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卡拉马佐夫兄弟
912800000014

第14章 不该举行的聚会4 (1)

第二章 不该举行的聚会4 (1)

一位信仰不坚定的女士

长老与平民交谈、为平民祝福的一幕,外地来的女地主尽收眼底,她禁不住潸然泪下,便用手绢抹去。她本来就是一位感情非常丰富的上流社会女士,真诚善良的品质在许多方面都有表现。终于长老向她这边走过来了,她立即感激地迎上前去说:

“如此感人的情景,使我得出了好多好多的……”她说话也吞吞吐吐起来,“哦,人们为什么爱戴您,我终于明白了,我自己也爱人民,我愿意爱你们,怎么能不爱人们,怎么能不爱我们伟大的、出色的而又淳朴的俄罗斯人民!”

“您又想跟我谈谈吗?您女儿身体怎样了?”

“哦,我再三祈祷、恳求,我愿意跪下,哪怕甚至在您的窗前跪上三天也愿意,一直到您同意接见我。我们这次特地来向您表示我们的满腔敬佩之情。伟大的神医,是您星期四为她做了祷告,才把我的女儿给治好了,完全痊愈了。感谢您在祷告时您的双手按在丽扎的头上,我们想把您的这双手好好吻个遍,所以又迫不及待地赶来了,我们只想表达我们对您的满怀感恩和崇敬。”

“可是她现在仍躺在椅子上啊,怎么能说完全治好了呢?”

“但是从星期四开始夜里的寒热完全没有了,已经有两昼夜一切正常了,”这位女士急切地说,“不仅是这些,她的腿比以前结实了。她昨晚整夜睡得很香,今天早晨起来时精神很不错,您瞧她脸色多红润,眼睛多机灵。以前她总是爱哭,而现在却高高兴兴,欢欢喜喜,整天笑口常开。今天她坚持要单独站一段时间,不依靠任何支持,结果她整整单独站了一分钟。她跟我打赌,说两个星期后她就能跳四方舞了。本地的赫尔岑什图贝大夫被我请了来,他耸耸肩说:‘难以令人相信,令人惊讶呀。’试想,我们如何能不来打扰您,如何能不迫不及待赶到这里来向您致谢?Lise(莉扎的法国化叫法。音译为“莉兹”。),快谢谢,谢呀!”

Lise本来是笑盈盈,听了这话后,一张俏脸庞马上变得严肃起来,她在躺椅上尽可能欠起身子,两手在她面前对合,眼睛望着长老,但终于忍不住了,又笑了起来。

“我是笑他,笑他!”她一边孩子气地恼恨自己没有忍住以致笑了起来,一边指了指阿辽沙。此时阿辽沙站在长老后面相距一步之隔的地方,看见了他的人,定然都会发现他脸上很快泛起了红潮,霎时间便染遍了他的两颊。他的眼前刷的一亮,马上低下头看着地面。

“阿列克塞?费尧多罗维奇,受人委托,她有事要向您交代。……您好!”母亲忽然转向阿辽沙说,并向他伸出了一只手,那只手戴着很雅致的手套。

长老回头,凝神看着阿辽沙。阿辽沙走到莉扎跟前,带着奇怪和不好意思的表情也向她伸出了一只手。Lise却看上去一本正经的样子。

“这个是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让我捎给您的,”她交给了阿辽沙很小的一封信,“她特别托我请您去她那儿一趟,希望您不要让她失望,时间越快越好,一定要去。”

“为什么?请我去一趟?她要我去她那儿?……究竟为什么?”阿辽沙喃喃自语,显然深感诧异。他的神态一下子变得疑虑重重。

“哦,还不是为了德米特里?费尧多罗维奇和……近来发生的一系列事件,”做母亲的匆匆解释道,“目前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已经想出了一个主意……可这事她一定要跟您当面商讨……为什么我当然无法明白,我只知道她要您尽快去一趟。您一定会这么做的,会的,在我看来,甚至可以说这是一个基督教徒的责任。”

“可是我和她只有一面之缘,”阿辽沙仍然迷惑不解地说。

“哦,她是那么无与伦比,那么高尚!……仅仅凭她遭的罪就……请想象一下她的悲痛,——曾经忍受着的和现在仍在忍受着的,想象一下将有什么在等待着她……这一切想起来令人害怕,太可怕了!”

