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卡拉马佐夫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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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 错案8 (1)

第十二章 错案8 (1)

斯麦尔加科夫论

“首先,这种怀疑因何而起?”伊波里特?基里洛维奇从这个问题开始谈起。“第一个叫嚷凶手是斯麦尔加科夫的,就是被告本人在他被捕的时候,然而从那时直到升庭审理的此时此刻,被告一直找不到一件事实作为他指控的证据,别说是事实,即便是多多少少能说得过去的一点点近乎事实的影子也没有。之后只有三个人附和这一指控:被告的两个弟弟和斯维特洛娃女士。其中被告的二弟仅在今天才声称支持这种看法,而他今天又有病,很显然是处在精神狂乱和脑炎发作中。在过去两个月中,他一直相信他的兄长有罪,而且不想提出任何异议。对于这一点,我们了解得很确切。这个问题我们以后再谈。”

“其实,被告的三弟刚才也说,他相信斯麦尔加科夫有罪,但他却找不到任何事实可为这一观点论证,哪怕是最起码的事实也没有。他只是听被告自己这样说,并‘根据他脸上的表情’得出这一结论的——这句令人难以置信的证词刚才他的三弟说了两遍。

“斯维特洛娃女士的话也许更令人难以置信。她说:‘被告对你们说什么你们就相信什么,他不是个撒谎的人。’

“以上就是三个指出斯麦尔加科夫的人的全部事实依据,他们跟被告的命运都有着太深的牵连。然而对斯麦尔加科夫的指控曾有过市场而且至今仍未绝迹,那么这种说法是否可以相信,可以想象呢?

讲到这儿,伊波里特?基里洛维奇认为有必要勾勒一下已故的斯麦尔加科夫的性格。他把这个“因精神病发作而死去的疯子”想象成一个弱智者,读过一些书,但都只是一知半解,那些他并不能理解的哲学思想搅乱了他的头脑,而某些有关义务和责任的现代学说又把他吓得惶惶不可终日。他通过两种渠道接受这些思想,实际渠道是他的老爷可能还有他的父亲费尧多尔?巴甫洛维奇花天酒地的生活;理论渠道则是他与老爷的二儿子伊万?费尧多罗维奇关于各种题目的哲学交谈,而这位二少爷也乐意借此消遗解闷,可能是闲得无聊或者是找不到更好的嘲弄对象。“斯麦尔加科夫自己也曾跟我谈过他在老爷宅里最后一些日子的心态,”伊波里特?基里洛维奇解释说,“上面的情况别人也可证明:被告本人和他的二弟及老仆人格里果利,他们是对他最了解的。”

“另外,在羊角风的精神重压下,斯麦尔加科夫胆小如鼠。被告一次告诉我说‘他会趴倒在我跟前吻我的脚,’当时被告还没有意识到这样的供词在某种意义上是对他不利的。他还说,‘他是一只患癫痫病的老鼠,’被告用自己独特的语言对他作出了这样的评价。被告偏偏挑选他作自己的心腹,用威胁手段吓得他只好答应充当刺探动静和通风报信的细作。他扮演家中探子的角色,背叛自己的老爷,既向被告泄露了信封里装钱这回事,又把可以进入老爷居室的暗号告诉被告,——他是多么希望可以不做这种背主泄密的昧心事!‘他会杀了我的,我看得很清楚,他非杀了我不可,’预审中他在我们面前说话也哆嗦不己。尽管当时把他吓成这样的被告自己已经锒铛入狱,不可能再加害于他。‘他每时每刻都怀疑我,我老是心惊胆战,为了让他息怒,我一发现什么秘密赶紧向他报告,好让他看到我决没有什么地方蒙骗他,然后让我松一口气。’这都是他的原话,我做了记录,现在还想得起来:‘他只要冲我大喝一声,我立刻向他跪下。’

“这个年轻人非常诚实,因而老爷非常信任他,当初他把捡到的钱还给老爷时,老爷即已赏识他这份诚实,可想而知,不幸的斯麦尔加科夫由于自己的背主行为陷入极端痛苦的悔恨之中,因而他象敬爱自己的恩人一样敬爱老爷。据深有研究的心理医生介绍,严重的羊痫风病总是倾向于不断,当然也是病态的自我谴责。他们为自己在什么事情上对不起什么人而深感苦恼和内疚,常常毫无根据地夸大乃至臆想自己的种种过失和罪责。这样的人由于恐惧和胆怯真的会造成过失,成为罪犯。

“除此以外,他强烈地预感到,根据他看在眼里的种种迹象推测,可能会出大乱子。当费尧多尔?巴甫洛维奇的次子伊万?费尧多罗维奇在惨剧发生之前要去莫斯科时,斯麦尔加科夫曾恳求他留下来,不过由于胆怯成性不敢断然说明自己的担忧。他仅仅作一些旁敲侧击的暗示,而这些暗示并没有被理解。

“必须指出,他把伊万?费尧多罗维奇看成自己的保护神,认为只要二少爷在家,就不会出乱子。请回忆德米特里?卡拉马佐夫醉后所写信中的一句话,他要杀死父亲,‘但愿伊万走了就好’;可见大家都觉得,只要伊万?费尧罗维奇在,就能保证家里太平无事。

