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卡拉马佐夫兄弟
912800000139

第139章 伊万7 (1)

第十一章 伊万7 (1)

第二次走访斯麦尔加科夫

那时候斯麦尔加科夫已经出院了。伊万打听到了他的新地址:那座已经倾斜了的小木屋。有个过道把小屋隔成两半,玛丽亚?康德拉企耶芙娜与她母亲住一半,斯麦尔加科夫住另一半。谁也不知道他是以什么办法住进去的,是房客还是寄居?后来大家猜想是作为玛丽亚?康德拉企耶芙娜的未婚夫住进去的,暂时算是寄居,那母女两个都很尊敬他,把他视为地位较高之人。伊万敲开了门;跨入过道,在玛丽亚?康德拉企耶芙娜引导下直接向左走进斯麦尔加科夫住的房间。这里安了炉子,屋子里很暖和。墙上有一层淡兰色的壁纸,不过都剥落了,壁纸后的墙缝里有大量的蟑螂在爬来爬去。家具陈设很是简陋;两面墙边各有两个长凳,一张桌子旁边有两把椅子、桌子是白木的,却铺着粉红色的台布。小窗台上放着一盆天竺葵。屋角有个玻璃的神龛。桌上摆着一座很旧的铜的茶具,盘里还有两个茶杯。此时,斯麦尔加科夫正坐在桌旁看着一本练习簿,用笔不知道在画着些什么。一瓶墨水放在旁边,还有一个矮矮的生铁的烛台,令人颇感惊奇的是,里面插着的是洋蜡而不是油烛。

看了斯麦尔加科夫的脸,伊万?费尧多罗维奇立刻断定他的病已好了大半。他的脸色不再是又黄又瘦,脑门上的一绺头发又高高地耸起,鬓脚也油亮服贴起来了。他身穿一件棉质花布面料的衣服,虽然已相当破旧,但很干净。他鼻子上架着一副眼镜,这副眼镜伊万从未见他戴过。这一细节却令伊万倍加生气:“瞧你这德性,还戴起了眼镜!”斯麦尔加科夫慢慢抬起头来,透过镜片朝门口瞧去,然后,不慌不忙地摘下眼镜,在凳上欠了欠身,却看不出一点儿恭敬的意思,甚至似乎不大愿意起身,只是尽一般最起码的礼节而已。这一下都被伊万看在眼里,他甚至注意到斯麦尔加科夫的眼神里透露着不友好,不欢迎,而且有傲慢的意味。伊万?费尧多罗维奇勉强克制住自己。

“你这里可真是热,”他一边坐下,一边解开大衣扣子。“脱掉大衣就不热了。”斯麦尔加科夫表示同意。伊万?费尧多罗维奇把大衣脱掉,扔在凳子上,然后搬过一把椅子,迅速放到桌旁坐下,气得双手发抖。斯麦尔加科夫却先于他在自己的板凳上坐下。“首先,这里除了你我,还有没有别人?会不会有人听见?”“谁也听不见,外面只有过道而已。”“听着,老兄,你上次说的是什么屁话?我去医院看你,临走时听你说,要是我不把你能装疯的事说出去,你也不向预审员交代我和你在大门口那次谈话的全部内容,所谓的‘全部内容’是什么?你是不是想以此来威胁我?是不是以为我和你结成了某种同盟?是不是以为我会怕你?”

伊万?费尧多罗维奇说这话时怒发冲冠,显然故意让对方明白,不要用任何拐弯抹角、旁敲侧击的做法,有什么就摊开来说。斯麦尔加科夫目露凶光,恶狠狠地回敬他:“想摊牌吗?那我就摊给你看!”“那时我的意思是,”他依然不紧不慢,不慌不忙:“您事先知道自己的亲生父亲要遭谋杀,却撇下了他,一旦人们知道了全部内容,会对您这个做儿子的怎么看?那时我说这话是为了避免人们产生不好的想法,所以才答应不向预审员他们交代。”他说得不慌不忙,显然很能沉得住气,但是他语调坚定,口气强硬,带有凶横的挑战意味。他凶狠狠地盯着伊万?费尧多罗维奇。“什么,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我怀疑你的头脑是否正常?”“我的头脑完全正常。

”“难道我当时晓得要发生谋杀?什么叫做不好的想法?说呀,你这卑鄙小人!”伊万?费尧多罗维奇终于吼叫起来,并且用拳头锤桌面。斯麦尔加科夫不做声,继续恶狠狠地打量伊万?费尧多罗维奇。“说呀,你这臭流氓。什么叫不好的想法?”“我所说的‘不好想法’是指您当时也许巴不得您的父亲死去。”伊万?费尧多罗维奇直跳起来,用尽全力一拳打在他肩膀上,打得他身子一晃撞在墙上。霎时间他泪流满面,说:“二少爷,打一个弱者太可耻了!”然后用他的蓝色方格手帕捂住了眼睛,沉浸在有泪无声的哭泣中,大概过了一分钟,伊万命令道:“够了!不要再哭了。”同时又重新坐在椅子上:“你不要惹得我失去耐性!”斯麦尔加科夫挪开那条脏手帕,他那皱巴巴的脸上的所有线条都显示着刚才所遭受的侮辱。

“卑鄙的小人,当时你以为我和德米特里一样想要杀死父亲吗?啊?你说啊!”