“好吧,我一定去。”阿辽沙下定决心说,他已经匆匆读了一遍那封神秘的短笺,信中只说恳请他去,其他没有作任何说明。

“啊,您真的是太热心、太慷慨了!”Lise马上欢呼起来,她非常兴奋,“我曾对妈妈说:‘他正在修道,他决不会去的。’您真是一个大好人!其实我始终认为您是个好人,现在我能把我的看法告诉您,我感到由衷的高兴!”

“Lise!”母亲轻叫,她在一旁提醒女儿注意不要失态,但随后又微微一笑。

“阿列克塞?费尧多罗维奇,您把我们也给忘了,Lise曾对我说过,只有跟您在一起她才觉得快乐,可您就是不愿意去我们家。”

阿辽沙一下子脸又涨红了,他抬起了低垂的双目,而且憨厚地一笑,笑什么自己也弄不清楚。不过,长老已不再观察他了。前面提到过,Lise的轮椅附近有一位外地来的修士,于是佐西马长老开始与他交谈。一眼就可以看出来者是一位微不足道的普通修士,换句话说,他平民出身,目光短浅,有着一成不变的世界观,不过很虔诚,从某种意义上说也是很顽固。他说他来自一座地处遥远的北方、总共只有九名修士的穷修道院,修道院位于鄂毕多尔斯克的圣西尔维斯特。长老邀请他有机会随时可以到他修道室去坐坐,并为他祝福。

“您怎么能处理这样的事?”修士冷不丁问道,一边一本正经地指指Lise。他的意思是长老怎么有信心“治好”她的病。

“其实,现在就谈论这件事还不是时候。虽然有些好转,减轻不意味着痊愈,也有可能是出于其他原因。但如果奏效了,只能说是上帝的意旨,而不是任何其他人的力量。这一切都是上帝安排的结果。请您来看我吧,神父,”最后他对修士说,“我不是什么时候都能撑得起来的。我隔三差五地闹病,我很清楚自己的日子已经不是很多了。”

“哦,不,不!上帝不会允许您离开我们,您一定还能活很久很久,”女地主几乎是大喊,“再说,您看上去那么精神,那么健康,那么幸福,怎么也看不出有病啊?”

“虽然我今天觉得比前几日好多了,可这仅仅是回光返照而已,我非常明白这一点。现在我对自己的病已经了如指掌。如果您说我精神很好,听到您指出这一点,我比任何时候都高兴。因为人生下来是为了幸福,谁要是十分幸福,他就有资格安慰自己:‘在我一生中,我实现了上帝的意旨。’任何一名虔诚的教友,所有的圣徒,所有神圣的殉道者都应当是幸福的。”

“哦,多么有胆有识,多么崇高的言语!长老,您说得精彩极了!”女地主称赞道,“您的话如同匕首,锋利无比!可是幸福,幸福在哪里呢?谁能夸口说自己是幸福的呢?哦,既然今天非常有幸承蒙您允许我们今天再次见您,那就请您听听我所忍受的痛苦,忍受了很久很久的痛苦吧,我要把上一回没完全说透、也不敢说的话完全说出来!现在我很痛苦,请原谅,我很痛苦……”

说到这里,她把自己的双手合在一起,一阵强烈的情感冲动促使她在长老面前不得不这样。

“请问究竟是什么……?”

“我的痛苦源于……不信……”

“不信上帝?”

“哦,不,不,我连想也不敢这样想,但是将来的生活像一个难猜的谜团!这个问题没有谁能解决!请允许我往下说,您会治病,您熟知人类的心灵;我当然没有让您完全相信我的话的奢望,但我郑重其事地向您保证,我现在说这话是非常严肃的,完全不是轻率,人死了以后到底会怎样生活——这个想法一直使我激动,甚至使我痛苦,使我惊慌、恐惧。……所以我一辈子都不敢跟谁讲,不知道该向谁求助。……现在斗胆向您求助。……哦,天哪,现在不知您会怎样看待我!”

她两手拍了一下,完全是情不自禁地。

“不必在意我将怎么想,”长老答道,“我完全可以体会到您的苦恼是真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