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小主人 (1)
两天之后，一个年轻人赶着马车前行在那条两边都是楝树的林荫道上。他焦急地向路人打听着庄园的主人列格雷。
这个年轻人就是乔治?谢尔比，至于他怎么会来到这里，我们还得从头说起。
原来，奥费利娅小姐写给谢尔比夫人的那封信，在一个邮局中停了一个多月后才到达收信人手中，因此当谢尔比夫人收到信时，汤姆早就离开了红河流域。
当谢尔比夫人读完这封信时想立即采取行动，但是那时她的丈夫生命垂危，她抽不出身来。而乔治?谢尔比已经长大成人了，他成了谢尔比夫人的可靠帮手。奥费利娅小姐十分地谨慎，她把那位为圣克莱尔家做事的律师的名字也随信附了过去，因此他们当时惟一能做的就是向这位律师打听一下情况。不久，谢尔比先生去世，这又耽搁了他们一段时间。
谢尔比先生生前将他全部的财产交给了自己的夫人。这样，她不得不开始处理大批的事务而无暇分身。
谢尔比夫人精力非常旺盛，对于这些繁琐的事务，她迅速地就投入进去了。其后的那些日子，她和乔治就开始忙着收集账目，核对账目，出售各种产业，清偿所欠债务。她已经下定决心，不管未来将如何，她都先得把家中所有的产业整理清楚。正在这时，他们收到了奥费利娅小姐谈到的那位律师的信。他说，他对那事件毫不知情，那个人是在一个公共场所的拍卖会上被卖掉的。而他只是得到了一笔现款，其他的事他一无所知。
接到这样的答复，乔治和谢尔比夫人均感到了一阵不安。所以，约半年多之后，乔治要到南方去替他母亲办事，借此机会，他就决定亲自到新奥尔良明察暗访，盼望能打听到汤姆的落脚处，然后再把他赎回来。
就这样，乔治查了好几个月，可惜都一无所获。一次偶然的机会，在新奥尔良，他遇到了一个男人，而他恰好知道乔治所打听的汤姆。于是乔治带好钱，登上了开往红河的船，一心一意地渴望见到自己的老朋友，并将他赎回。
很快佣人领他进了正宅，见到了这里的主人——坐在起居室里的列格雷。
列格雷对这位不速之客显得很不友好。
“我听人说，”乔治说，“你在新奥尔良买了个黑奴，名叫汤姆。而在此之前 ，他曾是我父亲庄园上的人，我来是想征求您的意见，我是否能将他赎回。”
列格雷脸色阴沉，一副很不高兴的样子，气势汹汹地答道：“是的，我是买过这么一个不争气的家伙。我可真是瞎了眼，居然会吃这么个大亏!这个猪猡!没有人再比他更乐于反抗!更大胆无礼了!他居然敢教唆我那些黑奴逃跑，结果两个女奴逃掉了。两千美元!就这样逃掉了。他还承认了，但我问他两个人的去向时，他居然站起来理直气壮地说他知道，可他不会说出来。我狠狠地揍了他一顿，我还从没有这么狠地揍过一个黑奴呢!可他倒好，仍然闭口不言。我想他真是活得不耐烦了，在找死。可我还不知道他现在死得了死不了呢!”
