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卡拉马佐夫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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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0章 错案1 (2)

第十二章 错案1 (2)

离开庭还有很长时间,大厅里已经人满为患了。法院大厅在本城厅堂中首屈一指,容量大,采光恰到好处,回音处理无可挑剔。法官席高而不危,其右侧为陪审团用的一张桌子和两排扶手椅、左边是被告及辩护人的席位。物证桌则摆放在法官席前边的大厅中央。桌上放着费尧多尔?巴甫洛维奇沾满血迹的白色丝绸睡袍;一根致命的铜杵,它被认为是杀人凶器;米嘉的袖子上蹭有血污的衬衫;米嘉的口袋上血迹斑斑的常礼服,据说这是他曾把一块儿被鲜血湿透的手帕塞进口袋所致;那块儿手帕也在,其上的血早已凝结而变成了黄色;还有一只手枪,米嘉曾在别尔霍津家装上了弹药以备自杀,但后来在莫克罗耶被特里方?博里塞奇悄悄地取走了;一只扎有粉红色丝带的上有题辞的信封,它是为格露莘卡准备着三千卢布的,其他还有一些东西,恕不列法。在一定距离之外的栏杆后面便是公众的旁听席。栏杆前面也有几把椅子,它们是为作证后仍被要求留在庭上的证人准备的。

上午十点整,合议庭到场。这是由三个人组成:法院院长、名誉调解法官和另一名法官。当然,检察官也必须随之到庭。院长身材偏矮,粗壮、墩实,五十岁左右,脸色象一个患有兰疮的人,黑中夹白的头发剪得很短,我记得他佩戴着红绶带但记不清是什么勋章了。检察官面色苍白,不,简直是面有菜色——这只是包括我在内的大家看到的,至于其一夜之间瘦成这样的缘故,大家一无所知:他前天见到我时明明还是老样子嘛。

法院院长即审判长先问法警:“陪审团成员是否都已到庭?……”

但是,我觉得继续这样记叙下去是行不通的,因为我听不清所有的话:另外有一些虽然听到了,却是左耳进右耳出;还有一些会被我在记叙中忘掉。如前所述,我没有足够的时间和篇幅去照录法庭上的语言和事件。我记下了陪审团的十二名成员:四名公务员,两名商人,其余六名为农民和本市平民。记得距开庭还有很长一段时间的时候,就有人——特别是女士们——迷惑不解地问:“像这样细致、复杂的心理命案能交给这样的一些人去做决定吗?他们不过是一些公务员乃至乡巴佬而已。像某某这样的公务员,像某某那样的乡巴佬在这方面懂什么呢?”确实,陪审团中的四名公务员名声小、官阶低,而且都是白发老翁(当然,其中还有一个略微年轻一点儿)。

他们的生活一定不宽裕,其家中的老妻一定没见过世面,他们的孩子或许没有鞋穿,他们自己稍有空闲也不过在什么地方玩玩纸牌而已,可以断言,他们绝对没读过一本书。两位外表神气的商人,却沉默得象泥塑的一样。其中之一胡子精光、西式衣着,另外一个留着花白胡须,一枚不知名的奖章挂在套于脖子的红绶带上。市民和农民更不值一提。在我们牛栏市,市民阶层跟农民阶层区别不大,有些市民甚至还在种地。他们中也有两人西式装束,但我怀疑这正是他们二人比其余四人看起来更邋遢、更不起眼的原因。所以,有人产生“这些人怎么能够理解这样的案件”的疑问就是理所当然的了。我刚看清他们的时候,也产生了这一疑问。无论人们如何怀疑,他们严肃的表情和紧皱的眉头还是给人一种神神气气,差不多威风凛凛的感觉。

