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卡拉马佐夫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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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阿辽沙2 (1)

第七章 阿辽沙2 (1)

节 骨 眼

帕伊西神父敢说他的“好孩子”还会回来自然有其道理,甚至可以这么说,他能够目光敏锐地察觉到阿辽沙的思想的真正内涵,虽说是不尽详细。然而笔者现在还不能完全解释清楚,对于本人钟爱有加且还很年轻的主人公阿辽沙来说,这一特别的,未知吉凶的时刻到底意味着什么,这一点我不得不承认,此前帕伊西神父曾痛惜地问过他:“你怎么能也和那些如此不虔诚的人一般见识呢?”对于这个问题,本人可以理直气壮地代阿辽沙作出回答:“我当然不会跟他们一般见识。”不但这样,而事实恰恰是:正是由于他对信仰的无限虔诚,他才会感到如此的困惑。这种困惑非但不可避免,而且竟使年轻的阿辽沙痛苦至极,以至于在这件事发生很久以后,当他回忆起这一天时,仍觉得它是自己这一生中少有的令人沮丧和失望的日子之一。

如果要有谁开门见山地问我:“难道就是因为他所敬爱的长老的尸体过早地发出了腐臭的气味儿,而不是立时显示出能够治病救人的神奇效果,就使他的思想产生如此的困惑和危机吗?”那我也准备直截了当地对他说:“对,事实就是这样。”但我还想提醒大家,不要因此便急忙嘲笑年轻的阿辽沙那颗纯洁的心。笔者并没有为他请求大家谅解的意思,也不想替他天真而幼稚的思想做任何的辩护,至于理由,比如说太年轻,或者是学业上尚无建树等,诸如此类,太多太多了。可我现在并不想这么做,非但如此,我还想明确告诉大家,本人对主人公的纯洁的心灵发自内心地敬佩。

当然,肯定有很多年轻人能够镇定地处理思想方面的冲击,对于那些头脑虽然非常灵活,但已经显得很老于事故的年轻人来说就是这样。可我觉得,对于一个年轻人来说这样不免显得过于精明了(因而不见得就有多大的价值了)。若是阿辽沙今天的经历发生在他身上,我敢保证他完全能够避免危机的产生。然而说实在的,从某种意义上来看,尽管这种由于伟大的爱而产生的冲动显得不太理智,有时也要比不为所动或是竭尽全力地克制住其暴露好得多。对于年轻人来说更是这样,因为在我看来,假如一个人在年轻的时候头脑过于冷静,就不值得信任,他的价值也会受此局限——这只是本人一家之言。

“可是,”肯定会有理的人对此不以为然,“作为一个年轻人是不该陷入这样的迷信的,您的主人公在这方面确实应该被引以为戒。”

对于如此异议我确实有必要再说一遍:是啊,说他是迷信也罢,我的主人公确实信得虔诚、神圣,然而我还是不想为他请求什么宽恕。

嘿!尽管我在上面一再表示(也许显得过于匆忙)不准备解释什么,不打算道歉,也不想替我的阿辽沙辩解,但现在看来,为了能使下文得到更好的理解,有些事情还是需要做些进一步说明。需要先指出一点:这本不是一个奇迹有没有出现的问题。阿辽沙还不至于如此不明事理以至于致急切地跟在大家后面等待奇迹的出现。当时阿辽沙并不想通过奇迹的出现去证明自己信仰的胜利(这也完全不必要),也不是为了看到自己头脑中原有的思想战胜了另一种思想,——都错了,事实压根就不是这么回事。在他看待这整个件事时,他首先考虑到的是一个形象的问题,独一无二的一个形象——那个他一直深爱着的、在他心目中如此崇高的高僧的面容。问题便出在这里,在他年轻、纯洁如水一般的心中所包含的那份爱,那份对“万事万物”的爱,好像在此期间和在这以前整整一年时间里,全都集中于一人,集中在他曾经深爱着的、而今已故的佐西马长老身上,至少在他感情热血沸腾地冲动时有这种倾向。

或许,他这样把自己全部的爱集中于一人之身是不应该的。这么长时间以来,在他的心目中这个人一直是理所当然的理想。这种观念是如此牢固不可撼动,以致于他心无旁骛地把自己所有的精力与热情都集中于这一理想,有时竟到了忘却“万事万物”的程度。(阿辽沙后来回忆说,在他最绝望的那天,自己竟把大哥德米特里忘得一干二净,而昨天还如此热情地答应替他办妥这件事。)但是,有必要再重申一次,阿辽沙需要的只是“上天的公道”,而不是什么奇迹的产生,而事情的结果是他觉得这种公道被践踏了,此事如此残酷,如此突然以致于让他感到心都碎了,至于说随着事态的发展阿辽沙企盼他所敬爱的佐西马长老的遗体立时能够产生奇迹,而用奇迹的形式来证明“上天的公道”的存在——这一点也不值得大惊小怪。难道当时修道院中有谁不是这么认为,这么企盼吗?甚至包括像帕伊西神父这样被阿辽沙尊崇的智者。于是阿辽沙便和所有人一样毫不犹豫地给自己的梦想赋于这样的形式。一年的修士生活使他早已养成了企盼的习惯。但他企盼的不单单是奇迹的发生,而是公道,上天的公道。

他万万没有料到的是,他觉得理所当然应该被尊为全世界最高表率的人,不但没有得到他受之无愧的光荣,而且一下子出了丑,变得声名狼藉。怎么会这样呢?是谁这么判定的?是谁做出了这样的裁决?这团团疑问深深地刺痛他那颗毫无防备的纯洁的童心。一位伟大的圣贤居然受到一些人如此恶意嘲讽,而这群人竟是些根本无法与他相提并论的浅薄而愚蠢的庸人,这怎能不使他感到委屈,怎能不激起他满腔愤恨?奇迹根本就不存在,以致于自己热切期盼的希望成为泡影倒也不说了,但那些人干嘛还要争先恐后地去贬低他,羞辱他呢?为什么如此快就腐烂,到了这些险恶的修士的嘴里就成了“跑到自然现象前头去了”?为什么他们会和菲拉邦特神父一起得出这是“上帝的警示”这样的结论呢?并且这群人显得对这一结论感到无比兴奋?难道他们就有资格得出如此结论?天理哪儿去了?天命哪儿去了?在“最需要它的节骨眼上”为什么它还要躲躲藏藏呢?难道天命本身甘心屈服于世间这又瞎又哑、冷漠无情的自然法则吗?