“他在哪儿?”乔治焦急地问，“能不能让我去看看他?”年轻人两颊胀得通红，眼中冒出怒火，但他仍然强压怒火，小心地不多说些什么。
“他在那边的一个小破棚里。”为乔治牵马的那个小家伙指了指。
列格雷骂骂咧咧地，恶狠狠地踹了那孩子一脚。乔治并没再说什么，便翻身上了马，朝那小破棚奔去。
汤姆已经躺了整整两天了，那晚致命地毒打使他全身的感觉神经都麻木了，损坏了，他已感觉不到任何痛苦。他静静地躺在那里，大部分时间都昏迷不醒。他虽然身体强壮，可是，却从来不肯将其被禁锢的灵魂解放出来。而只有在沉沉的深夜里，他曾经用他的爱心帮助过的几个孤独、可怜的同伴，特地从他们那少得可怜的休息时间里挤出一点空来，报答他的爱心、他的帮助，偷偷地来看望他。的确，这些可怜的灵魂没有什么可以给他，虽然只有一杯凉水，但那也倾注了他们无限的感激、无限的深情，也足以让汤姆感到一丝慰藉。
泪珠也曾一滴滴地落在了汤姆那忠厚善良不省人事的脸上。那是两个新近开化的、愚昧可怜的人。他们希望通过对刚刚皈依的救世主的祈祷而令汤姆脱离这种痛苦。汤姆虽然奄奄一息，却仍然坚贞不屈，充满爱心，令他们的灵魂得以复苏，得以重生。尽管他们除了这位救世主的圣名之外，其他的都不了解，然而我们的主却总是有求必应，对那些无知之人真切地呼唤和祈祷更是倾其所能。
卡西听到了汤姆为自己和埃米琳而遭受的痛苦后，曾从她的藏身处溜出来过。她还在前一天的夜里，冒着被人发现的危险，偷偷去探视过汤姆，并被他那番弥留之际所说的充满感情的话深深地打动了。这曾经忧郁、绝望的女人放声痛哭并做了祷告。她终于感到漫长的、绝望的、寒冷的冬季业已过去，经年的冰冻也逐渐融化。
乔治走入这间小破草棚时，他感到一阵的晕眩，心在滴血。
“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他跪倒在汤姆身旁喊道，“汤姆叔叔，汤姆叔叔，我可怜的老朋友啊!”
这强烈的声音几乎穿透了那弥留之人的耳鼓。他的头轻轻地动了一下，含笑说道：
“主能使一个垂危的人的病床，柔软的像鸭绒枕头。”
乔治低下身子看着他那可怜的汤姆叔叔，眼中不禁流下了热泪，他对汤姆的英雄气概充满敬意。
“啊!亲爱的汤姆叔叔啊!你醒醒吧!你不认识我了吗?”
“乔治少爷?”汤姆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声音微弱地说：“乔治少爷?!”他看起来有些迷茫，似乎在怀疑自己的耳朵。
渐渐地，他心里好像明白了眼前的一切。他那空洞的双眼突然变得像以前那么有神，视线也相对集中了，表情变得异常兴奋，那双粗糙、僵硬的大手也合到了一起，泪水从他那消瘦的脸颊上滚了下来。
“感谢主啊!你那博大的胸襟终于还是宽恕了我呀!这正是我所期待的啊!他们——他们并没有忘记我，抛弃我!这令我太高兴了!现在，我已死而无憾了!我的灵魂啊，我的躯体!感谢主啊!”
“你不能死啊，汤姆叔叔，你也不会死的。千万不要再有这样的念头!我是来带你回去的，我们回去，你还是我崇敬的汤姆叔叔啊!”
“哎，乔治少爷，太迟了，太迟了。主已经宽恕了我，赎了我，他将带我回家了，我也很想跟他回去，天国比这里，比肯塔基更好!”
“不要死，你不要死啊!这也会让我没命的!想想你所受的这些苦难，这些罪，还躺在这么一个糟糕的地方，我的心都已碎了，我可怜的汤姆叔叔啊!”
“别再说我可怜了。”汤姆郑重地说道，“我曾经是个可怜人，没人同情我，没人理我，但那些现在都已成为过去。我现在站在天国的门口，一个通往光辉、通往希望的地方，天国已经靠近我了!乔治少爷啊!我已经胜利了，是上帝耶稣让我取得胜利啊!这荣耀，这光辉归于主啊!”
话虽说得断断续续，但却充满了精神的力量，充满了无限的激情，充满了无上的威力。乔治坐在那儿默默地看着他，内心充满崇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