“可是他偏偏走了,而斯麦尔加科夫几乎在二少爷走后仅一个小时马上就发癫痫病摔倒在地窖里。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这里有必要提一下,在恐惧和某种程度的绝望夹击下,斯麦尔加科夫最近几天觉得癫痫病可能发作,因为以前他在精神紧张和受到强烈刺激的时候,也发生过这种情况。这种病发作的日期和时间当然不可能预测,但每一个癫痫患者事先都可能感觉到自己有发作的趋势。这是医学告诉我们的。于是,伊万?费尧罗维奇坐的马车刚从院子里出发,斯麦尔加科夫在失去怙悖和无人保护的情绪支配下到地窖里去干活。他一边踏着梯阶往下走,一边在想:‘不知会不会发病?万一马上发作起来怎么办?正是由于这种情绪的影响,正是由于疑虑重重,他的喉头起了一阵痉挛——这肯定是阗癫痫病发作的前驱征兆,——接着他便飞快地一直摔到窖底,失去知觉。对于这一十分自然的偶发事件,却有人挖空心思认为可疑,认为他是故意装病!如果是故意的,接下来马上要问:为什么要装病。就算如此,就算如此,但是请回答我一个问题:他为什么要做假?难道说他构想了谋杀的计划,企图通过发病尽早和尽快地把宅内人的注意力吸引到他身上来?’

“诸位陪审员同志,事情是这样的,案发那天夜里,住在或到过费尧多尔?巴甫洛维奇家里前后共有过五个人,第一个是被害者,他不是自杀的,这一点很清楚;第二个是他家的老仆格里果利,他也差点儿被砸死;第三个是格里果利的妻子、女仆玛尔法?伊格纳启耶夫娜,如果设想她会杀死老爷——那简直不知羞耻。这样只有两个人剩下:被告和斯麦尔加科夫。被告声称凶手不是他,那么就一定是斯麦尔加科夫,没有别的办法,因为再也找不到其他人,此外没有任何人可以拉来充当凶手。由此可见,对昨天自杀的那个不幸的白痴之所以会提出如此‘别出心裁’的指控,只有一个原因?找不到别的替罪羊!如果有一点点疑云罩在另一个人,也就是第六个某某人头上,那么,我确信连被告自己也会耻于把矛头指向斯麦尔加科夫,而会把矛头指向那第六个人,因为指控斯麦尔加科夫干了这桩谋杀案,实在荒诞。

“诸位,让我们搁下心理学,搁下医学,甚至把逻辑学也暂且搁下,仅仅面对事实,看看事实会告诉我们些什么。就算人是斯麦尔加科夫杀的,但他怎么杀人?是一个人干的,还是与被告合谋的?我们先分析第一种情况,即假定杀人的事为斯麦尔加科夫一人所干。当然,杀人必有目的,必有所图。由于斯麦尔加科夫不具备被告所具有的那种杀人动机,如仇恨,妒忌等等,他当然只能为了钱财而杀人,为的是把他亲眼看到老爷装在信封里的那三千卢布据为己有。在定下谋杀的主意后,他居然预先告知另一个人——而且是最有利害关系的人即被告——有关钱和暗号的全部情况:信封藏在何处,信封上写些什么,用什么扎起来,最最重要的是说出可以进入老爷居室的暗号。他这样做岂不是在暴露自己!或者说,岂不是在为自己找一个竞争,那人或许自己也想进屋去,把那个信封弄到手呢!

“不错,会有人向我指出,他是因为害怕才泄密。但这又怎么说得通呢?一个不费吹灰之力设计出如此心狠手辣的作案手段,尔后付出行动的人,竟会把整个世界上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的事说出去?这些秘密如果他不说,世上任何人任何时候都休想猜到。

“不错,会有人向我指出,他是因为害怕才泄密的。我认为,一个人无论多么胆怯,既然他想要作案,至少信封和暗号的事他决不会告诉任何人,因为这意味着预先就把自己彻底暴露。如果被告定要逼他报告消息,他可以胡诌些什么,可以瞎说些旁的事情,而断然不会吐露这样的秘密!

“反过来说,我还要重申,只要他瞒过钱的事,然后杀了人,把钱据为己有,那么至少世上永远没人能指控他谋财害命,因为除了他,谁也没见过那笔钱,谁也不知道屋里有这样一笔钱。即使对他提出指控,那一定是认为他杀人出于别的什么动机。但由于事前谁也没有觉察到,他能有别的什么动机,相反,人人都看到,老爷喜欢他,什么都信得过他,那么,他成为怀疑对象的可能当然比谁都小,而嫌疑最大的首先是有这种动机的人,何况此人自己叫嚷有这样的动机,非但不隐瞒,还在大庭广众前公开扬言,总而言之,嫌疑最大的肯定是死者的长子德米特里?费尧多罗维奇。斯麦尔加科夫杀人劫财,而受指控的却是死者的儿子——这样当然对凶手斯麦尔加科夫有利,难道不是吗?可是,蓄谋杀人的斯麦尔加科夫偏偏把钱的事、信封的事、暗号的事统统预先告知那个嫌疑最大的儿子德米特里,——这合乎逻辑吗?这能叫人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