在持久而强烈的期待的尽头,审判长终于宣布开庭,公开审理退职九等文官费尧多尔?巴甫洛维奇?卡拉马佐夫被杀一案——审判长到底是如何称呼他的身份的,我记不清了。于是,在接到命令之后,法警带上被告:米嘉出场了。大厅里顿时鸦雀无声,就象空气成了冰一样。我不知道大家的印象如何,但米嘉给我的印象极坏。主要原因在于,他穿戴得太花里胡哨了,那新的常礼服扎得我眼痛。后来,我听说他特意为这个日子定制了一件常礼服,而且裁缝还是那个保留着他的尺寸的过去在莫斯科的裁缝。米嘉手戴蔟新的羔羊皮黑手套,身上的衬衫新潮得过了头。在走向被告席时他昂首阔步、目视前方,坐下时也面不改色心不跳。

很快,大名鼎鼎的辩护人菲久科维奇也到庭了。顿时,大厅里掠过一阵窃窃私语。他长得又高又瘦,两腿又细又长,苍白的手指也具同一特色,脸刮得很净,长短适宜的头发看起来很顺眼,薄薄的嘴唇偶尔呈现出一些笑意,但无人能分清是嘲笑还是善意的微笑。从外表上判断,其年四十上下。他的长相不能说差,只是极具特色:两只小眼睛缺乏表情,两只眼只隔着一条特细的鼻梁,其距离之近举世罕见。总之,你一看到他的脸就会想到鸟一类的东西,特别是他的两只眼睛同时往前看的姿态。他身穿燕尾服,白领结。

审判长开始向米嘉提最初的问题,姓名啦,称号啦,等等。米嘉的回答意外的生硬,声音大得出奇,连审判长都诧异地看了看他,还晃了一下脑袋,接着,审判长开始宣布到庭的证人和鉴定人。由于人很多,自然名单很长,费了很长时间是理所当然。有四名证人缺席:预审阶段已有证词的米乌索夫现在巴黎;霍赫拉科娃太太和地主马克西莫夫生病了;斯麦尔加科夫猝死,同时宣读了警方出具的证明。由于大部分公众对这一突发的自杀事件一无所知,大厅里涌起了一阵骚动和低声的议论。米嘉作出的强烈反应更令人惊讶。在审判长刚刚宣布斯麦尔加科夫不能出庭的消息,米嘉立刻跳起来高喊:

“这个像狗一样的人,就该像狗一样去死!”

他的辩护人赶紧上前制止他,审判长也立即警告他:如果再次出现类似的举动,就要向他实施严厉的措施。米嘉点头称是,但其中毫无道歉的意思,同时恶声恶气地向他的辩护人低声嘟哝:

“下次不了,下次不了!那是冲口而出,下次不会再冲!”

这是一次性格的展示,其作用相当于自我介绍,在陪审员和公众心目中产生了不利于他的影响。在米嘉的冲动所造成的气氛中,书记员开始宣读公诉状了。

公诉状简短而翔实。逮捕并审讯某人的理由只列出最主要的几条,对其他做证的解释也是如此。虽然简短,但他给人的印象相当深刻。书记员字清句晰、铿铿有力、抑扬顿挫的宣读把这出悲剧在所有人的眼前完完整整地重演了一遍,并且这法庭的森严气氛又使它更加地凸现、集中、强烈。公诉状刚一宣读完毕。审判长便沉重有力地大声发问:

“被告,你承认自己的罪行吗?”

米嘉从自己的座位上猛地冲起来:

“我不否认自己曾经酗酒和放荡。”他的口气又粗暴得让人无法想象,几乎就是撒野,“我有贪图享乐,招惹是非的罪过。我本想改头换面,做个好人,但命运偏偏在这个时候捉弄了我!但这个老头子的死跟我毫无干系,他是我的仇敌,也是我的父亲!他被盗也跟我毫无关系!我无罪,也不可能有罪,不可能!德米特里?卡拉马佐夫是个混帐东西,但他不偷人家东西!”

他嚷完这通话,在被告席上坐下时已浑身发抖。审判长再次简短地警告他:必须正面回答问题,不得往别的事情上扯,更不能大吵大嚷。接着,审判长宣布法庭调查开始。这时我才得以看到他们所有的人,因为所有的证人都被带去宣誓。但被告的两个弟弟却被特准不经宣誓而作证。宣誓之后,审判长又对他们进行告诫,接着,证人们被带到一边,相互之间保持尽可能大的距离。下面,将对他们逐一传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