“您当时到底是怎么想的,我怎么会知道。”斯麦尔加科夫似乎深感受了委屈,他继续说道,“那天您刚刚要走进大门的时候,我之所以把您叫住,是因为我想在这一点上试试您的心。”

“试什么?您想摸什么底?”

“我想摸清楚您是否希望您的父亲快一些被人谋杀!”

最令伊万?费尧多罗维奇愤慨的是:斯麦尔加科夫顽固地不愿放弃那种强硬、放肆的口气。

“是你谋杀了他!”他忽然断言道。

“我没有杀人,这一点您自己十分清楚。我原以为对聪明人不必说这话。”

“可是为什么当时你对我产生这样的疑心,为什么?”

“我已经对您说过那纯粹是出于害怕。因为当时我处于那样的状态,胆战心惊的时候对谁都怀疑。我也决定试试您的心,因为您的愿望要是也跟令兄一样,那么这件事的结局就定了。我自己也会像一只苍蝇那样给拍死。”

“听着,两星期前你可不是这样说的。”

“我在医院里跟您说的话也是这个意思,只不过那时我认为无需多余的话您就能明白,而且您自己也不想把话挑明,因为您是个极聪明的人。”

“亏你想得出!不过你得回答,必须回答:我究竟哪一点儿能使你下贱的心中生疑,认为我能干出如此卑劣的勾当?”

“要说杀人——您自己绝对不能,也不愿意。可是由别的什么人去干谋杀,这您是愿意的。”

“你血口喷人,居然说得出来!我为什么愿意?我图什么?”

“图什么还用问吗?不是有遗产吗?”斯麦尔加科夫恶毒地接过话茬,他甚至从中获得泄愤的快感,“令尊死后你们三兄弟不是每人足足可得四万卢布吗?也许还不止此数;可要是费尧多尔?巴甫洛维奇娶了那位阿格拉菲娜?亚历山德罗芙娜,她在婚后马上会把全部家产转到自己名下,因为她一点儿也不傻,那时你们哥儿仨在父亲死后连两卢布也得不到。而那时离结婚难道还远吗?就差一根头发丝儿了!那位女士只要用小指头向老爷一招,老爷就会丢魂似得跟她往教堂里跑。”

伊万?费尧多罗维奇忍受着痛苦竭力不让自己发作。“好吧!”他总算沉住气说,“你瞧,我没有跳,也不打你,更没有杀你,说下去。照你这么说我把这份差使派给了兄长德米特里?指望他来干喽?”

“您当然指望他来干,如果他杀了人就会被剥夺所有的贵族权利、头衔和财产,发配西伯利亚。这样一来,父亲遗产中他的那一份将由您和弟弟阿列克塞?费尧多罗维奇平分,那时每人就不是四万,而是六万了。当时您肯定把这希望寄托在德米特里?费尧多罗维奇身上!”

“我竟被你糟蹋成这样!听着,流氓。如果我当时指望谁来干的话,当然把希望寄托在你的身上而不是德米特里,我敢发誓,甚至预感到你会干出什么勾当来……当时我确有预感……我现在印象很深,你这混蛋!”

“当时我一度认为您同样也指望我来干,”斯麦尔科夫咧嘴扮了一个鬼脸,“所以您说这话比当时更清楚地在我面前暴露了自己,因为您既然对我有所预感,同时又离家出门,您这样做等于在告诉我:你可以去杀我父亲,我不阻拦。”

“卑鄙小人!你竟会这样理解!”

“关键全在于切尔马什尼亚这地方!您打算去莫斯科,老爷再三求您去一趟切尔马什尼亚您就是不去!而听了我一句无足轻重的话,您同意了!当时您同意去切尔马什尼亚打的是什么算盘?居然不去莫斯科而无缘无故凭我一句话去了切尔马什尼亚,可见您指望我干些什么”。

“不,我发誓,不是这样!”伊万气得牙咬得格格直响吼叫起来。

“怎么不是这样?!当时我说了那样的话。按说作为一个儿子应该马上把我揪到局子里或抽一顿鞭子解气……至少应当场打我几个嘴巴子,可您相反,不但没生气还照我的话立刻乖乖地走了,简直是荒唐透顶,因为您应该留下保全父亲的性命,不是吗?叫我怎能不得出这样的结论?”

伊万紧锁双眉,两个拳头直僵僵地抵住双膝。苦笑道:“可惜没打你耳光,当时不可能把你揪到局子里去:谁会相信我?我能指控你什么?真后悔当时没把你这张嘴脸打个稀巴烂。”

斯麦尔加科夫瞅着伊万,神情简直像在品尝美味佳肴。冷冷道:“可您在当时的特殊情况下却不敢。”

“你学这些法语单词做什么?”伊万向桌子上的一本练习簿略一扭头问道。

“为什么我不该学这些东西?”这样对于提高我的文化程度有帮助,没准儿有朝一日我能到欧洲的那些好地方走走逛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