难道你不觉得很闷吗?”圣克莱尔问道。
“可能是闷些,”伊娃说,“我确实有些发困,但我会尽量克制。”
“那你为什么要硬挺呢?”
“爸爸,”伊娃低声说道,“姑姑曾经提起过,这都是上帝告诉我们应该去做的;他赋予我们一切,你明白吗?如果上帝要我们这样做,那我们就应该可以做到。去教堂做礼拜还不至于让我们闷死吧。”
“我可爱的孩子啊,你真讨人喜欢。”圣克莱尔边说边吻了她一下,“那你就去吧,记着要给我祈祷。”
“那当然,我一直在给你祈祷。”伊娃边说边随着她母亲上了车。
当车离开时,圣克莱尔还站在台阶上,给了伊娃一个飞吻,眼眶里涌上泪水。
“伊万杰琳,你的名字叫得多好啊!”他欣慰地说,“你就是上帝赐给我的最好的宝贝啊!”
大发感慨后,他点燃了一支雪茄烟,拿起一张《五分日报》看起来,不一会儿就把他的小宝贝忘光了。在这一点上他与其他的人是一样的。
“你要记住,伊娃,”玛丽教训道,“你可以对下人们友好,但要将他们当成我们一样就大错特错了。就好比玛咪生病,你肯定不会让她躺在你的床上吧?”
“我会的,妈妈,”伊娃说,“只要她睡我的床能够更好地护理她,况且妈妈,我的床比她的床要舒服呀。”
这种没有等级观念的回答令玛丽深感痛心。
“我怎么才能让你懂点道理呢?”玛丽说。
“无能为力。”奥费利娅小姐沉思了一下说。
在一小段时间里,伊娃还为刚才的事而感到不快,但她还是个孩子,不会专注于一件事情太久,因此很快她又高兴起来了。马车不停地走着,窗外迎面而来的事物令伊娃开心不已。
“各位女士,”大家齐聚餐桌旁边,圣克莱尔高声说道,“今天你们都在教堂里干了些什么事呢?”
“今天G博士的布道棒极了,”玛丽说,“你要是听到就好了;他的话包含了我所有的观点。”
“那对我们一定大有裨益。”圣克莱尔说,“他的布道内容这么丰富吗?”
“我只是说他把我的社会观点表达出来了,”玛丽说,“经文是‘万物皆由上帝创造,各行其道达到美好’,G 博士的布道说这正表明上帝是社会中一切等级和秩序的创造者;所以人的地位才有高低贵贱之分,有些人生来就是统治别人的人,而有的人生来就是要服侍他人的,上帝把这一切都安排得十分协调,你知道吗?听了他的布道,你会看出那些反对奴隶制的谬论有多么荒唐。他的观点说明《圣经》的立场同我们是一致的 ,并且他还坚定地维护奴隶制度。你没能听他布道真是运气太差了。”
“这倒无所谓,”圣克莱尔说,“我随时随地都可以读《五分日报》,那上面也同样有很多对我有益的东西,而且我还可以在读报的同时抽烟。可是在教堂里就不能抽烟。”
“那就是说,”奥费利娅小姐问道,“你怀疑这些观点的可靠性?”
“你是指我吗?你了解我,我是无法教育的,宗教对我不起什么作用。如果一定要让我谈对奴隶制的看法,那我就一定会说,‘我们已经无法自拔,我们强占了黑奴,而且还打算继续坚持——因为我们要考虑到自身的利益。’其实,那番精彩的布道说的也就是这些;不管它放在哪里,人们都能理解。”
“奥古斯丁,你真是荒唐无知!”玛丽气道,“我感到非常吃惊。”
“吃惊!可这才是真相。宗教就是这样表述这些思想的——他们为什么不把它推广呢。来论证一下青年人酗酒赌博这些事呢,把它们也说成是合乎天理的好事。我倒是十分乐于知道他们如何解释,把这类行为也说成是好的而且还是由上帝来协调布置的。”
“那么,”奥费利娅小姐问道,“你对奴隶制有什么看法呢?”
“你们英格兰人倒是很坦率,我可不想变成那样,”圣克莱尔轻松地说道,“在我解释了这一点之后,你肯定还会接着问一连串的问题,而且难上加难,因此我还是不说为好。我是一个爱反驳别人的人,又怎么能让别人来驳我呢?”
“他这个人说话总是古怪得要命,”玛丽说道,“你别想让他完完整整地告诉你答案。我看,他每天都在外面乱逛,原因就在于他没有宗教信仰。”
“宗教!”圣克莱尔高声说,引得两位女士不得不看着他,“宗教!难道你们去教堂所听到的东西就能叫宗教?难道宗教是见风使舵、没有立场的东西吗?就是那个为一切不合理制度找借口的东西吗?就是我这样一个对神不尊敬、低级愚味的人都比它好,我比它更懂得羞耻、比它更能平等友爱地与人为善。我不信这样的宗教!即使我信教,也要找一个比我更加高尚的宗教来信。”
“难道你不相信《圣经》维护了奴隶制?”奥费利娅小姐问道。
“《圣经》是我妈妈的书,”圣克莱尔说道,“那是她行事做人的准则。如果圣经上确实是这样写的,那我感到很无奈。我不能因为要使自己相信喝酒、嚼烟、害人都是正确的,就得出我母亲也有这些习惯的结论,以此令自己满意。其实我不但不会安心,反而会变得不信任尊敬她。在世上,有这样一个令我尊重的人是我的一大幸事。简而言之,”他说,气氛又缓合了许多,“我只希望将各种事物分门别类。不管是在美国或欧洲,我们的社会组成都经不起理想道德标准的检验。我们都知道,人们对真理不在乎,只在乎能否与他人相一致。所以假如哪个勇敢的人大声说,我们需要奴隶制,我们离不开它,如果我们放弃它就会穷困不堪,因此我们不会放弃,——这样底气十足的话令人佩服,因为起码它是发自内心的。假如按人们的实际行动来评判,绝大多数都赞同此观点。可如果有人装模作样,摆出严肃的学究样来引经据典,我倒想知道他心里是不是也这样想。”
“你不能对别人要求过高。”玛丽说。
“是吗?”圣克莱尔说,“如果因为某种情况棉花的价格跌到了底,于是奴隶市场也十分萧条;那不久就会有人对经文另作一番解释了,你说呢?教会幡然醒悟,觉得《圣经》中的观点和所有的实情都背道而驰。”
“我不在乎,”玛丽边说边躺到椅子上,“总之我很满意自己生在奴隶制的环境里,我认为奴隶制是正确的——它必须继续下去;随你怎样想,要是奴隶制不存在我也会死的,这简直是一定的。”
“哎,我的小宝贝,你怎么想呢?”恰好在这时伊娃走了过来,手里还拿着一枝花,她爸爸就问她。
“你说什么,爸爸?”
“你更喜欢那一种生活呢,是像佛蒙特伯伯家那种,还是像咱们家这样,有很多奴仆?”
“我更喜欢咱们家的生活。”伊娃答道。
“为什么呢?”圣克莱尔边抚摸女儿的头边问。
“咱们家有这么多人,我们可以去爱他们,那多好啊!”
“看,伊娃总是这样,”玛丽说道;“她又在发表怪论了。”
“爸爸,我的话很怪吗?”伊娃坐在爸爸腿上小声说。
“唔,按照俗人的看法是比较古怪,宝贝,”圣克莱尔答道。“刚才吃饭时,你去哪里玩啦?”
“我跟汤姆在一起,他给我唱歌了,我在黛娜婶婶那里吃过饭了。”
“汤姆给你唱歌?”
“对呀!他唱得棒极了,那些歌都是关于新耶路撒冷闪光的天使和圣地迦南的。”
“这么说比歌剧还要美啦?”
“那当然,我还要跟他学呢!”
“学唱歌?——你很有志向!”
“谢谢。我听汤姆唱歌,他给我讲《圣经》;他还把经文解释给我听呢!”
“我觉得,”玛丽边说边放声大笑,“这是一个多么新鲜的笑话啊!”
“汤姆一定把《圣经》解释得很好,我敢肯定,”圣克莱尔说,“在宗教方面汤姆很有造诣。今天早晨我想乘车出门,便蹑手蹑脚地走向汤姆在马厩旁边的小屋,听见他正在一个人做祷告。说实话,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听到过像汤姆这样令人满意的祷告了。他十分虔诚仿佛圣徒一般,他还为我祷告了呢。”
“或许他已经知道你在旁边。这种把戏我看得太多了。”
“如果你说的是对的话那么他可没有设计好,因为他把对我的看法都跟上帝直说了。他觉得我需要好好地改进自己,而且我应该尽快地皈依上帝。”
“你如果能记住他说的就好了。”奥费利娅小姐说。
“可能你跟他的观点比较类似吧,”圣克莱尔说,“今后再说吧,——伊娃,你说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